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海涛本来以为事情已经完了,没想到刚刚是个开始。
"报告......"
"出列!"
那海涛又重新从队伍里站了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萧干事问。
那海涛答:"报告,我叫那海涛......哪个班的?您不是知道吗?"
"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别说别的!"萧干事厉声说。最基本的问题在特定的时候都必须重复,而此时重复的含义却已不仅仅是叙述和说明了,而变成了一种规矩。
"我是96级1队5班的。"那海涛说。
"你们刚才说什么呢?"萧干事显然是想好好利用这个机会给这帮新生一个下马威。
那海涛面有难色,似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萧干事见他不说,就将攻击目标转向了艾维维。
"艾维维你说,刚才你和那海涛说什么来着?"萧干事语气稍作平和,"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警校学员,就必须要诚实,无论你们刚才说了什么,只要实话实说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吧,你们刚才说的什么?"
"我们刚才说......"艾维维长得斯斯文文,一张写满天真的小脸透露着稚嫩。"报告干事,什么都能说吗?"艾维维小声问。
"当然了,警校学员必须诚实!"
"刚才......我前面的胡铮放了一个屁,那海涛说他是平谷口音......"
艾维维的一席话让处于高压状态的学员们都无法再抑制正常反应,哄堂大笑起来,连萧干事也有些忍俊不禁,但干事毕竟是干事,萧冲迅速调整了状态。
"别笑!你们两个像什么样子!开学第一天就这样,以后还得了?每人50个俯卧撑,做!"
艾维维和那海涛就这样在400名新学员面前表演了动作极不标准的俯卧撑,而这50个现在看似简单的俯卧撑,他俩在当时竟然做了5分钟之久。此后的开学典礼等过程到如今大家都已经淡忘了,但那时艾维维和那海涛做俯卧撑时的表情和平谷口音的段子至今还为我们津津乐道。事后那海涛总结:说了实话还得挨罚,岂不是坦白从宽,牢底坐穿。
经过一天诸如开学典礼、校规学习、领取物品等事务性的活动后,大家在警校的第一个夜晚悄然到来了。警校的夜晚很美但太短暂,新学员们还来不及欣赏那星星点点的夜空和夜幕下的校园,熄灯号就刺耳地吹响了。6个警校新学员各自开始了床上的辗转反侧,艾维维由于上午做了N多个俯卧撑到现在还在床上喊胳臂疼,那海涛倒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继续打着手电看武侠。我上铺的黎勇首先打开了话匣子:
"艾维维,我看咱们那干事可是够凶的,今天第一把火就烧到了你的头上,唉......从明天开始的军训可够受的啊。"
"是啊是啊,听说咱们要军训3个月呢,好家伙,这不是当兵的标准吗?又赶上了这么个干事,估计没好日子过了。"对面上铺的胡铮也接着话茬说。
那海涛合上小说不屑地说:"当兵的标准怎么了?警察就是半个兵,当兵才几年,当警察是一辈子。我来之前我爸就特不愿意让我当警察,老说别再走他的老路,可我不干警察干什么啊?"
"啊,那海涛,你爸也是警察吗?"胡铮好奇地从上铺探下头来。
"是啊,"那海涛回答,"不光是我爸,我妈、我叔叔、我舅舅、我爷爷都是警察。"
"啊......那你可是警察世家了?"艾维维声音小小地说,"那海涛你说说,你为什么要考警校啊?"
那海涛似乎对小艾的问题没有准备,停顿了一会儿说:"为什么当警察?我还真没想过,我家里人都是警察,我从小就长在这个警察圈子里,我不干警察干什么啊?别光问我,小艾,你为什么要考警校呢?"
"我吗?我家在农村,我爸说考警校可以农转非,所以就考了。"
"农转非?什么叫农转非?"黎勇好奇地问。
"农转非就是把户口从农业户口转成城市户口。"
"为什么呢?农业户口有什么不好的?"黎勇又问。
小艾似乎不愿再纠缠这个话题,叹了口气说:"你们这些城里的孩子是不会知道这些的,我家里穷,我得找个好工作以后去养爹妈啊......"
