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学校的刻意分配还是纯属巧合,我们207宿舍里6个大仙分别来自6个不同的地方。我来自宣武,麻雀黎勇来自西城,大脑袋胡铮来自平谷,大侠那海涛来自朝阳,艾维维来自密云,而秦天则来自海淀。6个性格各异、生活习惯不同的毛头小子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发生那么多故事也就不再新鲜了。有一次大脑袋胡铮站在桌子上修窗帘,修着修着便吩咐艾维维去队部拿"夹剪",艾维维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夹剪"是什么东西,胡铮为此痛斥小艾是密云老外地,最后无奈地自己去队部取回一把钳子,让大家又长了一次知识,并且从此更加深刻理解了"五十步笑百步"的含义。
说到这里还要再谈谈胡铮同学的口音问题,胡铮同学家住平谷,宽阔的肩膀和斗大的脑袋无不显示着平谷大汉的威风和朴实,他声如洪钟,半夜的鼾声更是能让蚊子都闻而生畏,以至住他下铺的那大侠屡屡被叮。胡铮最喜欢唱歌,而且唱歌时非常投入,在我们一次拉歌比赛时,他出尽了风头。
那是一个宁静美好的傍晚,秋虫低飞,月明星稀。操场上100名警察学员正在组织拉歌比赛。拉歌是一种传统的军队集体活动,目的是为了增强凝聚力、鼓舞士气,可放到我们这些听流行歌曲长大的孩子们身上就显得有些滑稽了。我们1、2分队在操场的一角对视坐着,李主任照例讲了一些大道理后便正式宣布拉歌比赛开始了。
"日落西山红霞飞,唱!"1分队的学生干部带头唱了起来。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歌声顿时让寂静的操场恢复了生机,惊起了树上的几只鸟儿。大家却显然热情不高,此时晚餐的味道仍在嗓子里打转,积极运转的消化系统也明显影响了大脑的供血,让人昏昏欲睡。但警校的任何一项活动都必须作为任务对待,所以无论大家对拉歌有什么意见但嗓音仍然保持洪亮。
"双木林,好好的一个晚上又浪费在革命歌曲上了!"麻雀黎勇怏怏地说。
"别废话了,一会儿被看见了又得鸭子步!"我坐在硬硬的马扎上回答。
随着训练时间的推进和训练难度的增加,我们被强迫锻炼的项目也随之改变了,以往的俯卧撑效果已不明显,就连体质最弱的小艾都已经可以轻松连做50大个了,所以"鸭子步"也就顺理成章地出现在历史的舞台上。
何谓鸭子步呢?顾名思义,就是像鸭子一样走步,动作很简单,只需蹲下左右摆腿向前走即可,该动作对腿部有赘肉的美女最为有效,可以迅速让你练出骄人的身材。但干什么事都不能过度,一次,善于蹦跳走路的麻雀同学就被小朱罚了绕操场一圈鸭子步,最后的结果几乎可以用"不堪设想"来形容,别的不说,单说麻雀那一宿合不拢腿的惨痛经历就足以让他老实几天了。我们称这个为:美腿过度。
"2分队,来一个,来一个,2分队......"1分队的起哄声把我拉回了现实,警校干什么都讲秩序,连起哄都有人指挥。
"2分队胡铮出列。"在李主任的发令下,胡铮有些犯懵地走出了队列。
"你平时嗓门就大,今天你带着1分队拉歌。"李主任果然任人唯贤。
"是!"胡铮敬礼,深感受托于重任。
"解放军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唱!"胡铮声音洪亮,不,可以说是声嘶力竭地开了头。
"解放军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民主政府爱人民呀,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啊......"我们毫不吝惜嗓音,也没有人会滥竽充数地光张嘴不出声,但我们越唱越感觉调门儿不对,大脑袋胡铮起的调门儿正好在两个调之间,高也难受,低也难受。不一会儿,原本雄壮威武的革命歌曲就被我们唱得走了样,对面的2分队稀稀拉拉地传出了笑声。胡铮同学嗓门虽然大,却不是唱歌的好手,他虽能在两个调之间徘徊游移,却不肯屈就于任何一个调儿,在他的领唱下,我们的平谷口音也越发精进。等我们一曲唱罢,操场上已是起哄声一片。
"让你唱你就唱,平谷口音真叫强,真叫强!哈哈哈哈......"
