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黑丑乃戾气所钟,生具异禀。所炼三尸元神幻化,其速如电。敌人身影只要被看见,晃眼便能追上,随心所欲,迎头堵住,那黑煞之气也四方围拢。芳淑业被看中,便能隐身,也难逃毒手。何况纳芥环已经施展,护身宝光除非收去,不能与身同隐。方想阴雷厉害,等逃远一些再收法宝隐身时,才飞不远,又是一幢妖烟挡住去路。跟着身后一幢妖烟也已追到。共是三个同样小黑人连同众妖人,将芳淑围了个风雨不透。黑丑阴雷已极厉害,加上池鲁、朱合等好几个华山派门下能手与黑丑争功,各把妖术法宝尽量施为。晃眼之间,烈火腾空,邪焰妖气上冲霄汉,雷声隆隆,阴风呼号,再杂着无数鬼声魅影,震撼山谷。
芳淑被困其中,早已身剑合一,在纳芥环宝光环绕之下。急切间虽没受到伤害,可是宝光以外,四面重如山岳,休想移动分毫。黑丑人极刁狡,见敌人宝光神奇,不能攻进,阴雷打上去必要震动一下,看出敌人全仗此宝防身,道行尚浅,便唤住众人放松一些。仍是上下四面围困,当中却留出百十丈空处,使敌人悬在中心。又由元神幻化的三小黑人和众妖人分五六面立定,各将邪术法宝挨次施为,这一来,芳淑果然吃了大苦。阴雷已极具威力,再加上别的妖人相助,每一发动,便被震荡出老远。刚由东面震荡开去,西面的又复打到,照样震了一下,紧跟着南北相应,循环不息。这一来,比适才四面逼紧不能移动还要难禁。人和抛球一般,随着宝光,上下四外翻滚不休。不消片刻,便被震得头昏眼花,难于支持。自知心神一散,稍失运用,邪气侵入,便无幸理。只得咬紧牙关,强自镇静,苦忍熬受。
眼看妖人越攻越急,心身渐失主驭,危机顷刻。倏地身外烈火黑焰中,似有一道极强烈的金光射落,因妖烟浓密,又在心迷目眩之中,没甚看真。来势快极,金光才闭,便听震天价一声霹雳,随着千百丈金光雷火打将下来。同时眼前奇亮,金芒射目,天摇地动,受震太甚,再也支持不住。心神刚刚一晕,暗道:“不好!”待要晕倒,猛觉金光照向身上,同时身上一轻,随即落地,纳芥环也似被人收去。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吓了一身冷汗,立时神志清宁。连忙睁眼一看,所有四外妖烟邪雾,就在这瞬息之间,全数消灭,无影无踪,连残丝剩缕都看不见,干净已极。直似做了场噩梦,刚刚醒转。
再往前一看,地面上却疏落落倒着几具妖人尸首。其中一个较远,身已斩为两片。下余周身俱为烧焦了一般。料定适才来了救星,妖人俱为雷火所诛。心想:“听师姊说,这太乙神雷,目前不但师长及峨眉派各位尊长十九有此法力,便同辈道友中也有不少人得过传授。功力虽有深浅,似此神奇威力,却连听都未听说过。那纳芥环出自师传,即使自己不能驾驭,外人也收不去。正派中长老尚不一定能够取走,何况妖人,怎会失落?落时妖人虽死,只那有身外化身最厉害的一个小黑人不见尸首。难道这厮玄功奥妙,乘着适才自己心神受震,迷乱之际,摄了纳芥环逃走?发雷的老前辈不在,许是为了此宝追去,也未可知。”连忙行法收了两次,不见飞回。正在又焦急又希冀之中,忽然前面人影一闪,现出一个仙风道骨、年约十一二岁的幼童。
