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刚毫不犹豫地说:“当然由你掌握,这是业务会议嘛!”
开会前,李守才还是动了一番心思的:要把群众的思想抓住,要把问题摆出来,给工人们看看它到底有多么大,再称称自己有多少斤两……
情况摆完之后,李守才加重语气说:
“困难很大!大家必须清楚这一点。情况就是这样,大家看怎么办吧?”
李守才的话收到了一定的效果,一些人又在交头接耳了:“这活看来有点棘手哩!”“看人家说得有些道道儿!”……
“天鹅肉比蛙子肉总是好吃得多,可我就没吃过!”梁君脸对着天花板在自语。
人们又骚动起来。
戴继宏那边的一堆人急了,有的人又坐不住了。
“这是怎么搞的?把老戴的方案搁起来了?”小刘憋不住高声嚷出来。
“你又咋呼个啥?”戴继宏瞪他一眼,“沉住气,慢慢听下去!”
但李大炮却没沉住气,他的“炮弹”也“走火”了:“李主任,老戴不是提了个建议吗?为什么不说说?”
“有人提建议,”有人小声地说,“干吗不说出来?”
“有情况就都摆出来嘛!”坐在张秀岩旁边的一个天车工,在与小张叽咕了一会儿后,也说话了。
“大家别忙,我下边就谈!”李守才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几下,眼珠子从眼镜上边朝工人们骨碌碌溜了一转,发觉大家的劲头不对,只好赶快接着说下去:“戴继宏同志是提了个建议——说它是方案也行,不过还说是建议吧!这个建议很大胆,说明老戴的思想确是解放了,解放得很彻底!不过,光有干劲和热情还不行,设备技术文件还得配合上去,当然,老戴也提了措施,但是,但是……我看,老戴自己向大家讲讲吧!”他最后实在没什么好讲的了,就用这话来收场,用眼睛征询了王永刚一下,王永刚同意地点点头。
戴继宏站了起来,他那高大的身材,使这房子显得有点矮。没说话,他的脸就红了,胸脯一起一伏,看来情绪有些紧张,半晌才说出来:“同志们,这个建议不是我个人提的。是杨坚、张师傅跟工段一些同志商议后提出来的,我自己说不好,请老杨代表我说吧!”说完,他坐下了。
人们一齐把目光投向杨坚,这个年轻人一时显得手足无措起来,他也是不善于在大庭广众中讲话的,因此,连忙说:“我、我怕讲不好,老戴想的,还是他说吧!”
戴继宏在杨坚坐下时,狠狠地捶了他的屁股一下,并用眼睛一瞪说:“你是怎么搞的?”
杨坚对他笑笑,刚想对他说什么,张自力却站起来说话了。他说:“还是老杨说吧,继宏拙口笨腮的,他怕说不周全。”老铸工知道戴继宏的秉性,这孩子就有个倔劲和冲劲,嘴下不大行,心里有点啥不能全部说出来。
戴继宏又用力捅了杨坚一下,意思是:怎么样,这不仅仅是我的意见吧?
“到底师傅会帮徒弟的忙。”郑心怀冷冷地插了一句,他本是小声自语的,但人们还是能听得见。
“那就由老杨说吧!”王永刚好像知道戴继宏等人的心意,就助了一把,“别耽搁时间了!”
杨坚没有再推托,他原原本本地把戴继宏的建议讲了出来,并尽量使他的话系统化、条理化。当然,他也加进了个人意见,不过,谁也不能感觉到那是他外加进去的。他的讲话很有吸引力,腔调都是工人们平时讲话的土腔土调,虽然讲的是复杂的技术问题,但他却讲得通俗易懂,甚至像讲什么科学故事一般,把所有的人都吸引住了;而更主要的,是被他那一股洋溢的热情感染了。会场一时鸦雀无声,寂静到一根针落到地上都可听到。
戴继宏用心地听着杨坚的讲解,他在内心里感谢杨坚,他觉得讲解人充分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并且大大地充实了它。
戴继宏的方案,震动了整个会场。人们不能不感到惊讶,一个普通工人出身的工段长,居然敢于打破铸工专家、技术副主任的“三无一缺”论,提出一整套的办法来,尽管它还是个粗糙的轮廓,但一个巨大的铸件已经在人们心目中形成了。
甚至李守才也感到出乎意料。昨天王永刚把戴继宏的方案草稿交给他时,他根本没仔细去看,只翻了两页,就看不下去了。他觉得戴继宏有那种不现实的想法,仅仅是因为这个青年工人经历过的、看到的太少罢了。一个人知识越少,非分之想总是越多的,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就是这个道理。谁知今儿一听杨坚讲解,他发现这个青年工人的想法并不全是非分之想,有的地方还很有点儿门道哩,这倒需要认真对待了。
杨坚的讲解结束后,会场上哄闹起来了。惊叹声,赞扬声,议论声,还有那不相信的疑问声,响成一片。
王永刚仔细地观察了各种人的表情,冷静地从那哄哄的吵嚷中听取各自不同的议论。隔了一会儿,他向沉思中的李守才说道:“李主任,让大家谈谈看法吧!”
