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重故人情 碧海黄泉寻旧侣 深衔前世恨 洪炉宝鼎炼神沙
龙力子正杀得起劲,恰值慧珠从空中路过,见下面一条窄山沟里,许多野猓在拥挤践踏,内中一个怪眉怪眼的小孩,看年纪不过六七岁,不时飞入野猓丛,手一起,便抓了一个,掷向崖壁之上,死于非命。慧珠生性仁慈,暗想:“这孩子小小年纪,怎地这般歹毒?”先本想惩治他,便将剑光往下一坐,落了下去,抓着那孩子颈皮,飞身而上,到了无人之处降下,问他何故如此狠毒。那孩子见神人把他凌空抓走,直上青曼,已吓得哭了出来。及至落地一看,乃是一个从未见过,浑身华美的仙女,便跪在地下,结结巴巴哭诉报仇经过。慧珠看出他天生异禀,根骨非凡,知是可造之材,便和他说明,带回宫内。
还有一个少女,名唤金萍,原是一个异派中女仙弟子,在相宝山古洞中随师修炼。这日因师父出外云游,一去不归,正在崖前闲眺,遇见二凤,把她收伏回来。
这五个少年男女,虽然本领不齐,个个资禀特异,只须略加教练,便可使用。初凤先时只见了一面,认为中选,除蓉波由自己去调养教练外,余人俱命金须奴等一人带了一个,去传授道法,先并不觉有异。等到过了些日,众人复命,所教诸人,已能奉命行事。初凤升殿考询分派职司,才看出金须奴所收的韦容,虽是道童打扮,不但一身仙风道骨,与众不同,而且道行法术,俱有根柢,所学也是玄门一派,已有散仙之分,怎会降格相从,来做旁门散仙的弟子臣仆?难保不有别的用意。再一细问金须奴收他时情形,除了全出本人自愿外,并没有丝毫其他破绽。一则因为神沙采集齐备,急待升火祭炼,需人之际;二则估量韦容纵有异图,也决非宫中诸人对手。所以只是暗中留了一份心,表面上也未显出,仍然照旧分派职司。为求快些,那炼沙的鼎已添成九座,每个俱都大有亩许,按九宫八卦,分立在宫苑后面,通甬道广场之上。
便命金须奴看守那座中央主鼎;慧珠、二凤、三凤、冬秀四人分守坎、离、震、兑四门;韦容守西北方乾门,蓉波守西南面坤门,龙力子守东北方艮门;又从原来宫中执事诸人中派出一个名唤许芳的守东南方巽门。还选出一男一女两个,女名赵铁娘,是个石女,自幼出家,隐居深山为尼,与慧珠原本相识,慧珠回宫以后,方才引进。男的名唤黄风。俱是初凤得意心爱的弟子,分任送沙入鼎之役。铁娘在宫中,专任炼丹,此时本来闲着。只把新收下的两个少年男女,去代了许芳和黄风的职司,便即分派停当。初凤领了众人就位之后,又嘱咐一番话,走向九鼎后面的太极主坛之上,命赵铁娘与黄风手持引沙法铲,分侍两旁,然后端坐行法。过有个把时辰,初凤运用玄功,将手朝着二凤所守的高宫位上一扬,离宫鼎内便飞起一团酒杯大小的火星飞舞空中,光焰摇摇,升沉不定。
初凤口中念念有词,一口真气喷将出去,将手一指,道一声:“疾!”那团火光便似花炮一般,忽然爆散开来,化成九颗弹丸大小的火光,投向九鼎之内,立时鼎中火焰熊熊,九鼎同时火发。这时初凤口中诵咒越急,又将头发披散,倒立旋转了一阵,倏地回到位上,瞋目大喝一声,将手一挥。铁娘、黄风早有准备,手持法铲,分朝两旁早经设备的沙库铲了一下,然后朝着九鼎遥遥一送。那库中的沙便似一红一黑两道长虹一般飞起,到了鼎的上面。再经初凤行法一指,仍和那火一般,各自分化九股,分注鼎内。赵、黄二人随着持铲连连挥送那阴阳二沙,也只管往炉中注入,若决江河,滔滔不绝。那鼎原是初凤采那海底万年精铁,用法术制成,形式奇异,共有三口,一口注火,一口注沙,一口出沙。炼到第七日子时,所有的沙业已炼成合用。初凤早下了法坛,带了预先派定的一干门下弟子,驱遣魔神,将先前甬道毁去,将新沙从出口行法引出,另行筑就。那出口的沙已成了一种光华灿烂的沙浆,从九鼎口中分九股流出,直注甬道之内。这一面随着初凤法术禁制,往前兴筑。那一面的沙,依旧由刘、黄二人分注入鼎,新旧更替。
