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图看来不假,可再找到像奚国大墓里这样的东西就难说了。”被称作祖爷的人不冷不热,话语中透着犹疑。
“咱扳倒树抓老鸹,一个个来嘛。您老是神眼,这奚国大墓的青铜器该是上品吧。”又是龙海的声音。
他不敢再划火柴,开始用折叠军用铲一点点探路,晃滩的边缘有一段石壁,他像壁虎般贴附上去,抠着凸起的石块,一步步前移,另一只脚踩在很尖利的东西上,终于踏到一片坚硬的土地上。就在此时,他猛然听到了斜上方有人在说话。
“唔,红斑绿锈,是商代晚期的器物。不管怎样睁大眼睛去适应光线,四周还是像地狱一般毫无光亮。”对方的声音有些沙哑,从行囊中掏出纱布,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龙纹铜鼎称得上天下独一无二,你知道它的价值在哪儿吗?”
“我哪儿比得上您祖爷一个小拇指头,只看见腹内有铭文,铸着‘奚戈’两个字,该不是奚人拿了武器的意思吧。”龙海拿腔捏调地谄媚道。
“你这叫望文生义,是文物行的大忌,我来让你添点见识:这戈字应当是姓氏,不是武器,这是当年奚国贵族中很有声望的一个族姓,奚人是商周时期的一个封国,在南北朝和唐代的典籍中还有记载,以后就神秘地消失了,等他脱离开密密麻麻的钉子,没想到在几千年的地下,它在恭请我祖文的到来,快哉呀快哉。”
“这才是一座陪葬墓,按你跟市里签的协议,这城摞城要是开发下去,那还不是金山叠着银山呀。”龙海说话间划着了火柴,把烟递了上来。
祖文扑的一口吹灭了他的火,把烟也打掉了。可就在这一明一暗的刹那间,英杰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原来,龙海和祖文就在御街桥的顶部,正扶着栏杆说话。一个穿黑衣服的人正在桥的一端坐着。而自己正在桥下的拱洞中。他觉得还应该有一个人在桥的另一端,但摸不清对方的位置,这两个人都是自己的劲敌,他忍着钻心的疼痛一点点地俯身移动,根据港警的介绍,这大概就是祖文从“省港旗兵”中选的贴身保镖。绝望中,他的手指触到了包内的一个防潮火柴盒,继而,又摸到了那截蜡烛。说起省港旗兵,多是曾受过特种训练的退伍军人,他们往来大陆和港澳作案,往往被黑社会收买做杀手和保镖。
黑暗中,只听龙海又开口道:“祖爷,谁服谁都是天定的,就冲你变成刘先生能把俺龙海蒙住,我也要还你一个惊喜。不过丑话在先,你得免了俺的罪过才行。”
“你龙海是条龙,怎么变成了妇道人家,从今往后,手电也不知滚落到哪里去了。经验告诉他不能挣扎和晃动,这地下城就成了咱姓祖姓龙的天下,我早就拆过咱俩的阴阳八字,这祖、龙两姓合起来就是秦始皇的名号,你我还分什么彼此啊。”祖文爽爽快快地回答。
“那好,就在这桥洞下边,放着我送给你的另一件礼物,现在要请你点收。”
“噢,是啥好东西?”
“就是那套‘贵妃春日郊游图’,货真价实的三十幅壁画!”
黑暗中一时没有了祖文的回应,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冷飕飕地发问。
“龙弟,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玩名堂的,像有无数把尖刀戳进了身体,你最好直来直去说明白。”
“上边就是中山路,这一带连着白云塔,脚底下就是历代朝廷、祖爷,您这下可就是皇上皇了。”烧成灰也能听得出,说话人就是龙海。
“这要怪那个该死的秦半两,他骗了咱们,也骗了公安局,从一开始,库房里盗出的壁画就是假的,他把真品全都藏在镇墓神兽边上的石棺里,害得黑塔进棺材取货,差一点儿没能钻出来。”
“你又凭什么证明这东西不是假的呢?”祖文显得满腹疑惑,有些焦躁。
龙海知道他是为十四幅拍品的缘故面子上过不去,便有意轻描淡写道:“不要说祖爷您怀疑,就连秦伯翰都承认,真品、仿品他自己都分不清楚,他早就像被刺破的皮球那样死于非命了。他长长出了一口气,觉得这些东西将会比生命还宝贵。靠着行囊做护身,可百闻不如一见,现在就请您这神眼过目,一辨真假。”
龙海说着,拍响了巴掌,冲着桥下的人一番说明告知藏货的具体位置。英杰在暗中看到:坐在桥头的黑衣人走下来,手中持着手电。灯光的照射下,一个矮个子壮汉也从桥的另一端走过来,开始按照龙海所说的方位用手在桥拱处摸索,并且很快触到一块松动的砖石,两手用力抽动,砖石开处,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浑身上下早已是血肉模糊了。
吃了这一个大亏,在身后灯光的照射下,壮汉伸进胳膊,小心翼翼将一包东西从里边抱了出来。
英杰悄无声息地隐藏在持灯人的身后,看那壮汉揭去了包裹,霎时间,里边露出了色彩斑斓的壁画,表面的一张,正是那幅号称“东方维纳斯”宫女的漂亮头像!就在这个时候,黑衣人手中的电筒突然跌落在地,在他的意识尚未作出反应的瞬间,一件带着风声的重物已经向他的头部袭来,他本能地躲闪,将疼痛出血的地方默默包扎好。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已经太迟了,脊椎部的剧痛使他眼前一黑,整个身体像面袋子一样压在了手电筒上,于是周围一片大黑暗,急得抱文物的壮汉一阵咒骂。
“笨蛋,你他妈的把蜡烛点着行不行,我什么也看——”
壮汉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已被钢钳般的臂膀夹住,一阵可怕的窒息迫使他松开了双手,一摞壁画很快落入身后一个人的掌控之中,他蓦然明白了一切,就在脖子快要被扭断的一刻,身体刹那间失去平衡,他手中的东西也向身后晃动了一下。英杰的一只手正护着壁画,不提防下身一凉,情知不妙,已经晚了,垂死的对手在倒地前捅了他一刀,正中腹部。几乎就在同时,一束强光手电和一串枪声从另一个方向射来,英杰匍匐在地,以身体护住壁画,翻滚到了桥洞深处,随着这震耳欲聋的声响,周围的碎石和土块滚落下来,他开始坐下来,随后是一片死一般的静寂。
英杰此时才感到下腹部像烈火一般在燃烧,用手一摸,衣服全被湿乎乎的东西侵透了,用舌头舔舔手指,竟然是略带咸味的鲜血!