"警察算是好工作吗?"秦天突然插话说。
"警察不是好工作你为什么要报考警校呢?"那海涛似乎很厌恶秦天的这种态度,有些不客气地说。
"我压根儿就没想考什么警校,我原来上的是体校,还不是我妈,非说让我考个警校收收心,要不就让我去当兵,当警察总比当兵好吧。"秦天有些不屑。
我看着白色月光映照下的地板,听着大家的各报家门和从警目的,知道我的集体生活就这样开始了。身上盖的军被远没有家里的鸭绒被舒服,床也又小又硬,想起温暖的家我感到一阵酸楚。正在这时,提问轮到我了。
"林楠,说说你啊,你为什么要当警察呢?"黎勇显然聊性正浓。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考警校,我中考一摸成绩不好,我爸妈怕我考不上重点高中,就让我报了个重点中专。"我回答。
"就这么简单?"黎勇问。
"是啊,就这么简单。"我说,"你都问了一圈了,现在该说说你自己了,你为什么要考警校啊?"
黎勇清了清嗓子,语气高昂地说:"我嘛,天生就是一个警察的料,从小我就特喜欢看警察题材的片子,敬礼、拔枪,多帅啊!所以我准备先考警校,今后当个中国的神探亨特,到时候......"黎勇的话还没说完,宿舍门突然被打开了。
"这么晚了还不睡觉!"萧干事晃着手电走了进来。结果可想而知,我们6个可怜的难兄难弟,每人都没逃脱被迫锻炼的厄运。
第二天早上6点10分,起床哨声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柔软的被窝是如此难舍,我在心里默默数到10才战胜自己爬了起来。警校的第一个清晨是忙碌而杂乱无章的,一群毫无条理的人凑在一起是什么样子可想而知:黎勇找不着配发的军鞋,那海涛的袜子也不知道甩到哪儿去了,胡铮顶着大脑袋半天还不下床,我则憋得满脸通红却还没轮到如厕的机会,只有秦天已收拾妥当,这也许和他原来上体校的经历有关,对于集体生活早已习以为常。短暂的10分钟匆匆而过,6点20,集合的哨声吹响了,我们像残兵败将一样衣冠不整地涌出了宿舍楼。
清晨的阳光洒在我们身上,金灿灿的十分温暖。我整了整身上略嫌肥大的迷彩服,一脸迷茫地站在队里,今天等待我们的将会是什么呢?
与昨天不同的是,今天队伍前除了萧冲干事外,还站了一个胖胖的老头和两个年轻的武警战士。看人已到齐,萧干事开始训话:"同学们,今天是你们来到警校的第二天,也是军训正式开始的第一天,这位是咱们队的李主任,下面请李主任给大家讲话。"说完便带头鼓起掌来。
李主任在稀稀拉拉的应和掌声中说:"大家好,我叫李建平,是咱们96级1队的主任,以后和萧干事一起负责你们的日常生活管理。今天是新生军训的第一天,通过刚才短暂的接触我已经看出了大家都充满了年轻的朝气,但也有很多不足,那就是行动不统一,没有令行禁止,这就需要大家在今后的军训中严格要求自己,通过这3个月的时间把自己锻造成一个新时期合格的警校学员。大家准备好了没有?"李主任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
"准......备......好......了......"96级1队的声音有些散乱。
"准备好了没有?"李主任再次大声问道。
"准备好了。"声音仍有些疲疲塌塌。
"准备好了没有?"李主任声音分贝不减。
"准备好了!"这次声音才算比较洪亮。
"好,以后回答就得按照刚才这个声音。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两位是负责咱们队军训的教官。"李主任说着,两名武警战士齐刷刷向大家敬了一个礼。"这位是楚平教官,负责1分队,那位是朱长军教官,负责2分队,大家对教官的命令要严格执行。好了,多了不讲,现在队伍分别带开进行早锻炼。"
枯燥的军训生活正式开始,负责我们分队的是那个朱长军教官,按那海涛当年的话说,这才是噩梦开始的第一步,我当时还不信,谁知这个预言很快便成为现实了......
