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言未了,司空湛已指着她道:“你危机顷刻,还不知么?”飞娘惊问。司空湛道:“你用五遁桩困住的这个敌人,上有迦叶金光镜,下有法华金刚轮护身,分明是神尼芬陀的嫡传弟子无疑。你怎不察原委,将她困住?这老尼比优昙还厉害得多,从没见她轻易丢过脸面,况且又在她大道将成之际。现时被你所困的人不是当年凌雪鸿转劫回生,便是她的衣钵传人。如没有得她真传心许和她本门异宝,怎会放下山来?我看有此数宝,你必奈何这丫头不得。时候一久,她见不能脱困,必用她本门金刚、天龙等坐禅之法,一则防身,二则求救。这两种禅功非比寻常,只要精习,便能心感神通,捷于影响。老尼来去如电,禅门降魔功夫已臻上乘,休说是你,便是晓月禅师等,也非敌手。你平时也颇精细,目前又不肯遽然与敌党各派破脸,上回慈云寺已觉冒失之至,怎这次又轻易树敌?”说时,芙蓉行者孙福也赶将过来拜见。飞娘便说:“敌人出世不久,行踪飘倏,不露姓名,专一与各异派中人为敌,孙福便是受害人之一。起初不知她的来历,既承师伯明示,如今势成骑虎,放了她,也是一样树敌。弟子见此女根基极厚,师伯道妙通玄,尚乞相助一臂之力,将贱婢擒往仙山除去,日后纵然老尼为仇,也不致无法应付。”
司空湛闻言,暗骂:“无知贱婢,明知我到处寻求真女,又不肯轻易与人开衅,意欲嫁祸于人,借此给我树敌,好永为你用,岂非梦想!”便冷笑道:“我虽不惧老尼,但是我和她从无嫌怨,不便多此一举。此女来历,已然说了,进止由你自作主张吧。”说罢,双足一顿,依旧化成一道三色彩虹,破空而去。飞娘见他这等情同陌路、痛痒无干之状,愈发痛恨入骨,由此便与司空湛结下仇怨。后来同党自残,飞娘未等三次峨眉斗剑,便几乎命丧妖尸谷辰之手。此是后话不提。
司空湛去后,飞娘忿怒了一阵。明知司空湛所言不差,神尼芬陀太不好惹,但就此罢手,又觉于心不甘。和孙福一商量,还是暂将敌人困住,见机行事。如真看出无法克制,一不做,二不休,再由孙福去请一能人前来,合力下手。鱼已入网,决不轻易放却。二人这里方在计议如何用别的异宝取胜,那杨瑾被困五遁之中,虽仗着法宝禅功护身,受不到一丝伤害,但是飞娘厉害,素所深知,时候久了,猜不透敌人正有什么阴谋毒计暗算。我明敌暗,长此陷在重围,终非善策。还想凝神定虑,默运玄功,以真灵感应,试向恩师求救。忽听震天动地一声霹雳,挟着万道金光,千重雷火,自天直下,精光异彩,耀眼腾辉,四外五色烟光,竟似风卷残云一般,晃眼收去。只剩遥天空际,有两点青黄光华,深入云中,敌人踪迹不见。面前却站定一个道装打扮,身似幼童的仙人。定睛一看,正是恩师好友极乐真人李静虚。连忙上前拜见,多谢相救之德。
极乐真人笑命起立道:“一别五十余年,不想你转劫后精进如此,真难得了。我自道成以来,轻易不愿与闻外事。偏生前年玄真子拿了长眉道兄遗柬求我相助三事,因此还须耽搁些时。已然在慈云寺为峨眉诸小弟子解了一难。适才回山经此,见异派中邪焰腾霄,中有令师降魔四宝放光,知你有难,下来相救。目前各派劫数,许飞娘还有许多事做,我又不愿伤人,才用神雷将她惊走。令师已有数年未见,今既与你巧遇,可即速回山,对你师父去说七十三年前我和她说的那件事,快要应验了。轩辕陵寝中,圣帝封锁内陵的九道灵符,今年整整经过四千二百二十一年,不久将失功效,虽然陵外还有历代谒陵的十六位前辈真仙灵符封锁,但是只能拦阻现时初成气候的一干邪魔外教入内,如果遇着知根知底、与圣帝差不多同时代的前古妖尸灵物前去篡取,仍不免要被他行使邪法异术,由陵外远处穿通黄壤,顺着地脉入内盗去。偏巧我因修炼金丹,为异日飞升之用,三百六十年中仅有的几天,圣日在即,须要及早回山准备,不能前往。令师虽为你迟却一甲子飞升,这等难逢的时机,亦决不肯轻易错过。
