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是车间技术员,前年才从天津的一个工业大学机械系毕业。他出身于贫农家庭,父亲因为接连两年交不出租子,被地主送到县衙门里,活活给折磨死了。那时,杨坚还只有三岁。母亲也是个贫农的女儿,因受封建旧礼教的约束,把丈夫草草埋葬以后,就苦守着三岁的杨坚过日子。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在山脚下开了几分荒地,种了点山芋和苞米,饱一顿饿一顿,勉强糊口度日;遇上灾荒,娘儿俩只得捧瓢拉棍,挨门乞讨。在杨坚八岁那年,新四军来到他们的家乡,建立了抗日民主根据地。当时的抗日民主政府,还办起了抗日小学,许多贫苦人家的孩子,都上了学,杨坚也走进了学校的大门,忙时生产,闲时上课,半耕半读,一直上到小学五年级。就在这时,日本投降了。杨坚和根据地的千千万万小朋友一样,欢欣鼓舞地庆祝抗战的胜利,希望胜利后能过更加幸福的日子。可是,万恶的蒋介石匪帮,却不顾中国人民的强烈反对,发动了反人民内战,在他们美国主子的指示下,向抗日老根据地——解放区发起猖狂进攻,从此,解放区的人民,又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杨坚的幸福生活,也被蒋匪军反人民的炮声冲走了。
土匪般的还乡团,将杨坚母亲辛辛苦苦开的荒地也霸占了去,母子俩又落到衣食无着的境地。眼看着在村子里待不下去了,于是,母亲求爷爷告奶奶,把杨坚送到镇上的木匠铺当学徒。旧社会的学徒生活可不是人过的啊!饿得骨瘦如柴、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杨坚,好几次偷偷地回到家里,扑到母亲的怀里哭诉说:“妈!我受不了那个气,我不回去了!”
“孩子,不回去没有活路啊!忍着吧,三年出师就好了!”母亲噙着热泪安慰孩子。
霹雷一声天下响,一九四九年,在我人民解放军强大的铁拳打击下,蒋介石的八百万军队完蛋了,蒋家王朝覆灭了,杨坚的家乡解放了!杨坚重新回到党的温暖怀抱中来。不久,他又上了学,享受了人民助学金,顺利地由初中升到高中,又升到大学。他对党、对毛主席、对新社会怀着深挚的热爱,他经常这样说:“我是党一手培养起来的,是千千万万劳动人民的血汗把我养大的。”他学习勤奋,成绩很好,又能在各方面起模范作用,因此,一直被评为“三好学生”。毕业前一年他参加了党,成为一个光荣的共产党员。
大学毕业时,他的毕业设计得到了机械系教授的好评,认为“杨坚有出息,是个人才!”因此,他的毕业设计指导教师—— 一个颇负盛名的老教授,建议他留校当研究生继续深造,还答应由他出面向毕业生分配委员会去谈。
“留校吧,杨坚,凭你现在的基础,再下两年苦工夫,会搞出点名堂的。”那位老教授恳切地劝他道。
“我想到工厂去,”杨坚说,“总觉得学过的东西有点架空,与实际不沾边儿。”
“工厂里不需要很深的理论知识,你去那儿有点可惜!”老教授认为他是搞科学研究的材料,“小杨,你要珍惜你的成绩。”
“不,我还是想早一点儿去接触实际。”杨坚固执地说,并在分配志愿表上,填上愿到最艰苦的生产岗位去。
那位教授只有感到遗憾:为什么这个在学业上很聪明的人,对待这个问题却那么迟钝?真是不可理解!
学校党组织对杨坚的心情却很理解,他的要求得到了满足,系的党支部书记还表扬了他,说:
“你的考虑完全符合党的要求,国家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技术干部。”
分配名单公布的第二天,杨坚便告别亲爱的母校,来到他向往已久的新建的北方机器厂。当他一接触到那热火朝天的工厂生活时,他便庆幸地对自己说:“这下子,总算如愿以偿了!”
工厂干部处把他直接分配到铸钢车间。根据国务院关于大学毕业生的有关规定和他的请求,一开头,他便被分配在大型工段当徒工,进行劳动锻炼。戴继宏是他的师傅,他们两人很合得来。一年后,杨坚回到技术组当技术员,但他和戴继宏仍保持密切联系,经常在一起钻研技术,攻关赛巧。特别是在铸造中型机架的过程中,他给戴继宏不少帮助,戴继宏创造“中字一号”砂时,杨坚日以继夜地陪着他一块做试验。戴继宏的每一项革新创造,都有杨坚一份功劳在内。但是,杨坚从来不承认是他帮助了戴继宏,他总说是戴继宏帮助了他。他说:“没和老戴接触前,我除了一点可怜的书本知识以外,什么也没有;当了老戴的徒弟以后,才学了点真枪实弹干的本事,心里才算踏实点。他的革新创造,对我有很大的启发,使我所学的一点空理论,总算着了地。更重要的是,我从老戴身上学到好多先进的东西,好多我所没有的东西。”
可戴继宏却谦逊地说:“在理论上,老杨也做了我的老师,自己过去搞点什么,只知道应该这样做,可不知为什么要这样做,经老杨理论一分析,心里边就敞亮了!”