李主任当然果断制止了这种行为,但胡铮的领唱位置却因此不保了。多年之后胡铮同学已经变成了胡铮同志,而大脑袋也越加发达,但他的唱歌技巧却依旧让人不敢恭维,这直接导致他在我们聚会KTV时屡屡被剥夺持麦权。那次事后,胡铮总结了自己的口音问题,主要是因为平谷话一声和二声不分,比如说"墙上挂着一支枪",用平谷话说出来就变成"枪上挂着一支墙"了,发音如此,唱歌也就可想而知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眼看艾维维同学的本上又多了一个"正"字,据自称为半个历史学家的麻雀同学说,当年许多英雄烈士就是用写"正"字的方法,来计算距离新中国成立时间的。在这期间,我们不但接受着白天军训的洗礼和磨练,而且在熄灯后还要不时经历紧急集合的考验,此后的一段时间,我们纷纷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我们的训练有素,每逢紧急集合,我们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和最整齐的着装出现在集合地点,那速度连李主任和萧干事也不得不刮目相看。连续几次之后,96级1队的领导就觉玩得无趣而就此罢手了,不料在日后的一次全校的紧急集合中,我们队却又恢复了杂乱无章的混乱局面,这时李主任才意识到事情在某个环节出了问题,经过对麻雀黎勇及几位抵抗力不强的同志逼供后,李主任才找出了症结所在,我们那段日子为了抵御"外敌"夜间的侵扰,睡觉时基本是衣不离身、鞋不离脚,只要一有哨音就鱼贯而出,致使那大侠几次将胡铮响亮的呼噜声误以为集合哨声而一跃而起。难怪我们会这么快。
10月国庆节的前夕,我们进行了一次至今记忆忧新的紧急集合。那是一个接近凌晨的宁静的夜晚。短促紧张的哨声过后,我们全副武装地集合在宿舍门前,我睡眼惺忪地看了看表,正好零点整。与往常不同的是,我们并没有能简单地穿好服装后就蒙混过关,李主任让各班班长清点人数后,宣布了今夜的特殊训练项目:拉练。
拉练指的是列队进行长途的行进。我揉了揉还没完全睁开的眼睛,接过了每人一瓶的矿泉水。之后的过程就相对乏味了:整队、齐步走、人跟人、一二一。我们这支400人的队伍缓缓走出了黑漆漆的校园,融入了夜幕中的北京。
北京的夜晚真美,星星点点的霓虹和路上的车灯组成了一条身边的银河,霓虹的光晕把远近的天空都映成了粉紫色,我麻木的神经顿时被夜风撩动得清醒起来,困倦、疲惫迅速被新奇所替代,我很少有机会夜晚外出,所以这深夜的北京虽然每天都在身旁却很少与之谋面。胡铮也晃着大脑袋走在我前面,兴奋地小声说:"林楠,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也不知道......你问麻雀吧。"
当胡铮用友善的口气向麻雀同志询问相同的问题之后,麻雀却回答了一句:"去......去你大爷的......"这还得了!无论是我们所学的《人民警察职业道德规范》还是一般为人处世的道理,麻雀这么回答确实是有些过分了。麻雀咒骂之后,迅速向小朱喊了报告,难道他还想告发不成?
只见麻雀在喊报告之后迅速跑出队列,蹲在地上艰难地提着脚上那只恶臭的绿色军鞋。原来胡铮在友善询问麻雀的同时,纯属善良无意但重重地踩在了麻雀的脚上,这就是麻雀问候胡铮大爷的起因。
"哈哈哈,再踩几下麻雀就蹦不了了。"那大侠在我身后笑着说。也许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不知是胡铮服从了那大侠的命令,还是麻雀确实难逃此劫,那夜麻雀在我们眼前无数次地喊报告、无数次地跳出队伍提鞋,而大脑袋胡铮却依旧踩他没商量,难怪麻雀最后满脸无奈却恶狠狠地诅咒胡铮说:"你丫再踩,我就给你脚硌折了!"但结果却正好相反,胡铮的脚最后也没被麻雀硌折,而麻雀的脚跟却肿了起来,这时胡铮会操着平谷口音特憨厚地重复着延续了几千年的赔礼道歉的话:"对不起啊......"而麻雀会感动(或是疼的)流着泪重复着几千年的回答:"没关系......但......你能别踩了吗?"
