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间青砖灰瓦的老式建筑静静地隐没在黑暗里,除了靠门口这一间,其余几间门窗上全都装着铁栅栏,想来也是一处关押囚犯的地方。谢坤猜测没装铁栅栏的那间应该是看守值夜班的地方,另外几间想必是牢房无疑,可奇怪的是这片牢房的格局怎么跟前面那些有所不同呢?
壮着胆子到没装栅栏那扇窗前,趴到窗缝上往里看,没人,桌上点着盏如豆的油灯,散乱着些纸张之类的物品。
看守哪去了?
再逐一查看那几间牢房,只有紧里面那间是空的。其余房里都关着囚犯,鼻息均匀,都睡得正香,但这些囚犯呼吸的声音让谢坤觉得有点怪怪的,恰巧有个囚犯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哼了声,谢坤才恍然大悟,原来里面是个女人。
难怪这里跟外面有所分别,原来这是一处女监。
见这个院子完全是密封的死院,再没有别的路出去,谢坤心里一阵懊丧,正要顺着原路退回去,就在这时,那间空无一人的牢房里竟有人咳嗽了一声。
两个人魂差点被吓飞了,转头见旁边有口乌泥大缸,也不管里面有水没水,一头便扎进去。
幸好是个空缸。谢坤揉着头上的痛处,缩在缸里纳闷,不对呀,明明刚刚看了是间空牢,怎么会有人咳嗽,莫非这牢中闹鬼?壮起胆子探出头去,见那间牢房里竟亮起了灯光,还有交谈的人声,紧接铁门咣当一声打开了,居然从里面走出两个人来。
是两个年轻的狱卒。各提着一盏灯笼,锁好这牢门,两人又提着灯笼挨个牢房照了一遍,才晃悠悠地回到门口那小屋去了。
奇怪,这两个狱卒是从哪冒出来的?
半天没吭气的冯如伦说话了:哥,莫非有暗门?
谢坤陡然兴奋起来,小声跟冯如伦说:搞什么飞机,有没有胆子看看去?
龙肝凤胆
打开锁进去,牢中一团漆黑,只能凭手指在墙壁上一寸寸的摸。
终于,手指感觉到平行的两道细缝,两人心头一阵欣喜,将手掌贴在细缝间缓缓用力,吱扭一声响,暗门旋转了九十度,一个一米见方的洞口露了出来。里面,一条通道向地下延伸下去,两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个突起,放着盏油灯。
这通道约有二十来米长,沿着石阶走下去,每一步都传出空洞的回音,谢坤抽抽鼻子,空气中有股子淡淡的怪味,说不清道不明,下到尽头里面竟是个密室,只有十几平大小,像个房间般高矮,四壁都是粗糙的石块堆砌成的,但令他俩大吃一惊的是,密室中间竟放着一个极大的铁笼,以粗大的铁链固定在四面的墙壁上。看这铁笼的尺寸,倒像是动物园里关狮子老虎等猛兽的。
但笼子里既不是狮子,也不是老虎,而是一个人。
一个男人盘膝坐在铁笼里,正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俩。身上手铐脚镣齐具,活像个展示刑具的模特,看样子应该是个重犯。谢坤猛的想起对门牢里那两个人曾提到的那个危险的大人物,现在看来,极有可能就是这个人。
他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可看这人的模样,实在不像个穷凶极恶的人。他也就三十出头,身形瘦长,着一件白色长衫,不过早已肮脏不堪。面目清秀得像个女孩,眼窝微微凹陷,眼神深邃,双眉紧锁,眉宇中透出的一股桀骜之气。
这人沉声问道:你是谁?
谢坤讨好地摆摆手:我们是从前面那破牢房里逃出来的。说着伸出手在脖子上作势比划了下,解释道,不跑不成,明天就要砍脑袋了。
男人道:狱内守卫森严,你们怎么到的这里?
谢坤轻蔑道:严个屁,跟个漏勺似的,当然了,也仗着我们俩有点狗屎运,误打误撞就跑到这来了。
你们俩?
哦,怎么说呢,看起来我们只有一个人,实际我们是两个人,我叫谢坤,他叫冯如伦。
冯如伦忙跟着说:对对,我叫冯如伦。
谢坤心说自己跟冯如伦你一句我一句的,在这人眼里肯定像个精神分裂症似的。见男人并不怎么暴力,谢坤心里放轻松起来,问道:快说你做了什么坏事,怎么被人像个小鸡似的装到笼子里了?
坏事?男人忽然仰天长笑,如果我说我是因为要做一件天大的好事才落得这般田地,你可相信么?