按照军训的作息安排,我们在警校的每天被分割成了以分钟为计算单位的条条框框:早晨6∶10起床,6∶20晨练,6∶50晨练结束整理内务,7∶00至7∶30吃早饭,8∶00至11∶50军训,12∶00至12∶30吃午饭,13∶00至13∶30午觉时间,14∶00至17∶00军训,18∶00准时吃晚饭,19∶00开始晚上的政治思想学习和新学员的活动,21∶00全队点名,22∶00熄灯。
集体生活就意味着你要去适应同屋每一个人的生活习惯,比如麻雀黎勇那意志坚定可以站立不倒的袜子,胡铮那半夜说评书的习惯,艾维维知识分子气浓郁的刨根问底,以及他们公认的我那酸文假醋的文学爱好等等,总之大家是一个整体。警校实行的是同化教育,不允许我们有过多的个性和特点,需要的是步调一致和令行禁止,还是那海涛总结的好:我们就是螺丝钉,爱他妈往哪钉往哪钉。
上午的军训是简单枯燥而难以忍受的,那就是站军姿。我们已经穿上了配发的绿色制服,但与正式制服不同的是,我们肩上没有肩章,头上的警帽也没有警徽,按照警校的规定,要想配发完全必须要通过军训这道鬼门关。9月的天气仍然热得让人窒息,我们被带到了已被太阳烫熟的操场, 96级的4个队被分别带开,开始了军训的第一个训练项目。我们被分成了以班为单位的4列,每人间距1米,成立正姿势保持立正。军姿的要求很多,首先就是"两挺一瞪",顾名思义,就是挺胸、挺腰和瞪眼,其次是抬头、两手紧贴裤线等等。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直立行走是人类最基本的原始能力,可到了这时才发现,我长这么大居然还真的不会"站"了。朱教官在周围不停地巡视,穿着迷彩服的他此时真像是一只寻找猎物的金钱豹。30分钟过后,他的第一个猎物到手了,不幸的艾维维,又是他......
小艾因为汗水流到眼睛里而用手擦了一下,这个细微的举动立刻就被教官小朱发现了,他二话不说一个摆腿让小艾飞到了队伍前。与上次不同的是,小艾并没有被强制运动,而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朝向全体人站着,那幅窘态到现在都常常浮现在我脑海里。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越爬越高,直到攀升到了我们头顶。此时我开始诅咒人类的进化,为什么要直立行走,试想如果四肢着地也许痛苦会比现在少得多。双脚的感觉已由酸疼转为麻木,又从麻木转为针扎似的刺痛,肩膀、腰、所有的关节都在承受着史无前例的煎熬与考验,汗水随着脸颊流到了眼睛里、嘴里。但我们谁也不敢有半点举动,面前的小艾就是最好的反面教材。队伍里开始有人倒下了,之后许多人步其后尘,队伍开始显得参差不齐,我也开始矛盾着是否也该使个苦肉计做短暂的休息,但一想到身上这初次穿着的警服,那种侥幸心理就荡然无存了。
此时我身边的大脑袋胡铮用最小的声音对我说:"林楠,一会儿我倒的时候你扶我一把啊。"
我微微点头表示同意,当然,这也是我舒展身体的好机会呢。
一切按计划进行,胡铮装作两眼一黑便朝着我的方向倒了下来,我正想一个箭步冲过去,才发现双脚已根本不听使唤。之后的结果可想而知,胡铮轰然倒地,摔了个瓷瓷实实,而我却捡了瓜漏躺在了他那柔软如席梦思的身上,胡铮的新制服被我们两个人总共300多斤的重量磨出了一个大洞,他的大脑袋也险受轻伤。事后胡铮总结了一条至今适用的经验:一切都得依靠自己,别人都靠不住。
经过痛苦、煎熬、再痛苦、再煎熬,一上午的时间终于让我们挺过去了,我们终于明白了度日如年的含义。中午的食堂热闹的像战场,但秩序井然有序的倒像是牢房,我们按照顺序依次排在行列里,胃里发出的"咕咕"叫声简直可以谱成一首进行曲了。那天吃的什么菜我已记不得了,但我清楚地记得自己一共吃了4个馒头,大脑袋胡铮更夸张,5个馒头还加一碗汤。如今一想起当时的饭量,我们就觉得恐怖。
中午匆匆而过,下午的训练更令人"发指",小朱不知道何时发明了新的整人方法,为了防止我们偷奸耍滑,他收集了许多颗小石子,把它们分别放在了我们每个人的手与裤线之间和两腿之间,还同时定下规矩,谁掉一颗石子就要被罚10个俯卧撑。强制锻炼是小,丢面子是大,所以我们纷纷使出吃奶的劲儿防止小石子下落,当然,就是掉了石子也不能让他发现。"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句话就是说我们的,大家在中间休息时迅速收集了无数石子,把它藏在了全身各处,以便旧的掉了再换新的。谁料小朱还没玩够,他又使了新的招数,让我们把自己的大檐帽反顶在自己头上,保持平衡不许落下。这下可害苦了我们。不一会儿我就感到脖子发麻,脑门发紧,在我们痛苦难忍的时候,我们看到了小朱的笑容,也听到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