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圆领斜襟短装道衣,项下一个金圈,肩插拂尘,裤短齐膝,赤着一双粉嫩雪白的双足。面如美玉,绿发披肩,修眉插鬓,粉鼻堆琼,唇如朱润,耳似瑶轮,一双俊目明若曙星,寒光炯炯。一身仙风道骨,装束形相活似观音座下善财童子,端的神仪内莹,宝相外宣,令人望而肃然起敬,决不敢以年幼目之。向芳淑本没见过这位仙长,不知怎的,猛然福至心录,一见面便纳头跪倒,起初心里不过念着人家救命之恩。来人法力虽然高强得出奇,但是年纪这么轻。闻说峨眉门下新进,有几个出类拔萃之士,年纪打扮俱是幼童。惟恐叙出行辈,对方不肯受礼,故此先行拜倒。刚一跪下,猛想起这人相貌打扮,正和师父常说的极乐真人李静虚相似。那些妖人何等厉害,连纳芥环都不能支持,同辈新进资质多好,也无如此法力。念头一转,且不说破,以防万一猜错,只恭恭敬敬先叩了九个头,谢完救命之恩。然后跪请仙长赐示法号,以便称谓。
极乐真人自从成道修成婴儿,早应飞升灵空仙界。一则前此收徒不慎,师徒情分太深,以致纵容造了些孽,清理门户,并许宏愿,以十万倍积修外功来补过,一日功行不圆满,不使身形成长。二则鉴于五百年道家劫运,各派群仙纷纷收徒,光大门户,着实出了不少佳材。心想:“自身功行不久圆满,数十年光阴弹指即至,本门心法没有传人,不传可惜。道家收徒原为代代相传,门户逐渐光大,善功越积越多,永无穷尽。积十万外功不如度一佳士,如自我而斩,此时便积千百万外功,也难为将来抵补。以前是为道未成时,生平太重情分,收徒太多,良莠不齐,有一害群之马,全部习染为非,所以终局不是犯规叛教,便是自取灭亡,为外人所杀,只剩一个秦渔,眼看可以传授衣钵,又为天狐所迷,失去元精,终于兵解。就不如此,论他本质也是勉强,不能承继发扬。多年不收徒弟,一半是灰心,一半也是为了美材难得之故。现时转劫人多,仙材辈出,何不便中物色两个,承受本门衣钵,也是佳事。”由此便以童身游戏人间。
因是行云流水,一任缘法,并不专意寻求。多少年来,只收了两个记名弟子,衣钵传人,仍未寻到。可是人生多有特性,虽已成仙,积习犹未全去。真人生平最喜聪慧灵秀的男女幼童,以前收徒太滥,半由于此。尤其现时各正派中,这类有根基男女幼童最多。以为自己昔年学道,下山积修外功时,已近百年,彼时异派妖邪尚无如此势盛横行,师父犹恐闪失,除将本门法宝、飞剑尽量多赐传授外,每次诛戮妖邪,师父纵不明着同往,也必暗中跟去,稍遇险难,立即现身相助。端的珍爱护惜,胜于亲生。自恃师恩,也极放心大胆,何等容易。那似现在一干后辈,年纪轻轻,十有九什么道法都不会,至多赐上一口飞剑,或件把法宝,入门不久,便令下山行道。又值异派猖獗之际,到处荆棘,隐伏危机。固然福缘深厚,生有自来,各人师长多通声气,互相关照,长幼两辈人数俱多,不患闪失,到时自有救星。但毕竟各都要经多少艰难危险。他们也真为师门争光,实在觉着可怜可爱。自从成都破慈云寺见到峨眉诸门人起,只要遇上,有难必救,往往另外还要加恩赐些好处。
