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凤见只有灵鲛独个冲进,不见众人,以为凶多吉少。刚在悲愁,猛觉奇火极热中,忽然身上透来一丝凉气。定睛一看,龙鲛已将全身环抱,口中还衔着一个鱼头,鱼头口内银光闪闪,那凉气也是从鱼口中发出。暗忖:“这鱼正是妖童坐骑,既被龙鲛咬死,众人未必便败,许是为了自己封锁所隔,闯不进来。”不由又生了希冀,便伸手从龙鲛口中将鱼头抓将过来,抱在怀中,护住前胸,那归藏袋与鱼头竟是相生相克。当初初凤将袋得到手时,见袋口阴火厉害,连忙撒手一扔,没有扔掉,反被袋口将左臂吸住,只管发出阴火焚烧。初凤也运行全身真气去抵御。及至鱼头抓到手中,袋口阴火好似磁石引针一般,一个劲齐往鱼头围绕。那鱼口中也放出一团银光敌住。初凤身上才不似先前烧炙得难受,但仍然是苟延残喘,周身骨软筋麻,如散了一般,更无出困之策。直到金须奴夫妇与三凤等相次来救,巧用璇光尺破了归藏袋,勉强脱身回宫,服了许多灵药,仗着根基甚厚,还养息静修了好多日,方得复原。那龙鲛原是水中灵物,当时救主情急,虽然受伤不轻,却好得甚快。
初凤痊愈以后,便在黄晶殿中召集全宫人众,说道:“此次妖人来犯,一见面就交手,连仇敌姓名俱未问明,来历更是不知。看三妹所得那柄铁伞,虽然不知用法,颇似当年铁伞道人之物,来人必是他的徒党。那道童既然逃走,必不甘休,早晚终将卷土重来。头一次已经这般厉害,二次约了能手,如何抵御得了?我们这座仙府好处还不仅在贝阙珠宫,乃是因它深藏海底,不为外人所知,利于潜修,不致引起外人觊觎之故。倘被传扬出去,虽说我们有法术封锁,不易攻进,毕竟各派高人甚多,一个抵敌不住,不特此宫难保,便是大家多年苦功也都付于流水。为今之计,莫如乘敌未至,先发制人,由妹夫、二妹出去,先往嵩山少室,寻着白、朱二位,一探妖人来历,并问明除他和抵御之法,急速回宫。大家商量妥当,寻上他的门去,将他除了,省却这一桩心事。好在我们此时道力,出海已差可应付。事完之后,索性分头出海,先期积修一点外功。然后回转宫中,从此闭门不出,潜修正果。岂不甚好?”
众人大都静极思动,闻言无不称善。只不过三凤另存着一副私心,坚持同往,以便寻见白、朱二人,暗探月儿岛宝物是应为金须奴独得,还是他私吞起来?初凤近日已听她背人和自己说过几次,不准她去,疑团难解,势必与金须奴夫妇嫌怨日深;又知白、朱二人性情古怪,既不喜她,去了无益。只得再三嘱咐小心恭谨,不可大意。三凤自是随口应允,当下便随了金须奴夫妇,同往嵩山少室飞去。
到了嵩山少室一看,古洞云封,哪里有嵩山二友的踪迹。三人寻不见白、朱二人,又不知云游何处,恐出来久了,妖童去而复转,初凤等势孤,只得赶回。本想回宫见了初凤另商妙策,行至中途南海岸侧,忽见下面有一座荒礁,高只离地数十丈,上丰下锐,孤立海边。礁顶平圆如镜,大有数亩,中间放着一个大鼎,鼎前立着一个和尚,相貌古怪,头顶绝大。左手拿着一面铜镜,闭目合睛,面朝着海,口中念念有词。先用右手一指那鼎,鼎中便冒起了一片彩烟热气,分布开来,飘散海面。三人在空中闻见那股气息,仿佛鼎中煮着什么异味,甚是香浓,令人食指欲动。细看那和尚,全身虽隐隐有光华围绕,却又不似妖邪一流,觉着奇怪,不由略一停视。依了金须奴,本不愿多事。三凤执意要看个究意;二凤也以为隐身云空,并不往下降落,看看何妨?金须奴见二凤也如此说法,只得应了。见离礁石不远还有一个礁石,虽然形状不佳,却甚隐秘高大,可以藏身,便引了二女往礁石上飞去。
