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吉宽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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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三维度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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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心乱如麻难以理出一个头绪的时候,我再一次放逐了自己。我放逐自己,不是把自己放逐在大街上,而是放逐在少年宫装修这项巨大的工程里。我从没像那段时间那样痴迷于公司的工作,当然也是因为公司第一次有了如此重要的工作。我早起晚睡,我很少离开工地,一方面,工程太大,工期要求太紧,不得不招标三个工程队一起开工,我需同时监管好几个装修队;一方面,少年宫的装修受到官方热切的关心,做为装修公司老板,我每天监管工程的同时,还要不断地接待上级领导的光临指导。这期间,虽然我天天都能和榕芳见面,偶尔的,她包裹在花布之下的可爱的样子也会闪现,可它们往往因为总有紧迫的事情要做,只能划过天际的流星似的转瞬即逝。其实,自从出了榕芳屋子,那个关于一个少女怀孕的故事就大风一样一扫而去了,而那个裹在花布里妩媚的女孩的形象则影子似的尾随出来。某个晚上,也有空闲下来的时候,可是你一点都不用担心纷乱的思绪会乘虚而入,因为这时,马上就会有人请我喝酒。

如果说人生有低谷就会有高峰,那么这就是我人生的又一个高峰,而这个高峰的高度,完全超越了当初林榕真提我为副总的那个高度,可谓是螺旋式上升。当领导三个工程队组成的一个更大的工程队,人人都称我大老板,我居然变成了别人攻关的对象,开始了不花钱就可以混吃混喝混发廊的日子。

要不是情场失意,我敢说这真是我的黄金时期,可是人们都说只有情场失意,才会商场得意。在那样的晚上,我换掉工作服,穿一身干净的夹克西裤,往酒店去的路上,我昂首挺胸的样子就是一个真正的大老板。在酒店里,我常常被一帮人围着,众星捧月似的,喝一杯再喝一杯。在你喝得迷迷糊糊之后,发廊的确是个不错的去处,小姐柔软的手指分明划在头皮上,你却觉得划在你的心窝里,要多舒服有多舒服。关键是,当我了解到隐藏在这发廊背后手指下边更舒服的勾当,不时联想到水红和许妹娜,我会用身体的沉沦阻止心情向郁闷滑落。

身体的沉沦再舒服不过,那感觉不是下沉而是升飞,那感觉的升飞正迎合了商场的得意,当然也是商场得意才任肯让自己身体沉沦。得意和失意,下沉和升飞,就像一个晃动的钟摆,虽不时的走向两极,却永远在一条线上。在陌生而柔软的手指挑动起小腹深处亢奋的欲望时,隐秘的岩浆顿时就聚敛成一棱有力的子弹,渴望在某一时刻向某个地方喷射而去。而在你控制、把玩它聚敛的过程中,你觉得你就是一个战场上英勇无畏的英雄。因为你知道,聚敛成的子弹,射中的,不是一个目标,而是三个目标,它其实在还没有脱身而出时,就远离了现实的目标,那非现实的目标,一个是许妹娜,一个是榕芳。我这么说,并不是说我多么淫秽,在那样的时候想着她们的身体。而是在我的子弹向现实的目标射出时 ,我觉得我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我觉得我狠狠地打击了拒绝我感情的她们。

那时,我还不清楚,榕芳之所以不再提醒我,任我放纵,是怕我对她有更深的迷恋,而许妹娜,之所以不再理我,是经水红的指点,决定用长时间对我的冷落来考验我对她的感情。我只知道,她们越是不理我,我越是要这样,仿佛她们即是我沉沦的起点,又是我沉沦的终点。

然而,正是在这个沉沦的纬度上,我重又见到了一个人。

事实证明,能让身体踏实的沉沦,是需要有地位做基础的,就像包二奶的人首先需要有钱一样。我有了一百多万的工程,我的地位一下子就提高了。我的地位,是在四哥舅哥帮助下,用榕芳的钱垫起来的,而正是这铺垫的过程,加深了我和四哥舅哥的感情。这是跟我一样所有成功者的必经之路。当你不是认识到,而是切身感受到钱派生出的铁哥们,你才算真正爬上一个台阶。这是三哥多年来都在向往的台阶,他在工地上一遍遍传播谁是谁的铁哥们时,其中就包含了对钱的力量的认定。只是当时我还不明白而已。但确实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命运。我是说,四哥舅哥帮我办成这个工程,格外拿了我三万块钱小费之后,他真的把我当成最铁的铁哥们了,一些时候和有头有脸的人一起进出高档酒店,他都喊着我。而有了别人向我攻关的应酬做铺垫,我没有半点心里障碍。

宁静,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的。

那是在一个隐蔽的包间里,高档酒店的包间都很隐蔽,可再隐蔽都阻挡不了熟人相遇。这个城市成为大老板的人毕竟不是成千上万,而在几百人中,偶尔遇到个八熟人再正常不过。那时候,要是有谁总能遇到熟人,一晚上串好几个场子忙得不可开交,那么谁在别人眼中的地位就一定飙升,因为这证明一个人的知名度和人气。四哥舅哥在进门时遇到朋友,席间到另一间屋子敬酒又碰上了刚进酒店的井立夫,回屋时兴奋得气儿都喘不匀溜了,说:“操,真他妈巧了,又碰上老井了,走,申经理,咱俩过去看看。”