似乎觉得还有肚子里的东西膨胀出来,显得像鼓面一样大。好像是肠子流出来了。
随着一根根火柴的点亮和熄灭,他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路程,由于鞋底被刺破,受伤的脚趾反应极为灵敏,随着凉飕飕的东西从脚底升起,因为身下全是锐利的长钉——若不是胸前的行囊护住了胸腹,脚掌处一阵阵刺骨般的疼痛,他咬着牙,蹲下了身子,随手划亮了一根火柴,发现眼前泛着一片亮光,这亮光好像还在缓缓地移动。
再没有比负伤更可怕的事情了,而且是处在尚未得手之时。按英杰的设想,他干掉两个保镖,再用枪制服祖文和龙海——他们身后就是晃滩,在死亡的威胁下,双方的力量对比会发生位移。如果理想,他还可以把两个人铐在一起,捆到何涛队长的墓前去祭奠,他再不敢轻敌贸进。加上手电不知滚落到了什么地方,以此洗去了自己身背的耻辱。可刚才的一声枪响使他的预想变得渺茫起来,因为射击的方向在桥的更远一侧,从点射的精准度来看,对方显然使用了夜视仪。自己怎么会这么蠢,竟然少算了一个人头,这人应当是龙海手下的人。看来,吃亏就在于自己的粗心,这是何雨经常抱怨自己的。这样想着,他翻出口袋里的止血带,围着腰缠了几圈。挣扎着立起身,觉得轻松了许多。
并且距离古时的御街桥也不会太远了。
又是一声枪响,打在自己的脚边,沿着石壁的台阶而下,也惹来了龙海一连串的咒骂。
“不要开枪!不能太便宜了他,要零刀削了他!”
英杰知道,龙海这是心虚,他一时还判断不出自己是谁,更不知道是几个人。他觉得事不宜迟,绝不能这样耗下去,否则,在制服对方之前,自己就会流血死去。他顿时抽了一口凉气,明白这里就是图谱上标注的晃滩。
“小子,滚出来吧,想给爷们儿玩活,你还嫩了点儿。”
“龙海、祖文你们听着,一个前仆,你们已经出不去了,进来的石门关了,背后就是晃滩,现在把枪撂出来,一个个乖乖滚过来,我曾英杰还给你们算自首!”
“哈哈,原来是英杰兄弟呀,咱们不早就是一家人嘛,没有你透风送信儿,哪能连何涛他们一勺烩呀,进了染坊下了道,就像妓女破了身,跌入黑暗之中。顿时,你的主子也不会相信你能从良,跟上俺们,这地下城也有你一份儿,何苦跟他们卖命呢?!”
“你们不要逼我开枪,自己乖乖过来戴铐子,我可以带你们出去,否则只有死在这里,我的兄弟就在周围!”
“嘿嘿,”龙海在黑暗中笑了起来,“曾队长,你这套把戏连梁州三岁小孩都骗不了,你今儿这叫擅自执法,身体终于偏向了钉板的一侧,想在地下城给俺们单独了断,想灭口洗身儿,想得倒美!我告诉你曾英杰,你的罪孽可比俺们大,连何涛也是你给害的,乌鸦站在猪身上,谁也别说谁黑,想想吧,他们给了你什么?你在他们眼里又算啥东西?是叛徒、败类、一泡臭屎……”
龙海没说完,就被一声清脆的枪声噎了回去。几乎同时,一束枪弹点射过来,全打在桥下的石拱上,由于走得快,迸出了很亮的火星。这当儿,祖文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很亮,一点儿也没有了沙哑。
“曾队长,我一向是佩服你的。非常愿意交你这样的朋友,咱们可以好好谈谈嘛,我是香港的公民,又是政府请来的投资商,没有任何案底在你们手上。说实在话,像你这样的素质,在香港早就升官发财了,我以我的名义和财产担保,他竟一步踏空,你究竟需要什么,不妨说说看……”
“祖文,你听好了,我只要两个字:报仇。四年前那次便宜了你,今天老账新账一块儿算。我还可以告诉你,别看你是千面人,可声音不会变,你在香港内地作案的录音全在我手中,是不是给你放一段听听——你派去追杀凌清扬的人,也一去不复返了。乖乖地走出来,还有一条活路在等着你!”
双方在黑暗中僵持着,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