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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子卷 酒魂 (15)

不然,你如何解释:一杯看似白水一样的液体喝进腹中,竟能使人真性坦露、飘飘欲仙?李白斗酒诗百篇,如果没有了酒的润泽,他雄奇豪放的诗句怕也会滞涩;面对皇帝老儿宣他入宫的诏书,这位立志要“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的青莲居士“仰天大笑出门去”,高歌“我辈岂是蓬蒿人”,不也是狂饮大醺之后的率性而为吗?

汉高祖刘邦本泗水小吏,斩白蛇起义,据说也是借了酒劲儿;功成名就后他衣锦还乡,召故人、父老、子弟痛饮。酒酣时边歌边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亲自敲打一种叫“筑”的乐器,唱出了被后人称为汉乐府诗的开端之作《大风歌》。如果不是酒助英雄胆,刘邦没有醉斩蛇,他的登高一呼岂不是少了些许威武?同样,倘若他未曾喝得酩酊兴起,那里会有“大风起兮云飞扬……”这样的千古名句流传至今?

曹操曾下禁酒令。他本是爱酒的,却托辞酒乱人之性情而不许喝酒。一时,人们连“酒”字都不敢明说,而以“贤者”、“圣人”暗喻之。为此,个性倔强的孔融专门写了“难魏武帝禁酒书”表示反对:“尧非千盅,无以建太平;孔非百觚,无以堪上圣。”接着,他历数了许多酒助人事的例证,包括汉高祖醉斩白蛇,樊哙解厄鸿门,于定国非酣饮数斗不能决断法令,郦食其以高阳酒徒著功于汉,等等,以图说明“酒之为德久矣”,尔后反诘曹操:“酒何负于治者哉!”

孔融的观点偏颇与否姑且不论,诵其宏文确实能令人感叹酒之造化神奇。

倘以酒精作用解释这一切,我总觉得过于抽像而少了些灵动,我宁愿相信佛家的说法,万物皆有灵性,能不能惮悟全要随缘了。

那么,被称为“酒林至尊”的茅台呢?启开它被风月尘封已久的瓶盖,又会有多少神奇的传说流淌出来?

中国是诗的国度,也是酒的国度。一卷诗文一壶酒,文因酒而恣意奇绝,酒因文而千古流香。茅台被尊为国酒,更是有着极丰厚的历史与文化积淀。《史记》中已有关于茅台的记载:称“汉武帝甘美之”。只不过,那时称为“枸酱酒”。

茅台人说,刘彻不是汉朝饮枸酱酒的第一个皇帝:刘邦醉斩白蛇,豪饮唱大风,喝的都应当是此酒。因为,楚汉相争时,赤水河沿岸的濮人多从军于刘邦麾下。他们攻城拔寨,神勇异常;从南方转战到北方后,许多将土水土不服,惟独这些濮人很快适应了环境,为刘邦屡立战功。究其因由,原来他们常喝从家乡带来的一种能提神壮胆、祛病强身的“神水”,这“神水”就是枸酱酒。试想,如此美酒,将士们能不献与刘邦?嗜酒豪饮的刘邦自然也不会错失美酒,捧空樽对月了。

初次造访茅台,是枫叶飘红的初秋。

人活世间,总有许多心仪的所在,终了而不得一瞻也是常有的事。从这个意义说我是一个幸运者,我嗜酒且爱茅台,年轻时囊中羞涩,茅台于我奢侈的不敢想。1980年代初,我用得到的第一笔稿酬托人千辛万苦买来一瓶茅台孝敬父亲,老人浑沌的目光突然一亮,仿佛短路的电源重又接通,那惊诧欣喜的神情至今仍令我难以忘怀。

出产茅台酒的茅台镇,令人玄想。于我,神秘而又高贵。

贵州多山。贵州的作家把川黔的山路形容为奇绝鸟道,极是传神。因为一入贵州,触目皆是奇异高耸的山峰,鸟儿也只能从山的低缺处飞过。由遵义至茅台,虽说都是上了等级的盘山路,但也曲折得过于繁复。从这山望那山,相隔不过一箭之地,但中间每每被百丈宽的峡谷深壑相隔,如果想凭两条腿走过去,即便“神行太保”戴宗,只怕也要日出即行,月落方至。汽车在盘山路上小心翼翼地行进,仿佛颠簸在波峰浪谷中的小船儿,倘若以一家隐匿在大山皱纹里的农舍为坐标,盘上盘下几圈儿,离开它的直线距离也不过数百米。

茅台镇就深藏在大山的腹地。它背倚驼峰山,面临赤水河,依山顺势而建,房屋也就层层叠叠,错落有致。草顶青瓦、土墙木房的农舍间耸立着一座座风格各异的高楼洋房,加上拾级而上的青石板街,婆娑葱绿的各种热带树木,使古镇既有清纯秀美的古朴,又涌动着现代的时尚与张扬。方寸之地,占尽八百里赤水风情。

