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门投止 赵心源门内接银镖 渡水登萍 陶孟仁江心观绝技
那赵心源原名崇韶,乃是江西世家,祖上在明朝曾为显宦。赵心源从小随宦入川,自幼爱武,在青城山中遇见侠僧轶凡,练了一身惊人的本领。他父亲在明亡以后,不愿再事异族,隐居川东,课子力田。去世之后,心源袭父兄余产,仗义轻财,到处结纳异人名士,艺业也与日俱进。江湖上因他本领超群,又有山水烟霞之癖,赠他一个雅号,叫做烟中神鹗。他与陆地金龙魏青,乃是同门师兄弟。近年因在四川路上帮助一家镖客,去夺回了镖,无意中与西川八魔结下仇怨。因常听魏青说起陶钧轻财好友,好武而未遇名师,便想去投奔于他,借以避祸。好在他的名江湖上并无人知道,八魔只以为四川是他的老家,暂时不会寻访到江西来。又见陶钧情意殷殷,便住在他家中,用心指导他内外功门径。三年光阴,陶钧果然内外功俱臻上乘。对于心源,自然是百般敬礼。
有一天,陶钧正同心源在门前眺望,忽然觉得有一个亮晶晶的东西飞来,再看心源,已将那东西接在手中,原来是一支银镖。正待发问,忽见远处飞来一人,到了二人跟前,望着心源笑道:“俺奉魔主之命,寻阁下三年,正愁不得见面,却不想在此相遇。现在只听阁下一句话,俺好去回复我们魔主。”说罢,狞笑两声。心源道:“当初俺无意中伤了八魔主,好生后悔。本要登门负荆,偏偏又被一个好友约到此地,陪陶公子练武。既然阁下奉命而来,赵某难道就不识抬举?不过赵某还有些私事未了,请阁下上复魔主,就说赵某明年五月端午,准到青螺山拜访便了。”那人听了道:“久闻阁下为人素有信义,届时还望不要失约才好。”说罢,也不俟心源还言,两手合拢,向着心源当胸一揖,即道得一声:“请!”心源将丹田之气往上一提,喊一声:“好!阁下请吧!”再看那人,无缘无故,好似有什么东西暗中撞了似的,倒退出去十几步,面带愧色,望了他二人几眼,回身便走,步履如飞,转眼已不知去向。
陶钧见心源满脸通红,好似吃醉了酒一般,甚觉诧异。刚要问时,心源摇摇头,回身便走。回到陶家,连忙盘膝坐定,运了一会儿气,才说道:“险哪!”陶钧忙问究竟。心源道:“公子哪里知道。适才那人,便是四川八魔手下的健将,名叫神手青雕徐岳的便是。”说罢,将手中接的那支银镖,递与陶钧道:“这便是他们的请柬。只因我四年前,在西川路上,见八魔中第八的一个八臂魔主邱舲,劫一位镖客的镖,他们得了镖,还要将护镖的人杀死。我路见不平,上前解劝,邱舲不服,便同我打将起来。他的人多,我看看不敌,只得败退。不知什么所在,放来一把梅花毒针,将他们打败,才解了镖客同我之围。放针的人,始终不曾露面。八魔却认定了我是他们的仇敌。我听人说,他非要了我的命不可。我自知不敌,只好避居此地。
今日在庄外遇见徐岳,若非内功还好,不用说去见八魔,今日已受了重伤。那徐岳练就的五鬼金沙掌的功夫,好不厉害。他刚才想趁我不留神,便下毒手。幸喜我早有防备,用丹田硬功回撞他一下,他就不死,也受了内伤。我既接了八魔请柬,不能不去。如今离明年端午,只有九个多月,我要趁此时机,做一些准备,不能在此停留。公子艺业未成,我也不要做公子的师父,辱没了公子资质。天下剑仙异人甚多,公子如果有心,还是出门留心,在风尘中去寻访。只要不骄矜,能下人,存心厚道,便不会失之交臂的。”陶钧听心源要走,万分不舍,再四挽留不住,又知道关系甚大,只得忍痛让心源走去。由此便起了出门寻师之念。好在家中有陶全掌管,万无一失。于是自己也不带从人,打了一个包袱,多带银两,出门寻觅良师异人。因汉口有先人几处买卖,心源常说,蜀中多产异人,陶钧就打算先到汉口,顺路入川。