李守才勉强站起来,多少有点生硬地说:“大家静一静!”哄哄声戛然而止,他接着说:“戴继宏同志的初步方案,老杨介绍完了,大家谈谈吧!不过,大家知道,这是件大事,要认真负责、实事求是地对待。”
室内很静,大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也不先说话。王永刚知道这是李守才最后几句话发生了作用,需要缓和一下空气。他说:“同志们有什么想法,尽管摆出来。有啥说啥,想到哪说到哪,别留底儿!这件事虽然很大,可必须依靠咱们大家来办,铸件再大,也是人造的。将来装好了,还要人来操纵,有什么可怕的?大家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好了。”
一席话,果然使空气缓和了。会场又开始活跃起来。
“没人说,我先讲两句,”张自力多少有点困难地从地板上站起来,“继宏这个想法,我早就知道了。乍一听他说,我也吓了一大跳,觉得这家伙个儿大,要求高,从来没见过,就怕扳不动它。后来听继宏一解释,再经老杨一补充,王永刚同志一启发,我开窍了,劲头也来了,咱们干得了!”老铸工挥动着拳头,“也许有人要问,你根据什么说的?行!我告诉他,中型的我们干得了,大型的也能干得了!现在,要措施,我们有!要干劲,我们有!还有一股子革命精神,党又撑着咱们的腰,为什么还干不了?”张自力的话很有分量,不少人听了直点头称是。
“我赞成张师傅的意见!”小刘突然站起来冒了一句,然而,说完就坐下来不说了。
“为什么赞成?”李守才也很讨厌这小家伙的乱吵吵。
“我跟张师傅的想法一样嘛!”
“不过,我看可有点儿悬!”郑心怀却慢悠悠地站起来了,“这么个大家伙,造起来哪能那么简单?光起模这一关,就过不去!”
郑心怀这个问题提得很厉害,这的确是个关键。根据过去经验,生产大机架一般都采用整体模型,但起模时很困难,因为铸型要求撞砂特别紧实,模型和铸型间的摩擦力和黏附力很大,这个力往往超过模型强度,很难起模。看来郑心怀是动过一番脑筋的。
李守才对此很满意,他趁热打铁地启发道:“这个问题提得具体,很好!谁有类似的问题还可以提。”
不过暂时没有人继续提。戴继宏站起来了,他胸有成竹地说:“老郑提的那个问题,我和老杨考虑过了。”大家吃了一惊:他们都考虑了?因此更加注意地听着。“我们准备采用另外一种活皮抽芯式模型。”戴继宏把这种结构解释了一下,然后说:“我们初步试验了一下,不大离儿。”
王永刚对这点很高兴,戴继宏对许多问题心里已经有了底儿了,并且做了准备工作,干得很好呀!
此后,又有人提出几个大小不同的问题,戴继宏也作了解释,虽然有些解释还不很详尽具体,但听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大家讨论得很热烈,一个接一个发言,有的提问题,有的提建议,有人作补充,有人谈看法,还有人只简单地表示态度。
先前还是一个一个讲,继则嚷成一片。就在这时,梁君举起手来。李守才被一阵吵嚷搞得有点蒙头转向了,也没看见有人举手,直到郑心怀提醒说:“李主任,有人发言!”李守才才看见梁君那只细白的手臂。“大家别嚷了!”这一举手把李守才从纷乱中救了出来,“请老梁发言。”他预感到:这个年轻人的发言定是非比寻常。
“我仔细地听了杨坚同志代表戴继宏同志所作的发言,”梁君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了起来,他那郑重其事的声调和那一气呵成的长长的句子,使听的人有点不舒服,“其他同志的发言我也听了。我觉得大家热情很高,干劲很足,真可谓气势如虹,排山倒海!特别是老戴和老杨,已经做了那么多工作,更使人惊叹不已!但是,”忽然又发出故有的“尖声”来了,“我还有一点点想法,”他故意表示谦虚,尽量压低一下喉咙,“什么事情都是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空想比实际美丽,但实际却比空想具有说服力。铸造大机架,我举双手赞成!可是,有没有切实可行的办法去克服‘三无一缺’的困难,却值得好好研究了……”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看了看众人的反应,他觉得人们都在注意地听,他暗自高兴。
“老戴不是提出办法了吗?”小刘最不爱听梁君的讲话,于是忍不住顶了一句。
“对!老戴多少触及到这个问题,”他虚晃一枪,“不过,我还有个比喻,比如,现在人类想飞到月球上去,这路怎么走?很多人在理论上早已解决了,但具体技术问题,却一时难以解决。当然有人会说,现在不是有人造卫星上天了吗?但仅仅卫星上天而已,毕竟还没飞向月球。谈到老戴的建议,这是个很好的建议,如果它真正能够使我们有把握地铸成大机架,人们没有理由否定它,我也不例外。”梁君讲完了,拿出雪白的绸手绢,轻抚细抹地擦去脸上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