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型的顺利成功,对铸钢车间全体职工来说,是个巨大的鼓舞,他们的劲头更大了,信心更足了,因此工作进展得也更快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又下了型芯,对铸型进行了干燥,由于技术上又做了许多革新,干燥深度大于应达到的要求,效果很好,这么一来,万事俱备,只剩下浇注钢水了。
但是,出人意料的事情,却在这个关键时刻发生了:铸钢车间一台最大的天车,无法安装下去了。主要原因是天车上的一台主电机,要向国外一厂家订货,交货期本来讲定了的,现在,他们突然来电报通知:这台主电机短时间内交不了货。
这太出人意料了。安装大型天车的工人们,最近这些日子做了多大努力啊!万事俱备,主电机一到,天车就交付使用了,谁知这些家伙,竟这么背信弃义!
没有大型吊车,怎么能把钢水包吊起来浇注砂型?在节节胜利的大道上,突然遇见这么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对向前进军的战士来说,是多么伤脑筋的事。因此,有的人泄气了,说:
“咱们这座大山真不好攀,现在,碰见这样高的陡壁,是没法再上了。”
杨坚也对戴继宏说:“老戴,难道咱们真的被这关卡住,那可太憋气了!”
王永刚及时地召开了支委会,对情况作了全面的分析,之后,他又代表党支部向全体党团员和积极分子说:“要沉住气!不要把事情看得过分严重了。现在先把前一阶段工作好好总结一下,在总结胜利经验的基础上,发动大家继续讨论攻关键。”他要求全体党团员积极分子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把大家的劲继续鼓起来,千万不要在思想上打了退堂鼓、认输了。会上有人问:“国家对这种情况怎么处理?是不是在积极想办法?”
王永刚说:“国家当然会积极想办法,不过,我们不能依赖国家给我们现成的办法,我们要继续发挥自力更生的精神,来解决这个问题。”
车间行政也向全体职工交代了形势,进行了动员。并号召工人和技术人员进一步解放思想,打破旧框框,用我们自己的智慧和双手,巧取这个技术尖端。同时,要求全体职工,对这个仗要有把握地打,有准备地打,一定要获得全胜,一次成功,不许损兵折将,不准降低质量。
于是,车间里又召开了各种技术讨论会。
但在车间一级的技术会议上,李守才又持了反对的态度,他的理由甚至比当初开始讨论铸造问题时更加充分了。他甚至说:“问题很明显,目前除了国家想办法外,我们是难以克服的。我早就说过,没有大的天车,我们是没法进行浇注的,大家知道,这天车就是天车,你再有能耐,也不能变个天车出来。”
李守才的态度又变得很僵硬了,这使戴继宏很为恼火。在最近一个阶段,技术副主任的态度本来变得比较积极了,不但帮助解决一些问题,而且有几次还亲临现场进行指导,人们满以为他今后会一直积极下去,谁知面临新的关键,他又打了退堂鼓。李守才这次把话说得很委婉,不像过去那样的顽固,他说:“这浇注问题非比寻常,就是在条件充分具备的情况下,还常常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功亏一篑,何况现在,非得想个万全之策不可!……”
戴继宏见他这样空空洞洞地说些不沾边的话,又有点发急了,他问:“李主任,这个万全之策,什么时候才能想出来呢?”
“慢慢来嘛!别急,老戴!你就是太性急,”李守才索性批评起戴继宏来了,“等浇注用的天车装好,咱们马上就浇注。急有什么用?”