行了月余,到了汉口。陶家开的几家商店,以宏善堂药铺资本最大,闻得东家到来,便联合各家掌柜,分头置酒洗尘。陶钧志在求师,同这些俗人酬应,甚觉无聊。周旋几天之后,把各号买卖账目略看了看,逢人便打听哪里有会武术的英雄。那武昌城内赶来凑趣的宏善堂的掌柜,名叫张兴财,知道小东家好武,便请到武昌去盘桓两日,把当地几个有名的武师,介绍给陶钧为友。陶钧自从跟心源学习武功之后,大非昔比。见这一班武师并无什么出奇之处,无非他们经验颇深,见闻较广,从他们口中知道了许多武侠轶闻,绿林佳话,心中好生歆慕。怎奈所说的人,大都没有准住址,无从寻访。便想再住些日,决意入川,寻访异人。众武师中,有一个姓许名钺的,使得一手绝好的子母鸳鸯护手钩,轻身的功夫也甚好,外号展翅金鹏。原是书香后裔,与陶钧一见如故,订了金兰之好。这时已届隆冬,便打算留陶钧过年后,一同入川,寻师访友。陶钧见有这么一个知己伴侣,自然更加高兴。因厌药店烦嚣,索性搬在许钺家中同住。
有一天,天气甚好,汉口气候温和,虽在隆冬,并不甚冷,二人便约定买舟往江上游玩。商量既妥,也不约旁人,雇了一只江船,携了行灶酒食。上船之后,见一片晴川,水天如镜,不觉心神为之一快。二人越玩越高兴,索性命船家将船摇到鹦鹉洲边人迹不到的去处,尽情畅饮。船家把船摇过鹦鹉洲,找了一个停泊所在。陶、许二人又叫把酒食搬上船头,二人举酒畅谈。正在得趣之际,忽见上流头远远摇下一只小船,这只船看去简直小得可怜,船上只有一把桨,水行若飞。陶钧正要说那船走得真快,还未说完,那船已到了二人停舟所在。小船上的人是一个瘦小枯干的老头,在数九天气,身上只穿着一件七穿八洞的破单袍,可是浆洗得非常干净。那小船连头带尾不到七尺,船中顶多能容纳两人。船头上摆了一把瓦茶壶,一个破茶碗,还有一个装酒的葫芦。那老头将船靠岸,望了陶、许二人两眼,提了那个葫芦,便往岸上就走,想是去沽酒去。那小船也不系岸,只管顺水漂泊。
陶钧觉得稀奇,便向许钺道:“大哥,你看这老头,想是贪杯如命,船到了岸,也不用绳系,也不下锚,便上岸去沽酒。一会儿这船随水流去,如何是好呢?”说时那船已逐渐要离岸流往江心。陶钧忙命船家替他将船拢住。船家领命,便急忙用篙竹竿将那船钩住。说也可笑,那船上除了几件装茶、酒的器具外,不用说锚缆没有,就连一根绳子也没有,好似那老头子根本没有打算停船似的。船家只得在大船上寻了一根绳子,将那小船系在自己船上的小木桩上。许钺年纪虽只三十左右,阅历颇深,见陶钧代那操舟老头关心,并替他系绳的种种举动,只是沉思不语,也不来拦阻于他。及至船家系好小船之后,便站起身来,将那小船细细看了一遍。忽然向陶钧说道:“老弟,你看出那老头有些地方令人可疑么?”陶钧道:“那老头在这样寒天只穿一件单衫,虽然破旧,却是非常整洁。可是他上岸的时候,步履迟钝,又不像有武功的样子。实在令人看不透来历。他反正不是风尘中异人,便是山林内隐士,绝非常人。等他回来,我们何妨请他喝两杯,谈谈话,不就可以知道了么?”许钺道:“老弟的眼力果然甚高,只是还不尽然。”
陶钧正要问是何缘故,那老头已提着一大葫芦酒,步履蹒跚,从岸上回转。刚到二人船旁,便大喝道:“你们这群东西,竟敢趁老夫沽酒的时候,偷我的船么?”船家见老头说话无礼,又见他穿的那一身穷相,正要反唇相骂。陶钧连忙止住,跳上岸去,对那老头说道:“适才阁下走后,忘了系船。我见贵船随水漂去,一转眼就要流往江心,所以才叫船家代阁下系住,乃是一番好意,并无偷盗之心。你老休要错怪。”那老头闻言,越发大怒道:“你们这群东西,分明通同作弊。如今真赃实犯俱在,你们还要强词夺理么?我如来晚一步,岂不被你们将我的船带走?你们莫非欺我年老不成?”陶钧见那老头蛮不讲理,正要动火,猛然想起赵心源临别之言,又见那老头虽然焦躁,二目神光炯炯,不敢造次,仍然赔着笑脸分辩。那老头对着陶钧,越说越有气,后来简直破口大骂。
许钺看那老头,越觉非平常之人,便飞身上岸,先向那老头深施一礼道:“你老休要生气,这事实是敝友多事的不好。要说想偷你的船,那倒无此心。你老人家不嫌弃,剩酒残肴,请到舟中一叙,容我弟兄二人用酒赔罪,何如?”那老头闻言,忽然转怒为喜道:“你早说请我吃酒,不就没事了么?”陶钧闻言,暗笑这老头骂了自己半天,原来是想诈酒吃的,这倒是讹酒的好法子。因见许钺那般恭敬,知出有因,自己便也不敢怠慢,忍着笑,双双揖客登舟。坐定之后,老头也不同二人寒暄,一路大吃大喝。陶、许二人也无法插言问那老头的姓名,只得殷勤劝酒敬菜。真是酒到杯干,爽快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