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副校长:“不不,我是不情愿的。可是,他们说了,如果我不出来顶着,大伙都进去了,我也便宜不着,如果我一个人顶下来,进去后,他们会想办法在外边活动,帮我早点出来,而且还答应,别看我进去了,每月工资一分不少给我开,即使判刑了,每年至少保证我家有两万元的收入,一定把我儿子的大学供下来,他要念研究生,他们也保证供下去。他们还说,等我出去,他们还会继续帮我。”
原来如此。
李斌良:“这就是那天晚上你半夜才回家的原因?”
戴副校长:“对,那天晚上,我们三个在一起,在程校长家里。”
李斌良:“你们就这样达成了协议?看来,一定还形成了书面合同!”
戴副校长:“对,我怕他们说话不算数,就坚持要一个书面的东西,他们开始不同意,可是,我坚持不让步,他们只好写了一个,把答应的条件都写在上边,还签了他们的名字,我这才回家的。”
沈兵:“可是,你为什么第二天又要投江呢?”
戴副校长:“这……怎么说呢,我回家后,一宿也没合眼睛,想着自己干了一辈子教育,最后闹个这样下场,得到监狱里去度日子,还担了这个名儿,越想越觉得没脸见人,越想越不想活了,象鬼迷心窍一样,就……”
原来如此。
戴副校长:“可是,等我下水之后,我忽然清醒了,如果我死了,他们还能兑现自己的话吗,正在我犹豫的时候,你们的人赶到了,其实,我要是真下决心的话,他们是救不了我的!”
李斌良:“后来,你被送进医院,产生了向我说实话的想法,可是,又被别人冲击了。是不是?”
戴副校长:“李局长,我知道你会看出来的!”
沈兵:“你把信藏到哪儿了,被他们翻走了吗?”
戴副校长又现出悲哀的表情,摇着头:“完了,完了,都怪我,当时,我光想着死不死的事,那封信就被我放到床垫子底下,还没来得及安顿它,肯定被他们翻去了,现在,我手里没有证据了,可是,我说的是真话,你们应该相信我,高考舞弊的案子是他们策划的,我是没办法,按照他们的意思出面组织的,我也是害怕他们哪,他们太强大了,告诉你们吧,他们不止是程玉芳和蒋副市长,后边肯定还有别人……”
别人?!
李斌良:“戴校长,你说什么,蒋副市长后边还有人,那会是谁……”
戴副校长:“李局长,这你还想不出来吗?刘书记知道不知道我说不准,可是,没有年市长支持,蒋副市长和程校长他们敢这么大胆?”
这……难道,这是由政府主要领导……不,应该说,这是由地方政府组织的一起大规模高考舞弊事件……
太不可思议了……不,完全可以思议,想想发生的一切吧,想想年市长的表现吧,自己一直认为他出于本位主义、出于维护江泉的声誉和个人的利益才有意无意地压制公安机关侦查这起舞弊案,难道不是这样,他也直接参与、甚至直接策划了这件事……
天哪!
李斌良控制着自己:“这……戴校长,你可别乱说……”
戴副校长:“我没乱说,我是有根据的。蒋副市长和程校长和我谈的时候,由于我不积极,蒋副市长就对我说,你放心吧,出了事,由市政府负责,你是在执行市政府的决定,有什么可怕的。所以……”
无需再问了,也无需再听了。
离开看守所时,李斌良对柳所长说,从现在开始,没有自己的话,任何人不得接触戴副校长。
柳所长:“可是,联合调查组……”
李斌良:“任何人的任何行动,都要受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的规范!”
柳所长:“我明白了。我早就觉得不是回事,明明是公安局的案子,怎么什么人都插手呢?看守所又不是剧院,谁都来出出入入的,长此下去,非出事不可。好,我听你的,从现在起,就是皇上二大爷来,也别想在看守所胡来!”
听着柳所长的话,李斌良放心地离开了,可是,车还没驶到公安局,就接到柳所长电话:“李局长,联合调查组的人又来了,要提审戴校长,除了纪检委、检察院的,还有蒋副市长和一高的程校长。我遵照你的指示,把他们顶住了,蒋副市长脸都气歪了,你有点思想准备吧!”
李斌良:“我知道了,谢谢你!”
放下手机,李斌良对沈兵:“不回局了,直接去市政府!”
沈兵:“这……下班了吧!”
李斌良:“那也去!”