“那浇注天车要是永远装不好呢?咱们就永远不浇注了?”戴继宏追问他。
“好一个奇怪的假设!”李守才讥笑地说,“天车怎么会永远装不好?咱们又怎么会永远不浇注?这种假设是不存在的。按咱们目前的进度,已经提前很多了。”
梁君从旁插嘴说:“浇注大机架是百年大计,早几天晚几天影响不大,如果光图快,保证不了质量,就不太好了。”梁君对新出现的问题,多少有点暗暗庆幸,因为浇注拖得遥遥无期,他的探亲假就好请了。他最近又探了探李守才的口气,看样子有准假的希望。不过,他现在在说话上越来越小心了,今天的话说得更冠冕堂皇,好像只有他才关心产品质量似的。
杨坚和其他几个技术员在一旁沉思,没有说话。
面对梁君这种推波助澜的态度,戴继宏真想狠狠地顶他几句,但一转念,没有这个必要,说发火了,还可能冲撞了李守才,这样反倒不好了。上次顶嘴的事,王永刚就批评过他。支部书记对他说:“对他们,不能用发火来解决问题,大吵大嚷,是工作无能的表现;你是党员,又是工段长,群众事事都在看着你,你要更加沉着、稳重……这样说起话来才会有力量……”当时,张自力也数劝了他,要他在今后把火躁脾气收敛点。张自力还说:“咱们工人阶级,心胸大气量也大,什么大事小事都装得下,干啥事都要向大处看,向远处看,从党的事业看,咱们理直气也壮,说话分量自然就是重的,当然会服人。”戴继宏认真地思索过这两位前辈的开导。他想,共产党员是改造世界的人,干事不应该毛毛躁躁的,应该多做事,少说话,对自己要求越严越好。因此,在最近一阶段,虽然又在技术问题上和李守才正面交了几次锋,但都表现得很沉稳,很硬棒,使李守才也感到,经过这段铸型工作的磨炼,年轻的工段长成熟了很多。现在,听了李守才和梁君的话后,他沉思了一下,然后说:
“李主任,时间对咱来说比金子还贵重,咱们早浇注一天,轧钢机就早出厂一天。咱们能多争一天,就应该多争一天。质量当然很重要,但是,我们不能用不去浇注的办法来保证质量。”他不给李守才留下空子,就单刀直入地问道:“目前,依您看,怎样进行才能又快又好?”
李守才胸有成竹地说:“王书记去请示厂领导了,先听听信。不过,为了有把握,咱们还是等一等‘炼钢’的。现在干不出来,这笔账不会仅仅算在咱们头上了,你别犯愁!”
想不到李守才又在这个责任账上用了心思,戴继宏实在难以理解李守才思想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弯儿。现在,他知道不能一下子说服技术副主任,也就不想再争辩下去。这个技术讨论会也就无结果而散。
戴继宏心里更加不安了,心里像有二十五只老鼠在窜动,刺挠挠的。一则,他对这个拦路虎原也没有思想准备,一时拿不出胜人一筹的办法来;同时,看着大伙儿被这个障碍拦住窝了工,从而影响大型轧钢机的提前出厂,心里真是万分着急。一想到国外那些黑心的家伙用极其卑劣的手法来卡我们,更是无限愤恨。而对解决这个问题,一时还没有底儿,又有点心头发闷。
散会后,他本来打算去工段的,但脑子里被乱麻似的思绪缠住了,心情有点沉重,两条腿不知不觉地走出了车间,竟沿着厂中心那条水泥马路,往工厂的尽头走去。他只顾低着头想心事,走出了厂的后门,他也没觉察,直到走上了江堤,听见江岸水泵站马达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什么地方。
他索性在水泵站附近找一个地方坐下来,准备好好想一想。
天气闷热得很,没有一点风丝儿,树叶像蜡做的一般,粘在枝丫上一动不动;就连那一向奔流不息的江面,好像也是静止的,一只船在江面上游动,好几分钟了,像是还留在原来那个地方。巨大的白帆,直直地矗在那儿,不像是布做的,却像一块大白钢板,焊在船上。而天空的乌云,却在匆忙地游动,从四面八方向一块凝聚,越聚越浓,越浓越低,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怎么闯过这个关呢?”他思索着,像一个负有重任赶路的人,面对着宽阔的大江,既无桥梁,又无渡船,而江水又深不可测。他感到无限焦急。
“我不信,难道就没路走了!”他从身旁捡起一块石子,用力地甩了出去,但石子却落到一个看不见的地方。“他妈的!”他下意识地骂了一句。
“继宏,你怎么独个儿跑这儿来?”
突然,一个亲切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回头一看,师傅张自力已来到自己的身边。
“师傅!”他想站起来,“你怎么……”
“一散会,就不见你的影儿了,老王找你,小朱说看你往‘铸铁’方向去了,我走到‘铸铁’门口,一个小家伙说你朝这儿来了,后门警卫员说你出厂了,他说,当时跟你打招呼,你也没理会。谁知,你跑这儿来了!看把你热成什么样了?”张自力爱抚地望着徒弟。
这时,戴继宏才感到,汗水已把他的衣襟浸透了,他掏了掏手绢,想擦一擦,但掏了半天,也没掏出来,开会时,他就扔在那儿了。不过,张自力却一下子从身上掏出来了,说:“你的吧?拿去!”