“中字一号”砂创造出来后,工厂要进行评功授奖,但是他们俩谁也不认账,杨坚咬定是戴继宏的独创,他只是帮助他做做试验、配配砂子,没有什么贡献;戴继宏却说,自己仅仅是说了点想法,实际上都是杨坚帮着充实的,功劳应该记在杨坚的头上。同时,他们还一致表示:张自力老师傅的经验,促进了试验的成功,工段所有工人的献计献策,促进了砂子成功地用在中型机架的铸造上去。记功,应记在全体工人的身上。
两人各执己见,相持不下,最后还是李守才出了个点子,他说:“这次成绩就算咱们车间的吧!我将来把它写成技术总结,在‘前言’里说明一下就是了。”
这次关于铸造大机架的事,戴继宏曾找杨坚几次,两个人也初步议论了一下,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思索,就被李守才抓住去突击技术总结去了。一连几天,日以继夜,连喘口气的空儿都没有,偶尔和戴继宏碰到一起,还没说上几句话,又被技术副主任拉走了,心里也着实着急得很,但也没有办法。
今天下午,那个总结算是初步搞完了,上班之后,他就想把有关大机架铸造的参考书细心地翻翻,这是他在资料室查找有关技术总结参考文献时,顺便借到的。但他还没看上一页,李守才又把他叫去了。
原稿纸堆满了技术副主任的办公桌,计算机和算尺并肩地站在他的面前,钢笔、绘图笔、各种有色的笔,并排地躺在一边。李守才汗流满面,看到杨坚走进来,便说道:
“我招架不开了,老杨,你再帮我把这几道比较复杂的公式校核一下。”
杨坚听了眉头不由一皱,因为那几道公式应该是梁君校核的,而且这个工作本应在前天就完成的,怎么拖到现在又派给他了?技术副主任是怎么了,难道觉得他现在不该查看有关大机架的参考书?因此,他向李守才说道:
“李主任,这事还由老梁做吧,大机架的事也该着手准备了呀。”
当时梁君不在场,李守才半吐半露地说了心里话:
“还是你做吧,你做合适。老梁有点心不在焉,当然,我另有任务给他。至于大机架的事,还没定呢,不忙!”
“我看不过是早定晚定的事,反正咱们得把这任务接下来,咱们不干,谁干?”杨坚虽然是非正式地发表意见,实质上是想促一下技术副主任。
“老杨,你怎么也这样想?”李守才把算尺刚刚拉出的一个数字记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又合拢在一块儿,“这能是轻易决定的事?谁有这个把握?咱们的条件差得远哩!你看看这个,”他把面前一本新从图书馆借来的外文杂志扬了一扬,“你看看这篇文章,外国人还没有把握哩。”
杨坚站起来,接过那本杂志,翻到了李守才所说的那篇文章。一看标题,原来是他已经看过了的一篇论文。那个外国科学博士,摆出一副吓人的面孔,写下了一大堆制造大型机架的困难;但具体数据和实践经验却少得可怜。这类文章,杨坚经常可以在外文杂志上看到。杨坚放下杂志,恳切地说道:
“李主任,这些论据,不可以不信,也不可以全信,我看咱们要在技术上闯出点新路子来,还得打破这些学者们的框框。”
“老杨,你怎也这么天真,打破这些框框,谈何容易!”李守才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
话刚说到这里,梁君已走进室内来了,大概对他们俩谈话的内容,也听出了个梗概,李守才刚说完,他就用嘲讽的语调,半开玩笑地说:
“李主任,老杨可并不天真,谁能断定,我们老杨将来不是打破这些框框的革新家呢?”
梁君的话,杨坚听了格外刺耳,他的这位老同学,跟他在各方面的分歧越来越大了。他本想狠狠地批驳他几句,但一想,那对工作不会带来好处,也就隐忍下来,不过,他却义正词严地说:
“老梁,你先别笑,虽然不敢断定我会打破这些框框,不过,我却可以断定,工人阶级的革新家会愈来愈多。你没听王永刚同志说,东方机器厂一个普通的焊工,可以焊接万吨水压机的大横梁,几年前,你我大概谁也不敢论定吧?所以,王永刚同志也要咱们敢于打破洋教条的束缚……”
一听这话,李守才又坐不住了,近来,他对“洋教条”三个字很反感,他在不自觉中隐隐地感到,人们一说这三个字,就是针对着他,好像他就是受洋教条束缚的典型,因此,他愤然打断杨坚的话说:
“老杨,不要对一些问题作轻率的论断,我们对待复杂的科学技术问题,是不能用简单的政治术语来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