05
真的已经下班了,李斌良走进市政府大楼时,里边空荡荡的,非常安静,可是,他相信年市长在自己的办公室,向传达室打了个招呼,向他的办公室走去。
他要采取主动。蒋副市长碰了这么大的钉子,肯定非常恼火,肯定要向年市长汇报,与其被动地听他们在背后鼓捣,莫不如自己主动上门,看他们能怎么样!
李斌良大步走向年市长的办公室。
年市长的门还是关着,但是,他的声音却从室内清晰地传出来,一听就知道发火了。
“什么?他李斌良敢这么干,你没跟看守所说,这是市委、市政府的决定吗……这……行了,你回来再说吧!”
“啪!”
电话摔到话机上的声音,然后骂声传出来:“反了他了,反了他了……”
肯定是蒋副市长打来的电话,汇报的就是在看守所发生的事,现在,年市长正在为此发火,因为自己发火。
时机好像不太好,李斌良站在门外有些踌躇起来。
这时,室内忽然传出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小哥,别生气,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一个小小的公安局副局长,能蹦达哪儿去……”
是谁?在说这话。
声音在继续:“你表个态吧,用哪条道儿对付他,我看,还是两手一起下吧,我现在就动身回省城……”
年市长的声音:“别别,先别乱来,我想一想,你先去吧,我想好了再和你联系!”
“也好,那我先走了!”
一个人的脚步声向门口走来,李斌良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又急忙站住,等待着。
年市长办公室的门开了,江峰从里边走出来,猛地看到李斌良,一愣,下意识地停住脚步。
两个人面对面互相看着。
这时,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又传过来,这种气味在和他第一次见面时曾经闻到过,一时想不出在哪儿闻过,现在明白了,自己确实闻到过,当年,在铁昆、季小龙他们身上闻到过,后来,又在赵汉雄他们身上闻到过,尽管,这个人外表似乎和他们不同,但是,气味却是相同的。
他们是一类人。
幕后发生的所有带有黑恶色彩的行动,肯定和他有关!
两人对视着,江峰的表情稍显尴尬,但是很快就正常了,他向李斌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转身向外走去。
真面目暴露出来了,也就没必要再装下去了。
那好,就让我们一决输赢吧!
可是,没有证据,暂时还不能动他。
李斌良大步走到年市长办公室门外,用力敲了两下门:“年市长!”
年市长的声音:“谁……李斌良……快,请进,请进!”
李斌良走进年市长的办公室,做好正面冲突的充分准备,可是,门打开时,迎接他的却是一副热情的面孔:“斌良,这时候来,有什么要紧事吗?”
这一来,李斌良倒不知如何开口了,他脱口说出一句:“我刚才碰到江总了!”
年市长一愣,眼睛转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啊……对,他刚从我这儿离开,跟我说拆迁工程的事还有些问题没解决,着急处理,要不,我也早下班了,你也就碰不上我了……哎,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李斌良:“戴副校长家被盗了!”
年市长:“戴……戴副校长,“哪个戴副校长?”
装得可真像。
李斌良:“年市长,我们江泉有几个姓戴的副校长啊?当然是涉嫌组织高考舞弊案的戴副校长。是他家被盗了!”
年市长:“这……他家被盗了,丢什么东西了,你们发现什么了吗?”
李斌良:“我们刚刚开始侦查,目前我还说不出什么,不过,我感觉,这好像不是一起盗窃案,作案人好像要从戴副校长家找什么!”
年市长:“找什么,找什么呢?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吗?”
李斌良:“当然有,家里所有的东西都翻了出来……年市长,我觉得,这极可能和高考舞弊案有关系,可是,这起案件已经移交联合调查组,我们无权过问,因此,我来请示一下,这起盗窃案,是否由我们公安局继续侦破!”
年市长:“这……斌良,你怎么这么说话,当然要侦破,来,喝水……斌良啊,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我反复考虑了一下,高考舞弊的案子由联合调查组来搞不太合适,好像越权了,我咨询了一下法制局,他们说,这是你们公安局的案子,再说了,他们的工作也不得力,谁也不真正负责任,有事就推。所以,从现在起,还是由你们独立侦办这个案子,任何人不得干涉。当然了,有什么新进展一定要通报我一声,这可不是干预,而是想帮你们排除阻力和干扰……”
想不到,年市长会说出这种话。这……
李斌良大脑又转了一下,隐约意识到了点什么,可是,还没容他想清楚,门外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接着,门猛地被推开了,蒋副市长一头撞进来:“年市长,这李斌良是铁了心跟我们对着干了,必须采取果断措施……哎,你……”
蒋副市长一眼看到李斌良,猛地怔住了,把说了半截的话也咽了回去。
年市长也略现尴尬之色,但是马上反应过来:“蒋市长,你说什么呢?斌良哪儿做的不对了,他现在在这儿,你当面说清楚!”