便是东海三仙与优昙道友,也为了这个缘故,在这前后数十日内,一样不能下山。其余正派各道友,不是道力不济,便是别有原因,不能前往。当年我二人曾经细加推算,陵中两件异宝:昊天宝鉴和一座九疑鼎,尚有一劫,难免落于古妖尸之手。虽有复得之望,一经失算,得来大是费手。并且稍一不慎,将妖尸放出,贻祸生灵颇大。如能明烛几微,抢先下手,以人力来战胜定数,做到哪里是哪里。能抢在妖尸前面,将此二宝得到手内,固然绝妙;即或晚了一步,被他捷足先登,趁他鼎中奇文没有参透,只知寻常用法,立时跟踪追去夺来,就便将妖孽一网打尽,省得为祸人间,也是功德无量。当时慎重人选,决定俟你转劫之后,命你代往,如今正是时候了。此事虽以速为妙,但是白阳山无华氏父子,与四凶中的穷奇、三古妖尸,盘算此宝已数千年,他们又备知底细,你去早了,圣帝灵符功效犹存,误入必有奇祸。尤其不可使各异派妖邪闻知机密,以免中途作梗。去迟了,又必落在妖尸后面。务须加倍慎重,不可丝毫疏忽。别的令师自有交代,我回山去了。”说罢,袍袖展处,一片金霞闪过,踪迹不见。
杨瑾慌忙下拜,四顾无人,正要驾起剑光飞去,忽听身后有人急喊仙姑。回头一看,正是适才解救的樵夫王荣父子。想起他二人被害之事还未代办,刚一停步,菊儿便飞也似跑将过来,双膝跪下,高喊:“仙姑度我。”
原来菊儿人极聪明,先承杨瑾解救赠金,父子二人方欲拜谢诉苦,忽听一声断喝,飞来一道青色电光,同时恩人身上也飞出一道金光,将青光绞住,绞在一起。紧接着半空飞来一男一女,恩人也将身飞起老远迎敌。王荣父子本是樵夫人家,一见两下里都腾空飞起,满天都是五色华光乱闪,他父子几曾见过这等奇事,吓得慌忙下拜不迭。继见两下里互相高声叱骂,放出来的光华如电掣龙飞一般,上下星驰,像是打仗神气。因杨瑾有赠金救命之恩,与飞娘、孙福这一面自然感想不同。于是料定先来的是神仙下凡,救世的活菩萨;后来的定是妖怪魔鬼变化无疑。菊儿胆大心灵,先是越看越歆羡,一心只盼仙姑用法宝将妖怪杀死,求她收去,当个徒弟,学成道法,既可报了亲仇,又可在空中走走。因见仙人飞出又高又远,还恨不得赶近前几十步,好看个仔细,一点也不知害怕。王荣却因后来的是两位,只有一个放光的,已是数十丈五色光焰飞起,将仙人团团围住。
仙人胜了还好,万一仙人双拳难敌四手,为妖怪所伤,自己和菊儿焉有性命?正用手招菊儿觅地逃避,忽见仙人隐身妖怪尘雾之中,金光似金蛇般在里乱窜,愈发害怕,喊声:“不好!”强拖了菊儿,往后便跑。约有百步远近,百忙中走岔了路,身后是个绝崖,无路可通。欲待返回觅路,正赶上杨瑾、飞娘先后各自大显神通,放出千尺金霞,百丈火焰,天云林树,俱被映成一片金红颜色。适才站的那一带地方,宛如火海一般,哪里还敢前行。情急惊惶间,一眼瞥见崖旁有一石洞,便拉了菊儿往里钻去。父子二人跪在地上,不住祷告:“天神佛菩萨,快些保佑仙人赢了吧!”跪求了一阵,菊儿更不时探头外望。经过了些时辰,忽听一声雷响,震耳欲聋。再定睛一看,烟云尽散,仙人无恙。后来的一男一女,已不见人影。却多了一个道装幼童,远远地站在当地。看仙人对他甚是恭敬,叩头下去,连礼也不回。菊儿本几次和乃父说,要拜在仙人门下。一见这般情景,估量妖怪定被仙人放天雷打死,满心欢喜。忙喊:“爹爹,快去拜见仙人,好报我们的仇。妖怪死了啊!”说罢,拨头出洞,往前飞跑。王荣出洞,见状大喜,忙也随后追去。到时,极乐真人已经飞走。父子二人拜罢,菊儿便跪求收录。
杨瑾见他资质颇佳,便命他起来,先问受害之事。才知王荣就在前山三十里外大树庄居住,家境寒苦,全仗打猎樵采为生。当地有一姓章的土豪,平日鱼肉乡里,无恶不作。勾结三仙观妖道胡蓬,会有一身武功,养了不少恶奴。近年恶子长成,愈发横行,专一霸占良家妻女,稍有姿色的妇女,都已不敢出门一步。王荣还有一妻一女。乃女年才十五,名唤桂儿,甚是美貌。一家四口,全会几手拳棒。因住家在僻处,土豪不甚留意。这日母女二人正抬了两桶水,往门前畦田浇菜。也是合该生事,王荣父子俱不在家。恰巧狗子章来富放失了一只玩的翠鸟,带了手下恶奴,满村庄搜寻,到处骚扰,吵得鸡飞狗跳,人畜不安。寻经王家菜畦,从篱笆外面看见王妻母女,色心大动。
