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妈手持茶壶自厨房走进来,听了梁君的话随口答道:“等一会儿吧!就会回来的。”
“他呀,那很难说,”女儿否定了妈妈的意见,“很可能又被王永刚同志拉他家去了,那样,晚八点也别想回来。”她故意不看梁君,像是对戴继宏说的。
母亲也突然同意了女儿的话:“这个死老头子,心里就是没有个家。”回头又向戴继宏说:“你们爷儿俩呀,算是一模一样。”
梁君却听在耳里,看在眼里,他开始感到没趣了,人家三个人谈得多亲热啊!他在这儿是多余的,于是就站起身来说:“你们坐,我改日再来。”
“怎么,不坐会儿?”张大妈客气地挽留说。
“不坐了。”梁君站起来,似想走,又不愿一步迈出门槛,眼睛留恋地看着秀岩,但秀岩却没有送行的意思,因此,梁君只好硬着头皮说:“小张,请你出来一下!”
“有什么事,你就说呗!”秀岩很不情愿,但为了礼貌关系,还是出去了。
走出大门,梁君却只顾往前走,迟迟不开口,秀岩却在门口站住了,不耐烦地说道:“什么事,请快说吧!”
“再往那边走走,边走边说好吗?”梁君的手,指着远处的江岸公园。
“不!我还有事。如果你没有什么事,就再见吧!”秀岩转身准备进屋里去。
“有事,有事!”梁君连忙抢上前来,从身上掏出个精美的钱包,取出一张粉红色的硬纸条,塞到秀岩的手里,“今儿的戏票,请一定去看看。”
还没等小张开口,梁君就径自走了,边走边回头笑着说:“待会儿再见啊!”
“见你的鬼去吧!”
秀岩对那戏票看也没看一眼,一连几下,扯得粉碎,狠狠地一摔。那粉红纸片,被一阵风刮得无影无踪了。
秀岩刚要转身回家,只见父亲从另一个方向走来了,她便立即站在门口,等候着父亲,跟他一同进入家门,她一边问父亲道:
“爹,你干啥去了?一去就这么久。”
“我有点事,找继宏去了。”
秀岩不由笑出声来:“那可够你找的。”
“啊?”父亲没明白女儿的意思。
戴继宏已经听见张自力的声音了,连忙站起来迎上前去,亲切地叫了声:“师傅。”
“怪不得!”张自力一见徒弟在这儿,笑着说了一句,然后把搭在腕上的外衣,放在一边,就势坐在床沿上,又接着说:“我到你们宿舍找你,谁知你到这儿来了。”
戴继宏也笑着说:“我来这儿以后,才知道您找我去了。”
一看见徒弟,最关心的问题立刻从脑子里跑了出来,他向戴继宏问道:
“那问题,你琢磨得怎样了?”
“昨晚上,我又突击了一下,您仔细看看,能不能用?”戴继宏说着就把图纸朝桌子上展开。
张自力戴上老花眼镜,仔细地观看着,一个线条,一个尺寸,一个符号,飞速地在他的眼帘里闪过,他边看边叨咕道:“嗯,想得对头!应该这样。不过……”老头在一个地方停下来,用手指着说道:“这个地方,能再加上个内活皮就好了!”
戴继宏连忙凑近问:“哪里?”
“喏,这点!加个内活皮拔模,不更容易些?对不对?”张自力也在征求徒弟的意见。
戴继宏思索了一下,猛地拍了拍脑袋:“啊呀,对!应该加上。师傅,还是您想得周到!为这,我昨夜几乎一夜也没睡着觉,这下可好了。”
忽然,房门像被一阵大风猛地推开了,刘向华破门而入,他只穿了件背心,戴一顶瓜皮帽,下身是短裤、球鞋,俨如短跑健将,进得门来,气喘吁吁,走进房后,“啪”的一个立正姿势。
“看你,进来也不敲门!”秀岩冲着小刘说。
“嘿!我又不是什么稀客,敲门干啥?”小刘笑着说,转向另外两人:“哎,什么事如此高兴?”