蒋副市长:“这……我……”突然一拍桌子:“好,说清楚就说清楚!”走向李斌良,点着他:“你李斌良有什么了不起的,啊?你想干什么?你有什么权力提审戴校长,有什么权力不许我们调查组提审戴校长,啊?谁给你的这个权力?”
太过分了,居然拿着不是当理说,看着他咄咄逼人的鼓眼睛,李斌良也火了:“你说谁给我的权力,党和人民给的,法律赋于我的,我倒想问问你,你有什么权力提审戴副校长?你能不能在党章国法中找出一条依据来,你一个文教副市长可以提审犯罪嫌疑人?蒋市长,你是市领导不假,可是,越是领导越要带头遵纪守法。别说你没有这个权力,就是有的话,你外甥涉嫌高考舞弊犯罪,你还不该避嫌吗?怎么还亲自提审案件当事人,你这是严重违法行为!”
蒋副市长被李斌良的话噎住:“你……你……”又突然一拍桌子:“李斌良,你也太猖狂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你非得把江泉搞乱才满意吗……”
李斌良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屈辱,同样一拍桌子:“蒋市长,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谁猖狂,我依法办案哪儿错了,我怎么非要把江泉搞乱了?”转向年市长:“年市长,请你表个态吧,这到底是他个人的看法还是市政府的意见,我不能戴这顶帽子,要是不说个明白,我要向上级领导反映!”
年市长:“这……斌良,你别激动,这不话赶话吗,都在气头上,你别跟他一般见!”转向蒋副市长,瞪起眼睛:“你什么水平?说的是什么话?李斌良的作法是完全正确的,是无可指责的,我完全支持他。你的态度是完全错误的,我正式告诉你,从现在起,你不要再插手这个案子,还要就今天的事情,在党组会上讲清楚。好了,你走吧,我们还有话要说!”
蒋副市长意外地眨起眼睛:“这……我……年市长,你……”
年市长向外摆摆手:“行了行了,你走吧,先冷静冷静,然后我再找你谈,走吧,走吧!”
蒋副市长不甘心地横了李斌良一眼,向外走去。
室内又剩下了年市长和李斌良。
李斌良努力平静着自己,看着年市长,等待着他说什么。
年市长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叹了口气:“斌良啊,蒋市长是不对,我已经批评他了,不过,你也是真得罪他了……得罪他没什么了不起的,为了原则吗。不过,你也给市里出了个难题呀,你想过吗,高考舞弊的案子真要捅出去,咱们江泉可怎么办……不说这些了。哎,你刚才怎么又想起提审戴副校长了,他都说了什么?”
李斌良:“啊……我刚才已经向您汇报过了,戴副校长家发生了盗窃案,为了争取时机迅速破案,我们不得不对戴副校长进行了询问,不过,他态度很不好,不管怎么问,都是什么也不知道!”
李斌良在演戏,他知道,年市长也在对自己演戏,他想知道戴副校长是不是提供了新情况,提供了哪些新情况。非常对不起,我本该向您汇报,可是,现在我要好好考虑考虑该怎么向您汇报了……
年市长:“啊……对,斌良,你做得对,一切都要为破案服务。就这么定了,高考舞弊案你们还得接过去,今后,你们该怎么干就怎么干,有什么新情况随时告诉我,我保证全力支持你们工作。”
不愧是市长,虽然比蒋副市长年纪要轻,可是,表演技巧非常老到,没有丝毫漏底之处,要不是自己在门外听到他接电话时说的话以及和江峰的对话,恐怕,真要相信他了。
李斌良礼貌地向年市长道别,年市长亲热地把他送到门外,又嘱咐他几句别光顾着破案,还要注意身体之类的话才作罢。
真是太客气了,实在是太客气了。
可是,这种客气是一种外衣,而外衣遮掩下的则是另外一副面容,一副丑恶而狰狞的面容。
恐怕,他要对自己下手了。
你不能坐等,应该有所准备。
李斌良想得很对,只是,他没有看到,在他离开年市长的办公室不久,年市长就接到一个电话:
“小哥,听蒋市说,姓李的软硬不吃,烟火不进是不是?我看,还是我来对付他吧,你说,是来文的还是来武的……”
年市长:“别别,你别乱来,他毕竟是公安局副局长,在上边还是挺有影响的!”
“这么说,还是先来文的了,那咱们就各用各的招儿吧,不过,目的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