谢坤道:做好事做到被被关起来,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见到。
男人冷笑道:民智未开,现在你们自然不会理解我等的苦心,但百年之后世人对我等会自有公论。
谢坤心说吹牛插撞到枪口上了,我他妈就是百年后过来的。
冯如伦还是对案情比较感兴趣,插嘴问:那个巨残忍的、杀了好多人的杀人王都被关在外面,却不嫌麻烦把你关到地底下,看来你杀的人肯定比他多,让我猜猜,有一百个吗?
男人冷哼一声:没那么多,只打算杀一个,还没有成功。
冯如伦更好奇了:你要杀谁?
男人脸上罩上层悲愤之色,咬牙道:谁?还不是那个祸国殃民的老贼婆。
谢冯二人几乎同时“啊”了一声,异口同声惊呼:你说慈禧啊?
男人点头。
谢坤退后几步,重新上上下下打量起男人来,居然敢杀慈禧这个史上最强的老太太,他对这人有点刮目相看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到底是谁?
男人凛然道:在下谭嗣同。
啊?——谢坤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只恨身边没有台数码相机,要不立马冲上去跟他合影了。
谭大哥,我是你的粉丝啊。谢坤大叫一声,激动得几乎晕掉。
他心说,这趟清末之旅还真是不虚此行,眼前这人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谭嗣同,他辅佐光绪皇帝变法一百零三天,最后被慈禧太后所杀,从容就义,视死如归,临死前还留下了两句特牛插的绝笔诗,高中历史书上就是这么写的,高考时的填空题里都填过这家伙。
冯如伦这时显出他的没文化来,悄声问谢坤:这大哥很有名吗?
谢坤还沉浸在激动之中,没工夫搭理他,围着谭嗣同转来转去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谭嗣同对谢坤的这种激动显然不是很理解,犹豫着问:你……认识我?
我、我、我好崇拜你啊。你是历史上有名的大英雄啊,我还背过你的诗呢,每次一读你那绝笔诗我就热血沸腾,血管都要爆裂了。
我的诗?谭嗣同一脸疑惑不解。
哎呀,就是那句巨有名的“我自横刀向天笑”呀。
“我自横刀向天笑?”谭嗣同将这句诗在口中反复吟颂了几遍,脸上竟流露出赞赏的神情:小兄弟,没想到你诗才还这么好,我前日里正好想了两句诗。说到这里他吟颂起来,“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然后说,只想到这头两句,正苦于后两句无处寻觅,今日你这句“我自横刀向天笑”我觉得倒很是合适,小兄弟可否不吝转赠与我?
啊!谢坤愣了。
冯如伦显摆道:我上小学时也背过这诗,是“我自横刀向天笑,忽闻岸上踏歌声。”说完拍着手傻呵呵地笑起来。
谭嗣同摇头:“忽闻”这一句是李白诗,不合适不合适。
转而又长叹一声:不过我等引颈就戮,万千民众又何不是在隔岸观火,谈笑风生。说完正色道:看来小兄弟与我有缘,诗就不谈了,实言相告,我命已不久,但一直有个心愿未了,不知道小兄弟可否为我做件事。
谢坤心说别说一件,两件都没问题啊,连忙点头应允。
谭嗣同道:我等辅佐圣上变革祖宗之法,为那老贼婆所阻,也曾商议借袁世凯之新军夜袭颐和园,一举铲除那贼婆,不想却被袁贼告密。如今我身陷囹圄,自身不足虑,但圣上危在旦夕,那贼婆已然动了杀机,这几日就要动手废掉皇上帝位,然后谋害皇上。
啊?那怎么办啊?冯如伦张大了嘴巴。
谭嗣同忽然张开嘴,将手指伸入口中缓缓拉出一条细线,那线拉到尽头,末端竟系着一个锡箔纸包裹的小包。谢坤看得呆了,原来谭嗣同将这小包用细线系住吞入胃中,将细线的另一端缠在牙齿上,他不得不暗暗佩服,这的确是个躲避搜身的高明办法。
谭嗣同层层揭开外面的锡箔,谢坤与冯如伦心砰砰直跳,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小包,惟恐遗漏了某些细节。锡纸包完全摊开,两小块细腻如羊脂的白玉安静地躺在谭嗣同手心,发出柔软的白光。这两块玉都只有小指肚大小,像是一对,一块雕琢成一条蟠龙的形状,另一块则被雕琢成一只凤凰,形神兼具,栩栩如生,仿佛吹口气就能飞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