只四十九日工夫,这长有千里的甬道,居然筑成。众人个个尽职,毫无差错,初凤等自是欣喜。细察韦容,除对蓉波一人似乎比其他同门稍觉关心外,别的并无差错,渐渐消了疑虑,反倒格外宠信起来。其实那韦容并非真名,所有事迹全是捏造。此来既非投师,也非爱慕海底奇景、贝阙仙景,更不是像初凤所疑的避甚厉害仇敌,乃是为了陆蓉波而来。此人便是前文所说陆蓉波感石怀孕以前所交的好友,即南海聚萍岛白石洞散仙凌虚子崔海客的门下弟子紫府金童杨鲤。那年随了师父和师兄虞重,在莽苍山兔儿崖玄霜洞与蓉波订交,感情十分莫逆。盘桓没有多日,便因聚萍岛中出了神鳄,甚是猖獗,崔海客留守的两个门徒连与它相持数日,制它不了,特地分出一人,将他师徒追了回去。彼时正当和蓉波俱因误啖淫药合欢莲昏迷过去,虽然先后醒转,蓉波业已感石有孕。他师徒走后没有多日,蓉波便遭陆敏疑忌,定要飞剑斩她,以清门户。
多亏极乐真人灵符解救,才得逃入石中,保全性命。那快活村主陆敏,也奉师命,前往北海冰解。杨鲤先并不知自己走后,发生许多事故。这一次出游,承蓉波指点了玄门奥旨。回岛以后,师徒合力,斩了神鳄。又参以师父所传心法,日夕勤苦用功,他的资禀原好,不消多年,道行大为精进。这年崔海客考验众门人道法,看出他所学有异,一问原因,才知是出于蓉波指点,笑对杨鲤道:“你陆师姊所学,乃是她师祖极乐真人李静虚的传授。你虽只得了一些皮毛,已是得益不少。不过玄门正宗,内外功行并重,不比我们岛屿散仙,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你资质本在众门人之上,既然遇此机缘,或者天仙有望,也说不定。你陆师伯乃极乐真人弟子,所学必定渊深。莫如日内径拿我的书信,前往兔儿崖玄霜洞求他指引。他昔日见你资质本甚期许,又重我的情面,想必不致吝于传授,岂非比他女儿口头略微指点胜强十倍?等到得了真传,再去修炼外功,前途何可逆料?”杨鲤本就时常想起蓉波指点和相待之德,此行正是两全其美。
过不多日,便禀明了师父,径往莽苍山飞去。到了一看,古洞云横,峭崖苔合,旧梦前尘,宛然犹在。只是陆敏父女不知去向,寻遍了玄霜洞内外,始终寻不出一丝迹兆。想起陆蓉波昔时曾对自己说过,陆敏最爱莽苍山景物清奇,除非数百年以后功行圆满,成道飞升,决不会迁居别处。还叫自己时常前去盘桓。如果出外云游,也定以信香相报,以免徒劳跋涉。如有机缘,还要到聚萍岛一游。因此还以为他父女定是出外云游,终须归来。及至细一寻思,陆敏已有半仙之分,纵然出外云游,自己的洞府岂有置之不理,丝毫未用法术封锁,一任它污积尘封之理,断定不是迁居,便是出了别的事故。只得惆然回转海岛,和师父说知。崔海客一听,便知有异。再一细问洞中情况,越知不妙,暗忖:“陆敏与自己虽是新交,却极为投契。
何况他又说玄霜洞隐居,虽是心爱那里景物,主要还是为了奉有师命,怎会随便迁居?目前各异派甚是势盛,莫非有人与他为难,朋友义重,不知便罢,既已看出有疑,好歹也须查出他的下落才罢。”又加上杨鲤再三怂恿,便用小衍神数,测地参天,因物测象,潜心运神,默察来往。经过三日研究搜讨,方始洞彻前因。便把蓉波误服淫药,在灵石上酣卧,感而有孕,陆敏不察,以为她和杨鲤有了私情,定要置之死地,多亏极乐真人预赐灵符,蓉波方得逃入石壁之中活命。同时陆敏也奉了极乐真人遗柬,往北海冰解成道,并知女儿实是冤枉,悔已无及。陆敏去后,蓉波便在石中参修,现已生下一子,还有十数年,方能炼成婴儿,脱体飞升等语,对杨鲤说了一遍。杨鲤闻言,想起蓉波相待之厚,是自己误采毒草,才害她受此苦楚,越想越觉对她不住。又听崔海客说,蓉波如今出来,险难甚多,极乐真人命她石中虔修,也为避祸,壁上封锁,功用神奇,不到时候,纵是天上神仙,也无法打破。此时前往助她脱身,反是无益有损。思来想去,除了等她到日自开外,决难相见,只得仍在岛中苦修,静等石开之日前往。