这正是他那块已经被油污染成灰色的白毛巾手绢。
他接过来,用力擦了擦。
“师傅,眼前怎么办呢?”他的心事并未因师傅的到来而减轻。
张自力沉静地咳嗽了一声,向远天看了一眼,只见乌云正万马奔腾般地往这方向压来;远处的江水,似乎已掀起了波纹,正一波一波地涌过来。他又看了徒弟一眼,只见这个大孩子似的工段长,把帽子拿在手里,头发直竖起来,眉峰紧紧地向一块靠拢。显然,他心上的担子太重了,需要很快地帮他减轻。于是,他说道:
“你先别慌,也别急,一口吃不下个胖和尚。依我看,先照老王的话来,跟大伙儿好好商量商量,让大家都来动脑筋,把大家的智谋都开动起来,我不信,这个关就闯不过去!”说过这话以后,他又向戴继宏提出几个思考线索,要他跟着这些线头去仔细找找。
戴继宏立即牢牢地抓住了师傅所提的思考线索,当时就沿着它们追了过去。张自力认真地和徒弟合计了一番。戴继宏顿时感到心头有些松快了。
张自力看了看天色,说道:
“继宏,咱们快回去吧!要下雨了!”
一语未了,说时迟,那时快,一阵急骤的旋风过去,钱大的雨点儿落下来了。爷儿俩连忙转身往回走,他们走得很快,但雨的来势却比他们更快,等他们走到车间门口时,倾盆大雨把他们浇得像落汤鸡似的。
“哎呀,老戴,你干什么去了?到处找也找不着。”刘向华迎着他们师徒俩说道,“可把人急死了!”
“什么事?”戴继宏惊诧地问道,以为又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了。
“王永刚同志等你半天了,不是叫张师傅去找你吗?”
“啊?王永刚同志从厂部开会回来了?”他这才想起师傅是找他去的。
他们来到工段一看,党支部书记正坐在一群工人中间谈着什么。戴继宏一边把湿衣服脱下来,一边用力拧着,急匆匆地走到人丛中去。
“看,求雨的人回来了!”小刘大声叫道。
大家这才注意到这两个“落汤鸡”。秀岩一见爹爹的模样,忙奔了过来,半抱怨半关心地说:“爹,你们干啥去了?浇成这个样儿!”说着边替张自力拧衣服上的水,眼睛却关切地看着戴继宏。
“怎么样?王永刚同志,厂领导说什么?”戴继宏顾不得理会小张,着急地问。
王永刚带着惊异的笑容,打量着这两个被雨水浇透的人。不过,当戴继宏把脸上的雨水擦干后,他便从那焦灼的目光中,体察出这个工段长的心意了。因为在他们俩没来到之前,他已经从工人们的口中,略略知道了刚才技术讨论会的情况。他清楚地意识到,现在是个关键时刻,需要很好地部署一下,决不能让任何慌乱、焦躁的情绪,打乱了他们乘胜前进的阵脚。因此,他没直接回答戴继宏的话,只是向围在身边的工人说:“大伙儿先继续去干活儿,该怎么干,还怎么干,我先跟老戴、张师傅合计一下。”
大家知道他们要仔细研究情况了,也就各自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王永刚同志,厂领导怎么说?”戴继宏又迫不及待地问。
“厂领导说还是看我们的,要咱们拿出招儿来。”王永刚谈笑自若地说,脸上没有一点儿愁戚的样子。
“看我们的?”
“对,领导上很信任我们。厂长说,前阶段那么困难的路,你们都踩出来了,后边你们还会踩出一条新道儿。”
“不向上级反映了?”戴继宏问。
“还反映干什么,上级根本就知道。厂长说了,部里准备将天车上的那台大电机,安排给上海一个工厂来做了,人家上海工人真是硬气,他们听了这个消息后,说:‘没什么了不起的,那些外国人休想用这点小东西来卡我们,我们自个儿干!’不过,党委考虑到时间上恐怕跟咱们配合不起来,所以还建议咱们就现有基础想办法。你们说,怎么样?”
戴继宏兴奋地接过来说:“我也是这么个意思。既然厂领导也这么说,我们更得这么加劲干了!师傅,你说呢?”他向张自力问道。
“不能有二话说!”老铸工简单地回答说。
接着,戴继宏又把车间技术讨论会的情况,向王永刚简单地汇报了一下,王永刚听后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们继续深入地做思想工作,先在思想上打胜,才能在技术上打胜。”他又问戴继宏:“你们又想出什么新措施没有?”
“师傅给我们提出了几个‘线头’,我们正想分头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