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当初二人一到,便遇马湘,立即邀往邓家医疾除怪,事皆匆迫,却忘了嘱咐下人,又耽延了两个时辰,才行毕事。风声已传扬出去,左近得知邓家来了两位神仙,燕儿行前,又问附近可有什么山野荒僻之地。主人答说:“城外狮子山虽不甚高大,却有隐僻之地。”燕儿欲和马湘叙阔,只图近便,随口允了。一般好事乡邻,早就想入园中观看,主人再想隐秘,已是无及。下人恐主人斥责,不放进去,却告以神仙要往狮子山,雷劈妖怪,于是纷纷赶往。周、赵二人均未觉察,相隔不远,由燕儿相助,满园满林四处穷搜,迟延了些时,见无遗孽,才同起身。虽然飞行迅速,先行到达,可是坑刚掘好,众人跑得快的也相继赶到。燕儿人本随和,当地多是人家坟墓,埋怪之处虽然人不易至,到底太近,却又懒得再找远处。见人来看,事已众知,反觉可以借口传播,免得年久法力失效,被人误行发掘,万一毒气尚存,岂不又要害人?众见仙人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甚是谦和,有问必答,便减去了好些敬畏之心,纷纷问长问短。燕儿一边随口应答,问出是由邓家下人泄露行藏,方悔忘了叮嘱。尚幸无多耽延,否则远近传扬。
燕儿将怪物如法诛埋之后,正向众人分说:自己并非仙人,埋的乃是蜈蚣一类毒虫,也非怪物。有一师姊,只会治病,路过这里,少时即行。此举为免你们受害,不可招摇,使官府知道,当我姊弟妖言惑众,吃罪不起。忽见两人满头大汗飞跑而来,见了燕儿,便下拜道:“神仙老爷,快些救人!我们家老二被一丑妖怪捉向天上去了。”燕儿见这两人情急心慌,语无伦次,便道:“你们有什么事,要从头说。妖怪在哪里?”另一人边喘边答道:“这是我大哥,他向来说话不清白。我是他兄弟刘传德。在河坝一问刘家弟兄,哪个都晓得,不信,您老人家打听去。
坟山上风水又好,我老二才进学当秀才没几天,怎么出这等怪事?不是天老爷不睁开眼睛么?”燕儿见这一个更不会说话,说了一大套,一句也未着题,旁观诸人都忍不住要笑。神态又极鄙俗,好生不耐,方欲令其解说正文。忽听叭的一声,先发话的一个喘息略定,猛伸手给刘传德一个嘴巴,骂道:“格老子你什么事都抢魂一样。你向神仙老爷说我不会说话,你会说话?老二被妖怪拖走好一阵,一句正经话莫说,反教龟儿子们好笑,看格老子弟兄报应。”话未说完,刘传德停住了嘴,“哎呀”了几声,猛扑上去,一把抓住乃兄,怒喝:“格老子好好跟神仙说话,你为什么要打我?格老子跟你妈的拼啦!”燕儿见这弟兄二人辞色十分鄙俗,同胞兄弟有难正急,正话未说一句,先操同室之戈,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一面喝止,一面暗用禁法将二人隔开。正待追问,前面又跑来一人,接口道:“你两弟兄还吵什么?妖怪走远,再不说正经话,怕神仙老爷追不上呢。”
燕儿见这人还比较明白,试一询问,才知刘家三兄弟中,老二传孝,文是秀才,又会武艺,人甚精明。日前在前村遇见一个相貌丑怪穿得极华丽的道姑,向一少年男子笑谈了几句,便随同走去。传孝和那少年素识,觉出道姑行径可疑,心中奇怪,尾随到了无人之处。道姑忽然回头,朝他做了一个媚眼,倏地抱了少年破空飞去。传孝不禁大惊,回来向人一说,都未深信。那少年又家在重庆,偶然经过,无从考实,也就拉倒。适才弟兄三人正在河坝给人管闲事,商量着由老二写状子,到县衙去托情。老二忽然走开,老大、老三因事要紧,非他不可,问人,说见他和一红衣道姑沿河走去。跟踪一追,果在前面。不禁想起前日所说,一追一喊,道姑便捉老二向空飞去,晃眼不见。刘氏兄弟先已听人说起邓家有神仙医病除害之事,因所管官司紧急,未暇随众往观。变生仓猝,又有人一提醒,没命跑来。不料一个性暴,一个斯文,话未说明,自己弟兄反交了手。