驹光易逝,不觉十有余年。屈指一算时日,已离蓉波飞升之期不远。满拟前往见上一面,就便帮助她飞升,以报当日之德。当下禀明师父,直往莽苍山兔儿崖飞去。行至中途,忽然看见下面山谷中法宝剑光飞舞,有本门中人在内。仔细一看,竟是师兄虞重,和一个师父当年的仇敌拼死相持,义无袖手之理。何况距离莽苍只有一半途程,几个时辰之内便可到达。蓉波破壁飞升,还有两日工夫,迟一点也不至于误事,便飞身落下相助。谁知那仇敌甚是厉害,一连厮拼了好几天,虞、杨二人虽未受着伤害,人已被妖法困住。杨鲤斗得神疲力倦,只是脱身不得。正在危急之间,忽然一个大霹雳,带着一片金光,自天直下,将敌人惊走,现出一个仪容美秀的绛衣少年。一见面,对杨鲤道:“二十余年前我受极乐真人之托,来此助你一臂。陆蓉波与你,还有一段尘缘未了,现有柬帖两封:第一封即时避人,可以开看;另一封外面标明时日,到日自有灵验。务须照柬行事,不可大意。”说罢,也未容虞、杨二人答话相谢,一片金光,夹着轰隆隆之声飞起,转眼没入云层之中,不知去向。
杨鲤送走虞重,打开一看,才知自己此番途中耽搁,业已过了蓉波飞升之期,蓉波现为魔宫中人劫走。又说此去兔儿崖,如遇一姓金少年,只须设词随他同去,便可相见,日后相机助她脱离魔窟等语。杨鲤看完,好生焦急,暗忖:“又是自己来迟,害她遭难。既有仙示,好歹上天入地,也须寻去相助。”恐又错过机会,连忙赶往兔儿崖。恰巧遇着金须奴,仗着胸有成竹,居然用一套言语将金须奴哄信,引他入宫。其实金须奴先见银光,乃是石生驾剑光出游,见有生人追来,早已躲向旁处,并非杨鲤。偏巧杨鲤剑光与石生的虽有上下之分,颜色却大略相似。金须奴一时疏忽,将杨鲤引进,以致日后私放石生,倒反紫云宫,闹出许多事变。这且不提。
杨鲤因是为了蓉波而来,特地改名韦容,隐起真姓名,以免人家搜探根底。到了宫中不久,果然见着蓉波,不禁悲喜交集。只苦初去不久,一切谨慎,不能速然说话罢了。蓉波他乡遇故,又是当年良友,虽然有些惊异,并不知是为了她而来,还以为凌虚子原是散仙,所学介乎邪正之间,杨鲤是他门下弟子,自然容易与宫中诸人接近,投入门下,原在意中。因为初受切身之痛,反而有些鄙薄。见杨鲤未先朝她招呼,也就置之不理。及至炼沙时节,分派众人执事,一听初凤把他唤作韦容,心想:“当年曾与杨鲤在莽苍山兔儿崖盘桓多日,相貌声音,宛然如昨,凭自己目力,万万不会误认,怎么好端端地改了名姓?”正在寻思,忽听金须奴对初凤说:“这新来诸人,只有韦容等三人可胜重任。”知道杨鲤也是新来不久,再一想到他改的姓名,竟有一字与自己之名声音相同,好似含有深意,这才恍然大悟,“韦容”乃“为蓉”之意,不禁偷偷看了杨鲤一眼。偏巧杨鲤觑着众人在殿上分派问答,朝她偷看,彼此都机警异常,略微以目示意,便都明白,当时就装作陌生人模样。直到初凤炼完神沙,筑成甬道之路,吩咐全宫中人与新来五人互相见礼,又过了些时,故作日久互熟,闲来常共盘桓,才抽空彼此说了经过。
二人共了患难,交情自然更深一层。蓉波连用宫中贞水、灵药,身体早已坚凝,只是形体比起常人要小得多。日子一久,知道元神受了魔法禁制,难以脱身,先时甚为忧急。后来细察宫中诸人,在上几个虽是法力高强,一个胜似一个,但俱都入了魔道,决非仙家本色。初凤、慧珠人较正直,可惜入了旁门,纵有海底密宫藏身,未必灾劫到来便能避免。只金须奴未习那天魔秘笈,没有邪气而已。下面更是除龙力子一人还可造就外,余人不是迷途难返,便是根浅福薄,俱非成器之流。有时潜神反视,默察未来,竟觉出祸变之来,如在眉睫。
加以宫中如三凤、冬秀等人,虽因初凤也看出不久必有事变,禁止出宫,但自从神沙甬道筑成以后,愈发骄恣狂傲,料定她们运数不能长久。可是自己元神暗受禁制,如不事先设法盗出,一旦出了乱子,纵未必玉石俱焚,于自己二次飞升终是阻碍。几次避人和杨鲤商议,打算预为布置,时机一到,便下手先将元命牌盗走。无奈初凤行法术之所,有极厉害的魔法层层封锁,漫说外人无法擅入一步,便是二凤姊妹不曾奉命,一样不许妄自行近。也不知晓元命牌是否就藏在殿中,一个画虎不成,立时永堕沉沦,哪敢丝毫大意。只得除了应尽职司外,无事时尽力潜修,以待机会,心中焦急也是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