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克莉塔的背叛行为使得奥巴马从其他孩子那里得到一些立足之地。但是这并没有驱散更多的孤独。相反,奥巴马身上的某个部分被蹂躏得粉碎。幼年时期,特殊的家庭背景,并不完满的家庭使得奥巴马比别的孩子更加早熟和敏感。无论是他带给克莉塔的伤害,抑或是别人带给他的伤害,都会潜进他的内心,加重他的孤独感。但是好在有外祖父母在,他们的关爱和温柔宽大让奥巴马感到相对的安全。他便栖息在这一处港湾里保持心灵冬眠的状态,直到某一天,他在信箱里发现了一封电报。
电报上说,奥巴马的爸爸要来了。
在这之前,奥巴马的妈妈会提前两周赶到。他们会在聚在夏威夷,一起过新年。
这封电报刚一被公布,三个人都沉默了。最终,外祖父摘掉眼镜,揉揉眼睛说到:“这将是个难挨的圣诞节。”
因为父亲的到来,他在奥巴马心中的形象更有了想象空间。出于一个十岁孩子的虚荣心,在对父亲的历史知之甚少的情况下,奥巴马将他的父亲吹嘘成一个王子。
面对着一群好奇的男孩,奥巴马面不改色的自圆他的谎言:
“我的祖父是个酋长,就像部落中的过往,你们知道吧,就像那些印第安人一样。所以我的父亲是个王子。在我的祖父死后,他会继承一切成为国王。”
男孩们显然被奥巴马的描述迷住了。其中一个忍不住问道:“那以后呢?你会回去,成为一个王子吗?”
奥巴马楞了一下,随即回答道:“如果我想的话,我可以。但是这有点复杂,因为部落里有很多勇士。像‘奥巴马’意思就是燃烧着的矛。”我们部落的人都想成为酋长,所以我父亲得在我回去之前解决这些争斗。”
这遥远、新奇、神秘的故事很绕过奥巴马的听众们崇拜,他们看着滔滔不绝的奥巴马,觉得他从一个被嘲笑的人,瞬间变成了一个神奇的人。大家相互嬉闹着,和奥巴马打成一片。这可是将来搞不好会成为王子的人呢,再也没有人敢怠慢他,更不要说嘲弄。一开始,奥巴马差点就被自己精彩丰富的想象力蒙蔽了,他差点以为自己说的就是事实。但是另一方面,他也清楚自己在说谎。
一个星期后,这个谎言被彻底击碎了。
老奥巴马的出现,让奥巴马大失所望。他完全不符合奥巴马描述中的王子形象。和母亲一样,父亲也在肯尼亚再婚了。他现在不过是五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的父亲,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并且,他遭遇了可怕的车祸,这次来夏威夷的旅行,也是为了他在长期住院后恢复一下体力。
这个奥巴马描述中的英雄形象大相径庭。所以他和父亲初次见面的那一天,于奥巴马而言,简直时灾难。但是除了奥巴马本人,没人想到这其中的缘故。人们都为他能够见到亲生父亲而高兴。实际上,奥巴马本人也确实十分紧张。抛去那个弥天大谎不谈,毕竟,这是要和父亲相见。
那天,在昏暗的门廊里,奥巴马见到了他的父亲。一个走路有些微跛,又高又黑的人。他蹲下来,紧紧的抱住奥巴马。但奥巴马并没有以同样热烈的举动回应他——他的双手低垂着,也许还在想着那个破灭的谎言。
等到大人们开始聊天,奥巴马才腾出时间仔细的观察着他。他比奥巴马想象中的要瘦,穿着一件蓝色的运动夹克,里面是一件白衬衫,打着一条猩红的领带。他那角质架的眼镜反射着灯光,所以无法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睛,但是当他摘下眼镜按摩鼻梁的时候,奥巴马看到他的眼睛略微发黄。他看起来很累,因此谈话没进行多久,他就被奥巴马的母亲催促去休息一会。经过奥巴马身旁时,他停下来,从旅行袋里掏出三件木制的小雕像,一头狮子、一只大象、一个穿着部落服装的打着鼓的黑人,然后递给了奥巴马。
他温和的对奥巴马说:“只是几个小玩意儿。”
几个小玩意儿,一个月的时间,那就是奥巴马和父亲在一起的所有。有太多的东西要讲,有太多的解释要讲明。但是在奥巴马后来的回忆里,沉默占了时间的大多数。奥巴马和父亲很少交流,但是父亲留给他的印象却是鲜明的。有一次,父子二人站在圣诞树前合了一张影。那是两人唯一的一张合影。小奥巴马拿着父亲送他的橙色篮球,父亲带着小奥巴马为他买的领带。老奥巴马戴上这条领带时还说:“哈,系着这样一条领带,人们都知道我是个重要人物了。”
类似的温情不仅出现在她和父亲之间。因为父亲的出现,家里的欢声笑语多了起来。有时候,奥巴马和母亲在一旁挂着圣诞节装饰,父亲就和外祖父讲着笑话,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外祖父因为遇到志同道合的交谈对象,变得更精力旺盛了。外祖母也不再躲到房间里抽烟,而是认真的和父亲争论政治或者经济领域的问题。