张自力一把将他拉到跟前说:“来,让你也跟着高兴高兴,继宏把模型又进一步作了改进,这是改进草图。”
“怎么,搞成了?行不行?”小刘有点意外地说,因为昨天李守才还说中间有个关键问题通不过的。
“我看这一改,问题是不大了,现在只剩下怎么起模了。”
“关于这个问题,”小刘学着京戏腔,“小子特来报喜!”
他们三个人齐声问道:“怎么,你想出来了?”
秀岩催促道:“快说说看!”
小刘把帽子拿下来,用力扇着风,调皮地向秀岩说:“先弄点开水,润润喉咙怎样?”
“就你事多!”秀岩说道,不过,她已经为他倒水了。
小刘接过水来,一饮而尽,然后用手抹了抹嘴,说道:“昨天晚上和今儿早上,我跟李大炮也出动了,我们找了几个老师傅在一块儿一凑,觉得拔模问题好办,咱们采取大卸八块法。”
“怎么大卸八块?”戴继宏问。
“小张,粉笔伺候!”他向秀岩命令道。
小张顺从地答应了,开开柜子,拿出一支粉笔,小刘接过去,就在桌上画了起来。别看这小家伙很调皮,找个窍门,还是很巧妙的。他画完后,又说:“我跟大炮俩人还用硬纸剪了个模型试了试,还不大离儿。”
戴继宏经小刘这一比划,全明白了,顿时也大为高兴:“想得对门路!师傅,你说怎么样?”
张自力说道:“我看行。”
秀岩两手一拍,“那太好了!”扯起裙子,以跳舞的姿势旋转一个圈。
小刘又冲着秀岩说:“小张,到时候还需要你好好配合才行哩!”
秀岩把胸脯一挺,手指一竖:“没问题,这个起模基本功,我们练习多少日子了。”
“师傅,那咱们就正式造型吧!”戴继宏望着张自力。
张自力稍为考虑了一下,说道:“咱们工人没问题,还不知领导上怎么样?”
“我想领导上会答应的。咱找王永刚同志再去做李主任的工作?我现在就去找他。”说罢,就想走。
小刘却马上止住了他。他说:“你甭去找王永刚同志了,刚才他到咱们宿舍去了,是去找老郑谈话。”
“老王这个人哪,可真会为工作操心!”张自力听了小刘的话然后说,“就只知道叫别人休息,可他自己总不愿休息一会儿。”
对张自力的话,他们几个人都有同感,自从王永刚调来后,谁也没见他有一刻闲散过,工作时间总想多挤点时间跟班劳动;很多属于业务范围内的事,就只好留待业余时间做了。不说别的,光职工们的思想工作,他就花了多少时间,家庭访问,个别交流思想,还要辅导工人们的毛主席著作学习,还要设法替困难职工安排生活……
“王永刚同志真是咱工人的贴心人!”戴继宏忍不住说道。
“人家是老革命嘛!”小刘心目中的老革命总是这样的。
“还是个老红军哩!”小张补充说。
说起党支书,大家好像都有许多衷切的话语。因此就热烈地谈论了一番。不一会儿,好动的小刘又坐不住了,他说:“我得走了。”
常来常往的,当然也没有人留他。不过,还没出门,就听外边有人敲门,并叫道:“张师傅在家吗?”
“在家。”小刘趁势把门打开了。
进来的人正是王永刚。他今天显得更加英姿勃勃了。进得门来一看,马上乐得眉开眼笑说:“嗬!全聚在这儿啦!”
小刘性急地抢先说道:“王永刚同志,问题全解决了!”
“老戴和小刘想出来的。”秀岩补充说。
王永刚惊诧地望着大家,然后又径直地望着戴继宏:“老戴,是这样吗?”