刚一着地,忽听三凤道:“二姊快看,这是什么?”原来三人往邻礁上落下时,鼎中热气已化作无量数的彩丝,稀疏疏地将近海岸一带数十里方圆的海面布满,根根似长虹吸水一般,一头注向海中,一头仍在鼎内,千丝万缕,脉络分明,一毫也不散乱,映着日光,鲜艳夺目。同时和尚口中诵咒越急,双目仍自紧合,脸上却带着盼望焦急神气。不多一会儿,忽听海中风起浪吼,恍如万马千军,在海底骚动了一阵,“轰”的一声,海水群飞,波涛山立。浪花中涌现出无量数的怪物,三头骈生,形如人面,蓝睛闪闪,宛若群星,半截身子露出海面,个个俱如铁塔也似,成千累万,排着整齐队伍,分波逐浪,疾如奔马,直朝和尚存身的荒礁上冲来。海面上阴云四合,狂风大起。这些怪物转瞬到达,纷纷狂啸,声如儿啼。顶上三头一齐张口,喷出一股银箭也似的水,往上射去。接着身子往上便起。
三人见怪物这么多,和尚又露着手忙脚乱神气,正替他捏一把汗。忽见和尚左手镜往前一举,那一面漆黑的镜顿放光明,宛如一轮明月,寒光凛凛,直照波心。右手连放雷火,连珠也似发出。怪物口中射出的水箭,尽被镜中光华摄去。只是怪物仍然未退,前一排的已快纵到礁上。这时看清全身,每个张着三张血盆大口,獠牙森列,身长有十丈,蟒身鱼尾,形相狞恶。和尚见怪物不退,好似也有些手忙脚乱,倏地浓眉紧皱,一声长啸,声如龙吟。左手仍持着那面镜子,右手往下一伸,竟将那大约丈许的一座铁鼎举将起来,朝着前面一抡。鼎中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一团团带着彩烟热气洒向海中,那股香气愈发浓厚。怪物更不顾性命地飞抢上来,口一张,衔了两三个鼎中放出的东西便走。来得也快,去得也速,前争后挤,声势愈发骇人。再看和尚,已不似先前惊慌神气,手中鼎只管下倒,满脸俱是笑容。三人才看出那些怪物不是与和尚为难,乃是为了鼎中之物,只不知和尚如此施为,是何用意。
三人正在猜想,猛听空中一声大喝道:“贼秃驴,你还要这些无辜生物绝种么?”随说,便紧跟着一个震天价的大霹雳,带着百丈金光,从天直下,一闪即逝。只震得山岳崩颓,三人存身的大礁石都摇摇欲倒。同时阴云尽散,海面上万缕彩烟全都消尽。吓得那些黑色怪物纷纷乱窜,齐往海心中亡命一般钻去,转眼工夫,全都没了影子。再看荒礁上,那大头和尚业已趴伏在地,将那面镜子顶在头上,体似筛糠,吓得直抖。过有半盏茶时,三人见适才那雷声金光虽盛,只是突如其来,并没看见一个人影。这时云尽天空,风息浪静,怪物也都散尽,只剩和尚一人在荒礁上挣命,无甚可观。正想飞身走去,忽听左侧有人颤巍巍地说话道:“三位道友休走,快请救我一救,日后自有报答。”仔细一听,语声径从荒礁上发来。
三凤生性好奇,想知究竟,本不愿走,便停了步,往荒礁之上飞去。金须奴夫妇料知无甚乱子,只得跟往。落在荒礁上一看,那大头和尚已勉强站起,颤声说道:“我被天乾山小男无意中打我一先天神雷,将我元气震散。幸而有这一面宝镜护身,防备得快,没将全身震成粉碎。目前已是飞行不得,须要经过三天两夜方能复原,离开此地。偏我又有一个生死仇敌,知我在此采取三星美人蚺的阴精,炼这一面水母玄阴镜,去破他阴火,恨我入骨。偏巧他正值害人没害成,反倒受了重伤。新败之后,我又在这荒礁四外设下埋伏,事前并没敢前来寻仇。
可是他所居离此甚近,我适才鼎中所焚乃是千年毒蟒之肉,内中放有极毒之药,奇香异味,三百里内俱能闻到。他既知我用毒蟒为羹,去招引深藏海眼寒泉中的三星美人蚺,岂肯就此善罢甘休?必乘我宝镜尚未炼成之际,乘我人在行法,不能分神之际,前来暗算。适才听得雷声,定已料出我行法太狠,有人与我为难,少不得要乘机加害于我。这荒礁周围法术已为神雷所破,无计可施。三位道友初来之时,我还有戒心。后来看出是路过好奇,只作旁观,忙着行法,甚是失礼。如今我危难之中求助,自知不妥。务乞三位道友念在我行法虽然狠毒,也是为那无数万万的水族生灵除害,务乞助我一臂之力,在此小住三日。我本身元神虽伤,法术法宝还在,如那厮来犯,只须代我施为,依然抵御,万无一失。如承相助,事后必有重报。”
