他把刀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攥成一块拳头。他开始敲门了。
当当当,是敲门的声音。嗒嗒嗒,是脚步的声音,脚步声在门里响起,那声音拖拖拉拉的,很沉滞,很黏着,慢悠悠地过来。
谁?一个苍老瘦削的声音问。
我。他攥紧了背后的刀,粗粗地答。刀像一匹小马,在他手里一闯一闯的,他都要勒不住它的缰绳了。
门锁各楞各楞的响起来,紧接着是咣当一声,门开了。一个穿着红毛衣的老太太站在门口,脸上挂着怒色,看她的样子像是要破口大骂些难听的话,但刀子的动作是迅捷的,它毫无征兆的出击了,明晃晃地在空气中拉出一道银弧,只一下,就把她的全部话语封在嘴巴里。胸口流出一些血,年老的黏稠的血,像一些红色的肉虫子,有气无力地从那干瘪的胸口爬出来。老太太的眼睛里布满了困惑一类的情绪,她不解地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看着刀,看着血,仿佛在问,这这这,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倒下前的一瞬间,她的表情才演变成恐惧,与此同时,死亡降临了。临死前,她张大了嘴巴,像一条鱼那样翕动了几下,但没有叫出任何声音。
他嘿嘿嘿地发出一迭笑,一大步迈过老太太扑倒的尸体,顺手关上了防盗门。砰。门关上了,现在他在房间里了,他和他们全家都在房间里了,他兴奋地跺着脚,得意的想,谁他妈的也别想出去了。
那只狗从里屋哒哒哒哒的跑出来,像个摇晃的小孩,先是歪着脑袋看他,然后冲他汪汪喊了两声,但喊得并不凶悍。
里屋有个女的出来,三十来岁,头发上卷着发卷,嘴里还絮叨着:大宝叫什么,叫什么?
她的声音猛地噎回喉咙里,她看到了他,以及他手中的刀子。她好像微微地发了一下愣,像地上那只小狗的表情,懵懵懂懂的。
接着她就想逃跑了,她的尖叫声准确的道出了他的意图:杀人啦——
啦字拖出了长音,声音的尾巴还上挑着拐了几拐。她转过肥胖的身体试图逃回到里屋,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刀子准确的从后心穿入,轻快得像是热刀切入了奶油。
女人扑地倒下,身体摔进了门里。他一鼓作气地冲进里屋,床上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正睡意蒙胧地坐起身子,一只手在床头柜上寻摸他的眼镜,他眯缝着眼,对他来说眼前的一切应该都是模糊不清的。
他看到一个高大的影子冲他扑过来,就像是迎面驶来的一辆卡车,然后是脖子上的一凉,再接着是一热,像是一股温水从下巴附近喷涌出来,他低头看,红,抬头看,一张扭曲着的脸横亘在眼前,这张脸上布满了通红的酒刺,嘴是歪斜的,一条口水淋漓而下,融进他血液的队列中。
旁边的小床上,孩子哭起来,他像一条小虫子似的来回扭动着小身体,看起来刚刚学会说话这项技能,哇哇的哭叫中夹杂着妈、妈的音节,听起来像是在叫一种动物:马、马。
他丢下刀子。中年男人的尸体重新倒回到床上,像是继续起他的睡眠。脖子上的刀口像抹了口红的嘴唇似的翻起来,看上去无比娇艳。他在床头的血泊里兴奋地坐了一会儿,听着面前的孩子卖力的大哭,仿佛在欣赏音乐会,很有些志得意满的味道。过了一会,他烦了,站起来抓住孩子的衣襟轻轻提起。他当然知道厨房的位置,那口很大的铝锅就在灶下面,孩子在他手里不耐烦的蹬腿,伴以大叫,像个被抓住背壳的小兽。他另只手拽出铝锅,把孩子塞进去,盖上盖子,稚嫩的哭喊声立刻被隔绝了许多,听起来很遥远,还瓮声瓮气的。他松了把住锅盖的手,锅盖立刻掉下来,孩子的小手伸出来。他冲着小脑袋给了一下,声音立刻熄灭了。他决定把整件事做完,接水,打火,然后他回到刚刚那间卧室,只一会,肉香跨越了两道门,充斥了这个房间。
他长出了口气,各个房间转起来,数尸体,一、二、三,他没忘记揭起锅盖,四。又数一遍,仍旧是四。他胡涂了,他知道这家是五口人,但他只数出四个。
他疑惑不解,进而暴躁起来,喘着粗气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直到看到客厅的那面穿衣镜才恍然大悟。