那时,虽然我还没反应过来老井是谁,但听说酒店里有一个我认识和认识我的人需要敬酒,情绪也一下子高涨起来,端起酒杯就跟了出去。然而,当井立夫和宁静一起出现在我眼前,我一下子就懵了。

在这种高档酒店,大款们带情人在此消费开房间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这也正是我把出入这样的地方同样看成沉沦的一个原因。可是井立夫和宁静在一起,实在让我难以接受,四哥舅哥一进门就说:“操,原来是领小密呢,宁老师不是出国了吗?”

可以想见宁静的尴尬,井立夫的尴尬。宁静在发现我时眼皮痉孪似的挑动了几下,井立夫端酒杯的手伸出来,轻微地颤动着。但很快,他们就调整了自己,尤其井立夫,一边大大咧咧说:“谢谢谢谢。”一边在最快的时间里,将一杯酒一饮而进。

四哥舅哥发现了我们的尴尬,喝掉杯子里的酒立即转身,动作的迅速和僵硬,就像被电动开关控制的木偶。非常好笑。

在此之前,我怀疑过井立夫在外面玩小姐,却从没想到还有一个宁静。林榕真曾说过宁静的丈夫是个食品商,这意味着井立夫有可能是她丈夫的同行,可是我就想不到在这个城市很少认识的几个人中,会有这样的巧合。我想,我的被某种隐蔽关系刺激起的激动一定太明显了,四哥舅哥坐下时一再叮嘱说:“哥们儿,这个圈儿有这个圈儿的规矩,和经商无关的事必需把好门儿。”

很显然,井立夫在外面有情人,或者说黑牡丹只是他在情人之外的又一个情人,在四哥舅哥那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在这一层次的老板那里,每个人的隐私都是公开的,这可以叫默契,也可以叫同流合污,就像我和三哥、四哥、许妹娜在歇马山庄人们面前一直隐藏了黑牡丹的饭店,可以叫默契,也可以叫同流合污一样。可是我虽人进了这个圈子,也懂得圈子的规矩,却无论如何做不到像四哥舅哥那样波澜不惊。毕竟,宁静的出现,复活了某种沉痛的记忆。我不知道四哥的舅哥要是我,能做到怎样,反正当回到酒桌上,一种比激愤更深刻的情绪一下子就顶上了我的喉口,我感到心里的某个部位在疼。

我感到心疼,并非来自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之网,曾经,宁静是林榕真的恋人,曾经,林榕真又是黑牡丹的恋人,而黑牡丹又是井立夫的前妻,不是,在那样的时候,那张烂网洇在水里的纸似的不堪一提,它只是让我看到这样的事实,我的铁哥们死了,害了铁哥们却又见死不救的人还好好地活着,她不但活着,还这么快又有了新的情人。

我得承认,在井立夫和宁静是情人这个事实来到我眼前的时候,让我激愤的人不是愚弄了黑牡丹的井立夫,而是把名誉看得比生命更重要的见死不救的宁静。而正是这带有痛楚的激愤,微风吹动碳火似的把我从沉沦中吹醒,使我再也不能进入酒桌上举杯换盏的享乐中。

我从沉沦中醒来,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返回刚才的包间伤害宁静,伤害她的道路有千条万条,可以从她出发也可以从井立夫出发,在我看来,从井立夫出发更有力量,要是告诉她井立夫在她之外还有黑牡丹,她不过是他养的一个姘头,一个下三烂,看重名誉的她不被气死,至少也是半昏。可是我没有那么做,因为这里是高档酒店,我虽然还没有成为懂得这里规矩的有钱人,可走廊里舒缓的音乐,茶座上人们小声说话优雅的姿态,自然就抑制了我的冲动。

我从沉沦中醒来,只有徘徊在中山路开阔的马路上。我还很少在这一带的马路上走过。这里是富人区,是槐城最繁华的地方。汪角区也是繁华的地方,可那里的繁华和这里的繁华有着本质的不同,汪角区的繁华是用人做底色,用叫卖声做基调的,是每一个外来人都可以抵达都可以体会的,不像这里,见不到人群也听不到人声,你要是外来人,还以为走进僻静之地,因为繁华全部藏在了高楼大厦亮灯的窗口里,就像豪华轿车总是把发动机的轰鸣声包裹在瓢虫一样的机盖里。我不知道,林榕真在和宁静好的时候,租住的宾馆是不是这里,也不知道林榕真生意兴隆的时候,有没有设想过有朝一日一定常来这里,反正那天晚上,当看到宁静,在繁华中的沉沦立时变成我的过去,我那么渴望回到放牛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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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以后,我真的就做了一回放牛小子,不是我去找宁静,而是宁静打电话找我。由于几天来痛楚的激愤一直在我肢体里搅动,她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时,我身上的汗毛迅速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