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田英子起身,一手扶着腰,缓缓走到他面前,拿出那张让人不敢多看的照片:“哥哥,若是你的妹妹是照片上这个母亲,你会怎么想?怎么做?”
俊夫听过中国发生的一些事情,平日里还当做谈资,可真看到这样的照片,他脊背一阵发凉,透过照片,他仿佛看到了蒙疆士兵登陆了日本本土,然后做着和照片上一样的事情。
豆大的汗滴滑落,他有些明白妹妹说的赎罪是什么意思了。
“这样的照片成百上千,哥哥你还想看么?”
俊夫摇头,双手无意思的搓动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安。
屋中沉寂起来,良久岛田俊夫道:“英子,你这么做没有意义的。”
“哥哥,我不在乎什么意义,我只是对得起我自己的心,赎罪,不需要原谅,也不需要认同,哥哥,你也赎罪吧。”
“我…….”岛田俊夫犹豫了,他并不是绝对的崇尚武士道,否则就不会做俘虏了,虽然,这被俘虏有一定的偶然性。
“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腿……”英子见他松动,亲情从心里萌发,见哥哥已¥∈,经残了,心中酸痛。
岛田俊夫叹了口气,简单叙述后,英子大致明白了,岛田俊夫所在的第九国境守备队出库伦时,他还完好,但在叨林,联合空军的地毯式轰炸彻底摧毁了第九国境守备队,岛田俊夫侥幸捡回条命,不过右腿被炸伤,第三军出逃时,他和其他伤兵,以及那些文职人员被抛弃了,按照命令,他们这些伤兵是要做最后的抵抗的。
最后时刻,第三军野战医院决定投降,以换取那些女护士的安全,也是岛田俊夫好命,连番失利,一些日本人决死抵抗的心弱了,加上围攻他们的是蒙疆第六兵团,这些刚加入蒙疆不久的士兵不敢像原三十一军老部队那样抗命,不得杀俘虏的命令他们严格执行了,统领这次征战的杨杰也不是狠角色,他对抓获大批俘虏还是很在意的,这样一来,岛田俊夫这样的伤兵算是被视为彻底失去抵抗力的,还被允许继续在第三军野战医院治疗。
听完哥哥的叙述,岛田英子也觉得这是上天给她的回报,若是哥哥在热河,不管是否受伤,比如在承德,那必定是死无全尸。
“英子,你的想法太天真了,我们这些被俘虏的,并不是不受控制……”
明白岛田英子来做什么,岛田俊夫说出了一些东西,听罢,英子突然觉得,战俘营里有些人,确实该杀,他们不但不会认罪,还会阻止想认罪的人。
“哥哥,你能给我一个名单吗?”
岛田俊夫愣了下,“你要我出卖他们?”
“不是出卖,是拯救那些还有良心的日本人!”
“你让我想想…..”岛田俊夫冒汗了,让他认罪,他咬牙也能接受,可妹妹说的……
英子见他松动,心中暗喜,哥哥能够有所改变,对他自己也是好的,连续几天说服,俊介虽然还未松口,但已经和妹妹说起一些事情来,二人也谈及其他话题,俊介此时才知道,妹妹嫁给了察哈尔实业厅年轻有为的厅长,家里对她也很好,这次来战俘营,是她自己主动要求的。
让俊介彻底同意妹妹的想法,是英子的突然离开,陈娇儿实在担心她有什么闪失,让董虎带着医院的人来到宣化,强行将英子带回去,从这一点,俊介发现妹妹走到路也许是对的。
给俊介最终决断的,是张恒发生的一件事,宋思雨在孙夫人那里听到战俘营的事情后,提出一个建议,是否能让延安的反战同盟介入帮忙,这个建议帮了大忙了,赵子赟立刻派出飞机前往延安接来反战同盟的部分人,这些人本来在反战工作中也不是很有进展,关键是缺乏说服性的东西,他们没想到张恒这里有同样让日本人震惊的图片,和英子商谈后,他们决定以一个赎罪行动来宣告他们反战的决心。
有了除妹妹以外的人有这个想法,俊介算是找到一个梯子,他顺势下梯,至于妹妹的要求,他采取了一个自己能接受的办法,告诉反战同盟的人那些人是战俘营中控制其他人的核心,至于,反战同盟的人是否告诉妹妹,以及赵子赟,他就不关心了。
缺口就此打开,根据英子的建议,赵子赟同意首先将战俘营中,那些第三军被俘虏的医生和护士抽出来,让他们脱去军装,和早先附属地那些被俘虏的人员关在一起,建立了一个简陋的战俘营医院,由蒙疆提供一些医疗器材和药品,通过这种方式,让战俘营那些伤兵轮流出来治疗,在通过已经松动的战俘和反战同盟的劝说,逐渐争取了一批人,英子欣喜看到,已经有近百人愿意参与赎罪行动。
核心领导层和蒙疆一些人赵子赟和陈娇儿如此支持英子的行动感到不解,为此,孙夫人建议他在蒙疆议会做一个不公开的陈述。
在这个寒冷冬天的一个早晨,赵子赟首次在蒙疆议会就一件具体的事情进行陈述。
“石议长、于议长,蒙疆各位议员,在此,我就有关日军战俘问题进行陈述……,我有一个观点,不管战争进程如何,不管日军做了如何伤天害理的事情,真的有一天我率军登陆日本,都不可能彻底将日本这个国家从地球上抹去,也不可能杀光了日本所有的国民,等到和平到来那一天,中国将考虑战后和日本的关系……”
于石二人点头,他们已经抓住了赵子赟话语的核心。
“两个相互仇恨的国家,是不会有好的结果的,有人会说,是日本发动的战争,是日本在烧杀抢掠,不错,这是事实,但这个事实,我们清楚,同盟国清楚,世界其他正义国家也清楚,日本人清楚吗?承认吗?”