于是,他回到卧室捡起刀子,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几天后,小区里开始四处流传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老张家的傻儿子一把刀杀了全家,和他自己。据说警察撞开门时,狗正在吃锅里的孩子……
把一张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白纸分成三十五小块,用黑色的炭水笔给它们编号,从1写到35,再分别团成小纸球,撒在床上,它们四散开来,像三十五颗白色的小豆子。林风小心地伸出手,一共伸了七次,共捡起了七个,逐一再展开,把上面的号码一笔一划的记录在手中的小本子上。
得到了一组号码,他摸了摸鼻子,心底里,希望像是温泉那样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他打开写字台最上面的抽屉,一堆瓶瓶罐罐及小零碎物件的上面浮摆着张十块钱的钞票,他拿出来夹在小本里,然后穿上夹克衫,他决定今天去万隆超市旁边的那个投注站看看,虽说远了一点,但听说上周那个站中出了个七万多的二等奖,由此他相信那里的风水会更好一些。
弯腰穿鞋时,他想到妻子赵露早上临出门时交代他买些青菜,花掉那十块钱说不定晚上又要跟他吵,又一想,也许今天这组号就会中了,他越看越像的,十块钱在五百万面前是轻如鸿毛,想到这些他就释然了。
打开防盗门,他心里吃了一惊,门口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头发光亮,白衬衫一尘不染,宝石蓝的斜条纹领带被一个金灿灿的领带夹服帖地固定在胸前,他右手夹了个黑皮本夹,左手悬停在面前的空气里,指节弯曲,那是一副正要敲门的姿势。
看到林风,他脸上浮现出温文尔雅的微笑:先生,不好意思打扰您一下,能不能配合我们做一个问卷。
又是讨厌的市场调查员,林风想,他语气冷淡:不配合,我有事要出去。
男人丝毫没有因为林风的无礼而尴尬或恼火,他的微笑仍旧那么货真价实:先生,请相信我,我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好运和惊喜的。
他望着林风的眼睛,他的瞳孔黑亮黑亮的,深邃不见底,像是蕴纳着某种魔力,林风迟疑了。
好运和惊喜,他也很偏爱这两个动人的词语。
“好吧,你快点吧。”他皱着眉头看着男人,他的目光落在那个黑皮本夹上,他看到那个本夹像变魔术似的在男人的手中慢慢翻开了。
“只有一道问题,麻烦你给我一个答案。”男人仍旧像白玉一样温和地笑着,“这是你的一份好运,林先生,你马上就知道了。”
他从夹子里抽出一张印有铅字的白纸递过来。
林风没有接,他警惕地盯着男人:你怎么知道我姓林?
“没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男人显得很从容,“快看题吧。”
林风低头看纸上的字迹,他磕磕巴巴地读出声来:
“问答题:你愿意用何物来交换一期彩票的中奖号码。”
“这他妈算是哪门子问题?”林风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男人,满脸的迷惑不解。
“林先生,请回答我。”男人充满磁性的声音徐徐飘起,“你愿意用何物来交换一期彩票中奖号码。”
林风嘿然一笑,“你这问题太无聊,没意义。”他想在男人身边挤过去。
男人收敛笑容,正色道,不无聊,有意义,如果你愿意拿出适度的东西来交换,我可以让你得到五个、六个、乃至全部七个开奖号码。
他的眼珠仿佛更黑了,乌亮乌亮的,就像把全世界所有的黑夜压缩成两点,镶嵌在他的瞳孔中,林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他嗫嚅道:“我家就我跟我妻子俩人,没钱,也没值钱的东西,没什么能交换的。”
“你有。”男人和蔼可亲的说,“你有一样东西可以跟我交换。”
林风望着他。
“我给你今天开奖的五个号码,你可以中一个三等奖,一万块钱,但你的妻子将会在今夜里死去。”
林风猛地后退了一步,惊恐地摇头。
“那我给你今天开奖的6个号码,你可以中一个二等奖,十万块钱,同样做为交换,你的妻子将死去。”
林风死死望着他,这个男人身上缭绕着一股诡异的寒气,他忽然察觉到他不像是一个自己的同类,是的,人是不会有那样黑的眸子的,他从来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