这次原是无心路过终南,远望数百里外妖气弥漫,上冲霄汉,料知正派中有人被困,也没寻思占算,立即赶来。先以妖烟邪火太盛,妖人这等大举,内中所困必非等闲人物。及至飞近一看,被困的只是一个年才十四五岁的少女。敌人这面不特有好几个华山派门下能手,并还有九烈神君孽子黑丑,尽量施展其父所炼阴雷助纣为虐。少女想是年轻道浅,妖法太强,虽有师传纳芥环护身,并不能完全发挥此宝妙用,已被群邪似抛球一般,在烟光邪火重重包围之下,震荡翻滚,毫不停歇,人已万分不支,眼看要遭毒手。真人轻易不动无名,见此也不禁发怒,动了义愤。因见黑丑恶行未著,并且劫运也将临头。其父九烈曾经见过两面,执礼既恭,一点不敢卖狂。并还深知本人行为难逃天谴,近年更知悔祸,杜门不出,立志永绝恶迹。虽然纵容孽子外出,从凶助恶,毕竟不是他的心愿。本着与人为善之意,特意网开一面,扬手一太乙神雷打将下去。
真人道法高深,玄功奥妙,所用太乙神雷自成一家,与众不同。发时只就空中乾天罡煞之气,连同空中原有的雷电一齐聚拢,用本身新炼太乙真火发动,同时打下。与芬陀、媖姆二人所发神雷不相上下,更能生死由心,妙用无穷。当时千丈雷火金光如雷海天坠,火山空坠,比电还疾。这一震之威,除将黑丑有意放走外,在场妖人只妖妇取媚黑丑,早已闪开一旁,未遭波及,下余一个也未逃脱。众中朱合法力最高,见多识广,逃遁也最神速,一见来势便知不妙,竟在法宝护身之下,用化血分身法自断一臂,欲化血光遁走。哪知仍瞒不过真人,还未遁出圈外,手指处,一道金虹电掣飞去,总共一眨眼的工夫,便劈为两半,连元神也一齐诛戮,仍未逃脱。
黑丑也看出神雷有异,先不曾受伤,只震了一下重的,妖烟阴雷全被消灭。自恃玄功变化,百忙中还想试斗一下。及见众妖人全数伏诛,才知厉害,不敢逗留,连忙收回化身,破空逃去。他不知真人有意放他,惟恐逃时受阻,情急之下,竟抓起几粒阴雷朝后打去。真人本意想破他阴雷,忽然想起一事。又见芳淑受震昏晕,随手一指,金光照处,使其神志清醒,落向地上。同时收了她的纳芥环,跟踪追去。黑丑见敌人跟踪追来,自己那么快遁法,晃眼竟被迫近,一时情急,回手乱放阴雷。真人将纳芥环放起,隐去宝光,迎上前去,不等爆发,便已收去,每值一雷打到,便一停顿。黑丑惊惶匆遽之下,只当是阴雷的功效。同时又想这人与父亲常说的极乐童子形象相似,总算自己不曾冒失迎敌。如真是他,稍迟一步,焉有幸理?越想越寒,惟恐追上,便将阴雷大把发之不已。直到把半葫芦阴雷发完,真人才住了追赶,喝道:“速学尔父,闭门悔祸,或者异日还能免死。否则,你固难免诛戮,你父也受你连累了。”
说罢,随即回转。见芳淑虔敬知礼,根骨也是上品,越生怜爱,含笑唤起道:“我是极乐童子。”向芳淑口称太师伯,重又下拜。真人笑道:“我与令师祖只有一面之雅,令师倒还见过几面,怎可如此称呼?快些起来,我有话说。”芳淑起立,恭答道:“太师伯修真在家师祖以前,又与峨眉祖师长眉真人同辈至交。师侄孙入门不久,道浅力薄,本不该冒昧下山。只为家师不久兵解,惟恐侄孙等难于成器,只等峨眉开府,便要引进到齐真人门下。照未来说,至少也该称呼太师叔才是,岂不乱了班辈?”真人笑道:“由你由你。那纳芥环现在我手,说完即还,无须愁急。令师既然传你此宝,为何不将妙用传全,只供防身之用,致你受此大险,是何缘故?”芳淑躬身答道:“也是侄孙性情躁妄,因听师姊们说,此次峨眉开府,无论新旧门人,俱都积有好些外功,受业之时,并还自陈以前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