燕儿一听,便知弟兄三人均非善良,诛戮妖妇却所应为。又听说是个中年丑道姑,越发心动。再一细问相貌衣着,断定是夏三娘无疑,不由大怒。因已去远,恐追不上,不暇再掩众人耳目,立纵遁光,照所说方向追去。追出好几百里也未追上,只好回飞。归途忽见来路侧面山云开处,现出一片山峦。心想:“自己只照村民所指方向追赶,极易错过,沿途所见山岭,均非妖妇潜伏之地。这一小山稍微偏左,相隔甚近,妖妇虽然起身在前,但带着一个凡人,决飞不快,何不姑往一寻?”念头一转,立即便朝小山飞去。因见这山无甚景致,方疑妖窟不会在彼,哪知山形甚奇:半面童秃平斜,无一足取,另一面却极险峻奇秀。
刚一赶过山顶,便见有四亩大小一片平石,突出山腰危崖之上,云雾似海涛一般,正在滃然涌起。内中隐现一座极壮丽的楼观,飞楼一角,色彩鲜明,似新建成不久,尚未及被云包没。燕儿目力敏锐,一见便认出与前所毁妖妇旧居楼阁形式相同,又用的是左道中催云逼雾之法,料决无差。那云雾起得甚快,晃眼已将楼阁崖石一齐包没,稍缓须臾到来,便易被其瞒过。燕儿疾恶心甚,扬手把太乙神雷向前打去,一声霹雳,雷火横飞中,妖云先被震散,山石楼阁也被震塌了一大片。同时人也飞到,瞥见楼后还有崖洞。鉴于上次之失,恃有法宝护身,妖妇又是败将,一见楼倒塌处,只跑出一个赤身男子,哭倒在地,妖妇不见,立催遁光穿洞而入。
进内一看,才知这洞也是新凿成不久,石色犹新,共只两层,并无出路。里层石室五间,四间尚未完成,只有一间修饰整齐,陈设华美。内中有一神态刁猾、秀才打扮的精壮少年,面上似现惊疑之色,妖妇并不在内。运用飞剑满洞扫荡,也无妖妇现出。喝问少年,正是刘传孝。估量妖妇就逃,也必不远,无心救此刁棍,便喝:“你被妖妇摄来,还不乘机逃回家去!”说罢,未俟答言,便即匆匆退出。见败残楼阁已被雷火引燃。那赤身壮汉原已受了重伤,跪趴在地上挣命,见了燕儿,哭喊:“小人本是川江水寇,被妖怪婆擒到这里,盗了元阳。适才又弄到新人,不要我了。自知罪孽深重,身受重伤,万难活命,只求神仙赏个痛快。”燕儿喝问:“妖妇现在何处,你可知道?”壮汉答说:“她先带一人来藏向洞内,忽又走出,看神气要往别处。刚飞出去,又急飞回来闹鬼,云雾才起,便藏到这石崖底下。跟着雷震火起,小人逃了出来。明白神仙是来除她的,不合指说她在这崖石底下。神仙没听出我的话,飞进洞去。她恨极打了我一掌,往西北逃走去了。”燕儿急道:“我此时无心顾你,死活回头再说,也许有救。”声随人起,立纵遁光加紧赶去。
燕儿遁光较快,追不一会儿,果见前面远远有暗赤光华闪动,算计可以追上,愈发加紧飞驶,一味朝前猛追。满拟妖妇自来孤身独处,两次相逢,俱无党羽在侧,法力飞遁均不如己,早晚必可追上,为世除害。不料遁光太快,穷追已远,前面便是幻波池。妖妇与艳尸玉娘子崔盈本不相识,也是事有凑巧。妖妇自从上次旧巢穴中漏网,因看了仇人是峨眉门下,飞剑厉害,自知不敌,只得暂时息了报仇之想。另外觅了一个巢穴,用妖法建上楼阁,依然摄取壮男取补淫乐。行踪原极隐秘,偏是所居荒山恰当由川东去往依还岭的途间,空中时有妖人来往。那次妖妇出山,身才飞起,便遇见由幻波池被拒退出的一个相识妖人,见面互询别况。那妖人不知池中妖尸看他不上,还以为是圣姑遗偈不许男子入内,因而见拒,无意中告知妖妇,谈了一阵,便即别去。
如今妖妇落荒逃走,见仇敌追赶甚急,眼看追上,忽然想起:“前面正是幻波池,崔盈与己虽不相识,同道人物,又当脱难之际,身是女子,不犯圣姑之禁,望门投止,必蒙延揽。即或洞门有仙法禁闭,未到开时,那地方深藏地底,上有灵泉神树掩蔽,外观不易看出,仇人必当穿地逃走。并且照前遇妖人所说,崔盈虽不能出,已能运用法力,多少可以得她之助。”想到这里,幻波池已在前面。妖妇以前曾经路过好几次,又得妖道日前指点,这时急不暇择,径直由密叶之中穿波而下。燕儿本觑准妖妇遁光急追,这一往下飞泻,看得更真。