事后还是那大侠总结的好:任何事物的发生、发展都有一定的概率,而胡铮踩麻雀的事件也可以用此道理来解释,如果说每天我们要在校园里走1000步的话,那拉练我们应该要走几万步,所以如果按照胡铮平时每走1000步就会踩一次麻雀脚的概率来看,拉练时胡铮把麻雀踩得上窜下跳也就不足为奇了。那大侠果然是那大侠,道理分析得清晰透彻。
我们就这样在麻雀蹦里蹦外的重复中由城市走到了乡村,一直走过了昌平小营。此时大家对夜晚的新奇已渐渐淡去,随之而来的是劳累和疲惫,夜晚的林荫道上寒气逼人,为了让大家抖擞精神,我们又开始了拉歌。
"日落西山红霞飞,唱!"小朱声如洪钟地带头唱起来。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我们也随着唱了起来,整齐的队伍穿梭在寂静的道路上,嘹亮的歌声流淌在深邃的天空里,这支年轻的队伍充满信心地向着目标前进。几个小时后,当我们再次见到那高楼林立的城市之时,北京已开始苏醒了,远处天空的颜色逐渐变得明朗起来,粉紫色也飘然而逝。
"96级1队的同学们,向左侧看......" 李主任的一句喊话拉开了我们打了一夜架的眼皮。
那是一轮多么美的红日啊......我们每个人的心都在为之震撼着。是啊,眼前那轮红色的太阳正拨开天空的鱼肚白,把半个身体伸展在北京黎明的天空上,那颜色并非火红,而是一种醉人的暗红,树枝红了、高楼红了、整齐的队列红了,我们面前的道路也红了。我们迎来了新的一天。
次日的训练重新展开,随着众多基本军训项目的结束,我们迎来了期待已久的极富挑战性的项目:擒敌拳。
擒敌拳顾名思义,是一种军警制敌的最基本拳法,一共由十六个动作组成,动作之间可以拆分组合,在执法拒敌中十分实用。而对于我们这些半大孩子来说,学习擒敌拳的过程对我们的吸引却远远大于结果,擒敌拳那身手敏捷的招式和虎虎生威的动作,哪个少年能不迷恋。在烈日下的操场上,一群少年随着小朱的一声令下,便开始了演练。
"第一式,挡击冲拳。起右脚原地猛力下踏,左脚向左侧跨出一步,在左转身的同时,左臂上挡,拳心向前,左拳从腰际旋转冲出,拳心向下,成左弓步,踏脚时要有爆发力。"小朱一边喊口令一边带领我们演练。擒敌拳的动作其实并不难,难的是要做到步调一致、整齐划一,小朱确实是个好教官,他不厌其烦地帮我们抠细节、抓要领,一遍遍地纠正我们的动作,不一会儿就同我们一样全身大汗了。但困难早已无法再阻碍我们前进,大家随着小朱的口号声一直练到了日落......
"那大侠,你说咱们练的这个功夫怎么样啊?"列队回去的路上,麻雀小声地问。
那大侠用余光边看敌情边回答:"嗨,咱们练的这个哪算得上功夫啊,顶多就是个入门级的基本功,离学会武功还远着呢......"
"那什么叫功夫啊?非得像电视里演的那样飞来飞去的才算吗?"麻雀接着问。
"你这不是抬杠吗?功夫......"那大侠话还没说完,就被队里突然发出的闷笑打断了。
那大侠和麻雀闻声而望,发现武警排长正与队伍擦身而过。排长今天仍然很威武,但与往日不同的是,他的右胳膊被绷带吊在了胸前。
"你们知道排长的手是怎么弄的吗?"麻雀"噗哧"一笑,神秘地说。
"怎么弄的?"麻雀周围的几个人问。
"是......"麻雀话音未落已被小朱发现。
"5班黎勇,出列!"
之后的情景倒也平常,黎勇从操场用"鸭子步"扭回了宿舍,看着他一步一撇的身姿,我们的疑问也一直被带回了宿舍。
"妈的!累死我了,今天又现了一回,当着这么多警花的面,我这光辉形象可往哪儿搁啊。"麻雀怏怏地坐在宿舍的桌子上发牢骚。
"行了,小朱没罚你走正步已经很便宜你了,再说在队列里说话确实不对啊。"秦天淡淡地说。
"反正现眼的不是你,再说也不是我一人说话啊,那海涛你还说了呢,怎么不罚你啊?"
那大侠摇了摇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罚你不罚我,全因眼睛灵......哈哈哈哈......"大家也随着一起笑了起来。
"呵呵,现一次没关系。"艾维维坐在一旁说,"记得我小学有一次写日记的时候就写道:今天哥哥带我去公园玩,刚开始玩的时候人不多,后来越玩人越多,我们就回家了,今天玩得可真高兴啊......"
"你说这什么意思?和我现眼有什么关系?"麻雀问。
"关键就在于我小时候经常把'玩'字和'现'字混淆,在写日记的时候我把'玩'都写成'现'了,结果就成了:今天哥哥带我去公园现,刚开始现的时候人不多,后来越现人越多,我们就回家了,今天现得可真高兴啊......"
"哈哈哈哈......"大家都乐翻在地,没想到一向斯文的小艾也能冷不丁幽默一把。
胡铮笑得趴在了桌子上,但他马上又想起来什么:"对了,麻雀,正事你还没说呢,排长的手是怎么弄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