父亲的出现似乎唤醒了早先的灵魂,让外祖父家中的每个人都重塑了灵魂。敏感的奥巴马开始隐约感觉到父亲的魅力与真实,并且为此着迷。
但是,好久不长。短暂的愉悦过去之后,家里开始有了矛盾。当作为客人的待遇渐渐消失之后,外祖父母开始客观的对待这个没有尽职尽责的女婿。外祖父毫不客气的埋怨父亲坐了他的椅子,而外祖母则在工作了一天继续洗餐盘时抗议道,她不是谁的佣人。母亲对这一切不发一言,但是也会因为老奥巴马的处境而感到了不自然。
一天晚上,奥巴马打开电视看一个动画节目,《圣诞怪杰》,这导致外祖父母的牢骚变成了咆哮。
父亲对奥巴马说:“巴利,你今晚已经看得够多的电视了,现在进房间学习去,让大人们说说话。”
外祖母站起来关掉了电视,说到:“巴利,那你就去自己的房间里看电视吧。”
父亲马上解释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他一直不停的在看电视,应该去学习了。”
母亲试着打圆场,因为是圣诞节期间,而这个节目小奥巴马已经期盼以久了。
母亲的解释像战火,点燃了父亲的恼怒:“安娜,这根本是胡话!”然后他转向了小奥巴马:“我告诉你,巴利,你学习得并不努力。在我发脾气之前,赶紧进你的房间里去!”
呵斥让小奥巴马莫名愤怒,他把门用力一摔,进了自己的房间。但是,争吵声门外的世界里蔓延开来了。外祖父母十分愤怒,这是他们的房子,而老奥巴马只是个外人。更何况,是他一早抛弃了妻儿,现在他没有资格再来管教自己的儿子。老奥巴马也开始抗议,两位老人显然正在把小奥巴马宠坏,他需要一个严厉的人来多加管教。说完这句话,老奥巴马佛袖而去,回到了他自己的住所。
这场突发的争吵让小奥巴马迫切的盼望父亲快点离开。他想恢复以往的平静生活,在外祖父母的宽容里安眠。转天,外祖父要小奥巴马去他父亲那里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到了父亲的寓所,他看见母亲在帮父亲熨烫衣物,她的眼睛暗淡浮肿,好像刚刚哭过。
父亲拍拍床沿,示意小奥巴马坐过来。那是要和他促膝长谈的架势,但是这个机会被小奥巴马错过了。他谎称外祖母在家里等着他的回信,于是匆忙溜掉了。
母亲尾随他回到家,指责小奥巴马太过冷淡。她一直想在他们父子之间建立一种相对和谐的关系,但是频频失败。
那天,母亲离开小奥巴马的房间时,留下了一个惊人的噩耗。
她说,老奥巴马已经接受赫福迪小姐的邀请,准备本周四到学校,去为小奥巴马的全班同学进行一场演讲。
没有什么比谎言大白于天下更令人惶恐的了。小奥巴马像是神经受到了刺激的躁狂症患者,整天整天的坐立不安。只要想到父亲出现在同学们面前的场景,他就会陷入无限崩溃的情绪里。
但,生活还得继续。除了硬着头皮迎接,小奥巴马别无选择。
当老奥巴马千真万确的出现在教室里时,小奥巴马的大脑是完全空白的。但奇怪的是,等他回过神来时,没有发觉有人在对他进行残酷无情的嘲讽。因为他发现,同学们的注意力完全被父亲吸引了。
老奥巴马正在讲述地球上一条深深的峡谷,以及那些要求一个男孩去杀掉一头狮子来证明他已经成年的部落。他讲述了小奥巴马曾经夸耀过的卢奥部落。讲述了肯尼亚为了获取自由而进行过的斗争,英国人长久的在那片土地上驻扎而不愿离去。他们残暴的统治着那里的人民。很多人,仅仅是因为肤色的差异而被奴役,但是肯尼亚人依然渴望自我,争取自由。
老奥巴马的演讲博得了同学们发自肺腑的掌声。同学们完全忽略了小奥巴马的存在,而一心一意的同老奥巴马交流。小奥巴马的数学老师对他说:“你有一位了不起的父亲。”
还是孩子的小奥巴马很难理解他父亲的“了不起”。他对父亲的感情,是复杂而难以言喻的。一方面,他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特殊,另一方面,父亲对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哪怕他们曾经单独相处在父亲租来的公寓里,哪怕小奥巴马尝试着模仿父亲的手势与言行,但他对父亲的感情,依然淡薄。
父亲终于离开了,在两个星期以后。小奥巴马不知道该欢呼还是悲伤。因为往日的宁静生活终于得以恢复。令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是,那一次的分别,竟成了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