妖妇初次入池,下时慌张,瞥见树叶如刀,根根直立,又密又长,百忙中不暇行法开池将树枝揭起,穿入之处恰又在池的中心,灵泉环射成漩,往下急堕之处,势再一猛,池面头一层的树枝首被妖光扫折了一片,咔喳连声过处,现出一个丈许方圆的大洞,灵泉水光立即上映。因是不知底细,除当中水柱外,仅有灵泉射出的一层水幕,四面尽是空处。死星照命,一见有水,认定无差,没有避开正面,仍照直由水柱中心冲射下去。水被激起,高出池面,冒了一冒,再行下落。上面燕儿和妖妇几乎首尾相衔,百忙中先也以为妖妇想要穿地逃走,心中虽恐徒劳,追势并未少缓,反而更急。这一瞥见断枝丛中现出池面,因也初到,不知当地便是幻波池,只认作是长满水草的荒池,误疑妖妇想借水遁逃去,或是潜伏池中隐避一时。自己最近正精习水遁之术,正好一试,更不寻思,也往水中穿去。一心防备妖妇遁脱,正待运用水遁相机追索,偏巧入水稍侧,正是中心水柱边上。等到看出水幕下面空处,猛然想起当地形势与前在峨眉仙府李英琼所说的幻波池相同,遁光神速,又回落到下面。
此时洞中妖尸玉娘子崔盈因近日功候完满,只待时至脱身,想起圣姑玉牒连日又有几行不利的字迹预示先机,中有两句,大意是说上面神树灵迹如有残毁,便是伏诛期近。因此心中害怕,戒备愈严,除原在洞中诸妖党外,再来的妖人十九以闭门羹对待。对那党羽众多后有靠山的,多借口圣姑遗偈不许男子涉足,洞门禁闭无法出入,脱困时至再当奉请,暂时难于延揽等,婉言拒绝。来人如再不知进退,强欲破关而入,也不强劝,只暗中运用原设禁制,使其知难而退。对于无甚法力来历而又冒失妄想的寻常左道之士,便下手杀死,将生魂摄去祭炼妖法。用意是想借退去的人向外传说,真个脱困尚须三二年,以免呼朋引类,来往人多,生出枝节,于己不利;或将正教中仇人引了前来,难于应付。
自从圣姑玉牒末次预言示警字迹出现,近两月来俱是如此做法,妖妇如何得知?这一误将遮盖池面的神树折断大片,更是犯忌。妖尸同了两个心腹,近来日常不断在前洞门内运用妖法回光返照,观察上面动静。这时正在计算圣姑预示所说,祸起之日将至,忽听池上枝叶断折及水响之声,紧跟着一道暗赤光华由中心水柱之中飞泻下来,大片残枝断叶也随着水云乱转,旋入水柱,飞舞而下。仰视上面水层,已映天光,现出一个大洞,不禁又急又怒。妖尸何等心毒手狠,也没等来人现身立定,一手指处,洞门开放,另一手便催动门口所设金水之禁,五行反应立生妙用。妖妇死得真冤枉,双足还未沾地,下降之势又是忒急,刚看出水柱之外环立五座洞门,尽多空处,欲遁出水外望门投止,叩关求见,猛觉身上一紧,那根水柱立变作一片金光裹向身上,才知不妙。因事出意外,想用法宝飞刀抵御,已是无及,连妖尸是什么长相俱未看见,便已断送。总算妖尸要摄她生魂炼法,未用全力,只将其腰斩两段,没有被金水二遁绞成肉泥,形神俱灭罢了。
事机绝快,妖尸刚把妖妇杀死,摄到生魂,又见一个道装少年驾着一道青光,由水柱外穿渡飞堕。认出是正教中人,心中一动,忽然变计,一面用妖法断了敌人退路,一面暗将禁法倒转,诱敌入网。燕儿刚发现妖妇被人腰斩,尸横地上,忽见身侧洞门开处,站定一个绝色道姑,正在扬手掐诀比划。燕儿知已误入幻波池,不是善地。此时如若知机回首往上强行冲出,去寻英琼等人计议,妖尸罗网未密,身又还能飞出洞外,也未始不能脱身。
到底年幼气傲,好胜心重,见门内道姑神态妖淫,料定不是妖尸也是同党,方喝:“你是何人?这妖妇是否为你所杀?”说时迟,那时快,就这略一停顿之间,妖法已连原有禁制一齐发动,第三句话还未说完,猛觉天旋地转,道姑倏地失踪,眼前微微一暗。再仔细一观察,身已到了洞门以内,适见妖妇重又出现,一脸媚笑妖淫之态,手指燕儿,劝令降服,免得死后还遭炼魂之惨。燕儿哪知厉害,闻言大怒,口中喝骂,手中连发太乙神雷,又施展法宝,身剑合一,朝妖尸飞去。妖尸也不发怒,飞了一个媚眼,一声巧笑,身形略晃,二次失踪。燕儿扑了一个空,地方又变,好似并非洞中,四外空荡荡的不见一人一物,只是暗雾沉沉,天似要低压到头上。燕儿还不知身已入阱,如非妖尸看中他的根骨神采和纯阳戒体,生了从来难有的爱心,早为五遁禁制所杀,步了妖妇后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