“也许有的人会说,他们清楚和承认有必要吗?我觉得,有必要!诸位,请想像一下,几十年,一百年过后,当所有经历过这场战争的人死去,我们的后代,日本侵略者的后代,还会在意这场战争给我们这个国家以及日本普通民众带来的苦难吗?有些东西需要通过一些方法传递下去,我为什么对收集和展示日军暴行如此费心,诸位议员,我不是要警醒国民,我们的国民现在已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是想给子孙后代留下些东西,让他们不要忘记,他们父辈经历的苦难和曾经的付出。”
议会大厅寂静一片,众人都认真聆听。
“话再说回来,对待日军战俘的一些做法,我也是慢慢有了一些想法的,宽恕和惩罚都不是我的目的,我想的是,至少要有一些日本人,能够认识到日本政府和日军犯下的罪行,要让他们明白,他们一切的罪行,都是日本政府和日本军国主义强加给他们的,如果他们赎罪,就是脱离这个罪恶政府,等到战争结束那一天,他们能够将这样的思想带回去传播,并且像我们的展览馆一样,能够一代代将这种思想传递下去,不是让他们的后代永远有罪恶感,而是认清楚日本军国主义的罪恶和毒害,从此远离军国主义思想,避免被一些人利用,我希望,今后的日本人能够觉醒,即是对他们自己负责,也是为这个世界的和平负责,为此,我们也应该做一些努力,当这个世界的人都能够记住这场战争带来的苦难,明白战争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也许,战争将从这个世界消失,一个美好的未来将会到来。”
掌声,经久不息的掌声,赵子赟虽然知道他说的有些理想化,爷爷为何回来,他太清楚了,既然彻底消灭的想法已经从他脑海里淡去,为爷爷所在的未来,做一些必要的努力也是应该的,必须的。
老于走到他边上,大声道:“战争不能解决问题,同样,永久的仇恨也解决不了问题,我们也许做不到绝对的宽恕,但这是对日本现政府和侵华日军,我们需要区分那些悔过的普通日军士兵和反对这场战争的日本国民,我想说的是,赵委员长的想法不仅仅是给日军战俘一条出路,也是给我们一条出路,战争总要结束,我们也不能在仇恨中一代代下去…….,诸位议员,我建议我们共同为这个目标努力。”
“同意…..”
“同意……”
“于议长,诸位议员,我还想补充一点,我所说的有关战俘的处理办法,并不适用那些犯下战争罪行的日军将领和双手沾满中国普通民众鲜血的邪恶分子,对于他们,没有宽恕,只有严惩!他们必须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好!”石瑛带头鼓掌,雷鸣般的掌声再次响起。
这次陈述会,最终形成一个决议案,今后对待日军战俘,首先区分他们是否犯下死罪,如果有证据证实,将由蒙疆特别军事法庭在一定时期进行审判,其余人员,悔过和赎罪者,将会给他们一条出路,不悔过者,将关押到战后,统一经特别军事法庭审判后,做苦役,强行让他们赎罪。
对于悔过赎罪,也给出了明确的方式,纪念馆开馆日,将被定为赎罪日,在这一天,愿意悔过的日军战俘,将公开赎罪。
为避免俞鸿钧所担心的民众激变事件,议员们将发挥他们各自的影响力,进行一些适当的引导,石瑛提议可将赵子赟今日的陈述,仔细斟酌,做成一个讨论话题,先在北方大学小范围讨论,如果效果不错,就在学生中先期进行一次讨论和辩论,从而让学生的想法理性化,只要学生稳定,很多问题就好把控了。
赵子赟没想到,他在议会上的陈述,让反战同盟非常兴奋,他们发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核心,要和日本军国主义彻底决裂,悔过和赎罪只是一种形式,即是对自己犯下的罪行的一种忏悔,也是对未来的一种负责,即是为遭受苦难的中国人,也是为了同样遭受苦难的日本人,这个思想,他们非常赞同,在和俊介谈论后,他们发现,俊介的眼光不同了,开始反省自己所做的,并且说了一句让英子感到欣慰的话:“我愿意赎罪,只有这样,我才能以父亲的身份站在我以后的孩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