硬说他鸟值五十两银子,被她母女偷偷弄死,当时无钱赔,便要抢人作抵。王妻颇有机智,知他不怀好意,暗和桂儿使了个眼色,自己假装争辩,将身子挡在桂儿前面,放桂儿进去,经由后门逃走,自己当门而立。两下里言语失和,动起手来,王妻自然打不过人多,只几下,便被打倒。等狗子抢入门去,一搜人时,才知王家房后只半里多路,便可通往深山中的羊肠曲径,名曰九十九螺环,内中洞穴甚多,惯出毒蛇。因为那山虽与仙霞岭相连,景致却差得远,又无甚出产,连林木都极少,山峰又高,而险恶异常,轻易无人走进。桂儿姊弟年幼贪玩,常和邻儿往山里捉迷藏、打野兔烧吃为乐,附近几条山环,却是极熟。狗子哪里寻找得着踪影。当时向王妻留话:三天之内,或是交人,或是交钱;否则先打了人,以后送官追缴。
王荣父子回来,见家中已是一团稀糟,女儿又逃得没了影子。王荣虽然生长山中,全家会武,无奈性情良善,再者自知论力论势,均非仇家敌手。送女上门,去下火坑,自然宁死不愿;欲待舍财免祸,家中又无余财。偏生女儿又一去不回,更怕她寻了短见。思量无计,好歹先寻到了女儿再说,实在不行,便弃家逃走。谁知寻遍山中,按照菊儿所知乃姊常游之处,并无踪影。寻到天明,正痛爱女,狗子已命人前来,恶声追讨人财。气得菊儿伸出一双小拳,几次要和仇人拼命,俱被王妻强止。来人去后,王荣痴心还想支吾,寻到爱女,便即全家逃走。但一连数日,不见一丝迹兆,连尸骨遗物都无有。章家知他寻女,也曾命人暗地跟踪,一见桂儿委实失踪,气没处出,又改口来逼索鸟价。王妻因此横祸,急病在床,势将不起。王荣先是想逃,这一来连逃也不能够。
一面还得防备十三四岁的爱子任性,向仇家惹事。每日还得樵猎,以供日用。狗子更是恶毒,或银或人,王荣如不交上,不特不肯甘休,并向全村声言:谁也不许买他的山禽野兽。又因妖道胡蓬算出桂儿未死,下了禁法,断却他进城道路;一面迫他寻女自赎。王荣父子见村中买卖无人敢来过问,急得无法。欲进城去卖,只要一出官路,便是晕头转向,鬼打墙似白跑一天,仍然落在原处。后来知是妖法,只得坐以待毙,将就煮些兽肉蔬菜,暂延残喘。不几天,王妻急病身死。王荣父子草草埋葬,越发悲忿惨苦,意欲求死。这日到了仇家交人或是交财的末次限期,越想越伤心。知各路口俱有仇党耳目与妖道禁法,逃不出去。只房后山径,因王荣未往山中狂喊,将乃女寻回,又当是条死路,中断绝壑,不能飞出山去,没有怎样防备。
便假作寻女为名,父子二人连哭带喊,走了进去,由所知密径,抄往仙霞岭。原意菊儿身上未受禁制,可以逃走,此行万一能寻到女儿更好,否则便命菊儿一人逃走。自己觅地自尽,化为厉鬼,再寻仇人报仇。到了仙霞岭,含着痛泪,和菊儿一说。菊儿天性本孝,无端受此奇冤惨祸,久欲伺隙行刺仇人泄忿,只为恐连累乃父不敢。一闻乃父意欲自尽,立即大哭暴跳起来,说道:“爹爹怎这么没志气?我还当逃到这里,有甚主意想呢。要是寻死,左右不会死二回,那还不如把仇报了,给他抵命呢。”王荣也哭道:“乖儿子,我还怕没你知道?要想报仇,除非先给他银子,缓过去再设法。你年纪还小,我又身受妖道邪法,今日知我寻你姊姊,还不觉怎样,往日离家十里,便昏头了。我是没法活了,我王家总要留条根呀。”说罢,便要往悬崖下跳去。被菊儿一把拉住,说:“爹爹要死,我也跟着一起。要不这般白死,我不干。”父子二人正在争论不已,恰巧来了救星杨瑾。
杨瑾救人之后,刚问何故寻死,菊儿年幼,正在情急之际,话无条理,张口便抢答道:“小狗种强逼我爹爹要五十两银子呢。”杨瑾先当是穷人欠债,还不起,来寻短见。这小孩虽是寒家,生得十分清秀聪明,已是心喜。见老的还在哽咽垂泪,恐其不肯深信陌路相逢,便以多金相赠。忙先取出大小两锭七十两银子,递了过去,说还债之外,余作生理。一言甫毕,忽听小孩急道:“哪个该小狗种的债?我爹爹为人善良,这是无端诡诈,还逼死两条人命呢!”杨瑾闻言,料知中有冤屈,正欲盘问,飞娘已是赶来寻仇,接着便是杨瑾与许飞娘斗法,最后由李静虚把许飞娘赶走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