戴继宏说道:“是这样,王永刚同志,模型中的那个问题,是张师傅帮我想的,分解拔模,是小刘琢磨出来的。”
张自力连忙说:“别拉我,我不过只插了一句话,这个功没有我的份。”
王永刚非常高兴戴继宏这种风格,干什么都不把自己摆在前边,因此,他说道:“你是他师傅,当然应该有你的份,不过,可靠吗?”他那坚毅的目光,又对着张自力。
张自力沉稳地、但是有信心地说:“我看是可靠的。当然,还得进行试验,准了再干!”说罢,把戴继宏的草图递给王永刚。
经过这段时间的苦心钻研,王永刚对铸造中的许多技术问题,已不是那样陌生了,他已经大致可以看出一些问题的眉目来。他一边细心地看,一边听张自力的解释,不一会儿,他便基本搞清这个草图的意思了。他抬起头来,高兴地向屋里的人说:“好啊!这下甭发愁了,我同意先进行全盘综合试验,试验妥了,就正式干!小刘那个想法,光用纸模型试不行,还得用真模型试,咱们要干得快,又要坚决保证质量。你们说怎么样?”
他们几个都钦佩地点点头。王永刚这种胸有成竹的考虑,使他们感到心里更有底了。才几天,这位原被梁君看做是“当兵的”出身的人,已成为一个指挥若定的领导人了。因此,他们都异口同声地说:“这样办好!”
“这事还要跟李主任商量好,取得他的同意。”王永刚又补充说。
“他要是不同意呢?”小刘还有点担心。
王永刚却说:“有科学根据,他还能不同意?”
于是,大家都感到非常兴奋,一种胜利的希望,充溢着每个人的心。小小房间被欢愉的气氛笼罩了。
在兴奋而热烈的气氛中,时间总是过得格外的快,不知不觉,天色暗淡下来,太阳被高大的楼房挡住了,壁上的老挂钟,老腔老调、不紧不慢地响了五下。
小刘一听,恍然大悟地想起一件事:“哎呀,可不得了,我今晚还有重大的任务呢。”说罢,他向人们亮了亮红色的纸片,这是话剧票,“晚七点钟的,我得先开步了!”刚想跨出门,忽又觉得王永刚还端坐在那儿,唯恐书记还有别的话说,因此走到门口又留步了。
戴继宏也下意识地从身上掏出自己的工作证来,—掀开,露出两张戏票,似要张口说什么,但没说出口,不过,王永刚却都看在眼里,他立即站了起来,说:“我正想来找张师傅合计这个问题的,谁知我来晚了,你们都想好了。好,我也该走了!星期天,回去晚了,我们那位也会有意见的。”
说得大伙儿都笑起来。但戴继宏却没有笑,好像想说什么,但又没有说出口。王永刚走了两步,又回头忙向张自力说:“张师傅,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谈件事。”回头一看,小刘还站在那儿,他又向小刘说:“小刘,还不快去吃晚饭,待会儿把戏耽误了。”
小刘机灵地说:“好!我走!”
众人都走出去了。戴继宏忽然迅速地把那两张戏票撕开来,朝张秀岩手里塞了一张,说:“劳逸结合,今晚看话剧去吧!”说后转身就走了。
张秀岩起初没听明白戴继宏的话,正想问他:“这是什么?”一见戴继宏走了,急忙看手里的东西,等她看清楚那纸片是什么的时候,不由高兴地自语道:“啊,是《 敢想敢干的人 》的票子。”她昨天就听说首都一个话剧团来到这新兴的工业城市,要演这出名戏,说是只演一场就转到别的厂里演。她预先登记了票,但到发票时,负责分票的小刘对她说:“票少人多,没法照原登记的数字分配。”没有就没有吧,让别的同志去看也好,这点风格她还是有的,不过,小刘最后却暧昧地说了一句:“明天有你的戏看就是了!”
“原来是这样!这小鬼!”她心里不由嗔骂了小刘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