金须奴听他说起阴火,不禁心中一动,便问道:“老禅师法力适才已曾领教,想必见闻广博。这善施阴火的人,现今共有几人,可知道么?”和尚道:“道释两家,三昧真火虽然各依道力而分高下,人人俱炼得有,无甚出奇。魔教中一种魔火,固是厉害,还不如我那仇人的阴火,乃由地心中千百万年前遗留下的人兽骨骼中,采出的一种毒磷凝炼而成。常人遇上,固是化成飞灰;便是有道行的人,如被火围烧,暂时纵能抵御,久了也将元阳耗尽,骨髓枯竭,烧成一堆白粉。真是厉害已极,能克制的人甚少。以前有一位月儿岛的连山大师,炼了两件法宝,能破此火。后来大师化解成仙,许多宝物俱都埋藏炎山火海之中。听说玄门中有两位能人前往火海探索过两次,那宝物始终未闻使用,不知可曾取出。此外便是现在峨眉派的开山祖师长眉真人炼有两口宝剑和一件采太阳真火所炼赤乌球,可以破得。这世上使用阴火的,除我仇敌外,还有赤身教主鸠盘婆,比他更凶,竟是随手可发,无有穷尽。但是鸠盘婆隐居西方,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不似这厮,逞强任性,倚势豪夺。
“其实这厮和我俱是海岛中散仙,他在南海,我在东海,风马牛全不相干。以前从无嫌怨,一样无拘无束,可逍遥自在,度那清闲岁月。他偏于心不足,想为群仙盟主,创立宗派。三十年前,忽然发帖,遍邀天下散仙往南海赴会。席终说明居心,隐然要执众仙牛耳。彼时那真有道行本领的,接着他的请柬,全都付之一笑,没有理他。所去的人,不是道行浅薄,想借此攀附,以便日后有相须之处外,便是像我这样因闻他那里景物奇丽,惯产圣药,一则观光,二则到底看看他有甚惊人法力。他在席上将话说完,有那道力较高的人虽然不服,还未张口,我不合首先发难,要当筵和他斗一斗法。彼时他阴火刚刚采集到手,尚未炼成法宝,吃我和一位姓姜的道友用法宝飞剑,将他夫妻二人一齐打败,因此结下仇怨。
“他在南海杜门十载,将阴火用千年鲟鳇鱼肚炼成一个袋子,又在海底得了一部邪书,学成了不少妖法,到处找我寻仇。有一次他在黄妙城外寻着了我,我已吃了大亏,险些丧命。多蒙东海钓鳌矶神僧苦行头陀走过,因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将我救走。他气仍不出,非将我置诸死地不可。我万般无奈,才辗转设法向鸠盘婆求救,她传了我这破阴火的法术。我明知鸠盘婆也因这种三星美人蚺的内丹是破她阴火的一个硬敌,想借我为名,用恶毒之法,将这些东西灭种,但是为了报仇和自身利害,也不能不允,那三星美人蚺巢穴就在他所居的近处,他虽知道美人蚺内丹是玄阴水母精华,可以灭他阴火,但这千年美人蚺为数甚多,又极通灵,一则没法除去,二则这东西镇年潜伏海眼之中,与人无争,也不会和他为难,所以平时没有在意。如一旦知道我要来此采集,决不甘休。万一到时鸠盘婆所传法术为他所破,岂不自送虎口?为此迟疑多年,静等良机到来,再行下手。这日鸠盘婆忽派一个女弟子传话,说那厮新近受了铁伞道人门徒蛊惑,前去侵犯几个海底潜修的散仙,打算强夺人的珠宫贝阙。交手时弄巧成拙,受了人家重伤,有好些日将息,催我急速下手。想不到眼看功成,却遭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