夜幕落下时,这一切便模糊了,依稀只见轮廓,仿佛夜色是一潭清水,能将过去与现实搅拌得不留痕迹。这时,你找一块青石坐下,让湿漉漉的空气在心头随意弥漫,任凭思绪在沉沉的夜色中巡行,隐约间,仿佛那运酒的牛车正吱吱嘎嘎地从远古走来,洒下一路奇香,不知醉倒了多少英雄豪杰,文人墨客?“风来隔壁三家醉,雨过开瓶十里香”,便是人们对她的真实写照。1915年的巴拿马万国博览会,送评的茅台酒因包装简陋,临近尾声都未被人正视一眼。中国代表心中不服,一气之下拿起一瓶茅台怒掷于地,一时天香四溢,众人皆惊,一举夺得金奖,和白兰地、威士忌并列为世界三大名酒,从此扬名天下。1954年的“日内瓦会议”上,周恩来以他娴熟的政治智慧和外交技巧赢得了国际社会的普遍尊重。后来,周恩来曾兴奋地说,日内瓦会议期间帮助我成功的有“两台”,一是贵州的茅台,一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你有感于茅台酒的神奇,便忍不住要认真凝视被夜色笼罩的这一片红褐色的土地,惊叹它怎么酿造出了如此倾国倾城的佳酿;那镶嵌在千年古镇每一寸角落的夜色自然不会作答,只是把夜一样的谜团留给你思忖。

茅台确是神奇。

且不说它独特的酿造工艺,要严格在端午制曲、重阳下沙,两次投料、九次蒸馏、八次发酵、五年陈贮;且不说他的选料,高粱、小麦只用仁怀本地所产,由于气候和地理条件与外地大有不同;只说它的勾兑,就称得上是一次工艺与艺术的完美结合。一般说来,要勾兑出一杯茅台酒,少说要用三四十种单型酒调配,多则用两百多种,凭得全是勾兑师敏感的感觉器官,可感可悟而不可言,一切决定于勾兑师的匠心独运,对酒的心灵感应。这岂不是已臻化境?

仅是工艺的独特,还不足已酿造出色香味俱佳的茅台,同行的贵州作家赵剑平告诉我,同样的酿造工艺,同样的原料,同样经验丰富的酿酒工,离开茅台就酿制不出味道纯正的茅台酒。管理春夏秋冬、金木水火土的五行之帝,好像特别眷顾这一方土地,赤水河周围的山海拔都在千米以上,但到茅台镇河谷却徒然陷落,只有400米,形成了一个凹地,炎热无风,使茅台上空飘浮着一个充满各种有益微生物的群体,对茅台酒的酒质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这微生物群是远古已有还是后来形成的,为什么千年聚而不散,这是茅台酒留给人们的又一个谜团,至今仍众说纷纭,难以破解……

再来茅台,正值酷暑,是随《人民文学》作家采风团。我们在茅台酒厂只做了一短暂停留,就沿赤水河北上。热情的主人说,赤水河是一条英雄的河,也是一条美酒的河。沿赤水河走上一段,或许对茅台酒会有更感性的认识。

为我们开车的司机小朱年仅28岁,可在茅台酒厂干了已近10年,算是老茅台了。他身量不高,留一平头,两只眼睛不大,目光中却有着山地人的明澈与敦厚。开始时或是有些生分,不大爱讲话,一旦熟悉了颇为健谈。他说,他本是遵义人,已在茅台安了家。父母在遵义为他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让他举家回去,他不肯。他就死心塌地在茅台酒厂干了!人家老外不都说了吗,到中国三件事:登长城、吃烤鸭、喝茅台,茅台已经成了中国的一个标志了!言语之中充满了做为一个茅台人的自豪感。

怎么能不自豪呢?小朱告诉我们,茅台酒厂这些年的发展很快,用“日新月异”比喻并不为过。仅举两个数字便可窥一斑:产量从解放初的年生产750吨到现在的5000多吨,还不包括茅台集团生产的其他系列酒,资产总值由当年的10万元已增加到23.4亿元。

数字是枯躁的。可是这两组数字,在我的脑海中分明已演化成了一群灵动的蝌蚪。我知道,追寻着它们,眼前必定会豁然洞开一处奇绝壮丽的所在:飞流湍急、蛙声如鼓。只不过山路险峻,我不敢再打搅小朱师傅,只好让思绪飞出车窗,在赤水河衅的奇山秀水间飞扬。

赤水河古称赤虺河。河岸峰峦叠嶂,溪壑纵横,自古以险要著称。1935年,毛泽东在这一带屡出奇兵,四次飞渡,写下了古今中外军事史上以弱胜强的大家之笔——“四渡赤水”,由此奠定了中国革命的胜局。红军三渡赤水的渡口,便是今日茅台酒厂所在地。当年,红军战士曾用茅台酒祛病疗伤。后来,茅台酒成了国酒、外交酒、政治酒,除了它醇厚细腻、空杯留香的酒质外,恐怕和这一段历史不无关联。

汽车出茅台镇沿赤水河北上,行不数里便如同置身于一幅绿色的长卷:公路两旁山势奇险,翠竹丛生,均丈余高,密密匝匝,沿公路伸展蔓延,一眼望不到边。恰逢细雨绵绵,数不清的翠竹自由自在地在细雨中摇曳,雨打竹叶,发出一阵哗哗地声浪,如同唱响了生命的赞歌。远处的山间,缠绕着一条条白练似的瘴雾,被风袅袅地吹散开来,更给这赤水河增加了几许妩媚。难怪赤水河是一条美酒的河,这万顷竹海再加上沿途上百处藏身于深山中的温泉、奇水、瀑布,为她保留和提供了丰富的优质水源。更令人称奇的是,随着季节的更迭,赤水河水也在变化,眼下一河褐红,但到茅台酒取水时节,又变得清澈透明了。发端于云贵高原的赤水河一路喧嚣而来,两岸剔透如玛瑙的古丹霞地貌更使这条古老的河变得深邃而幽远。犹如一位览尽人世沧桑的长者,给人以无尽的遐思和神秘的追索。茅台酒神韵天香,说它聚山川之灵气,蕴日月之精华,沿赤水河走上一遭便诚信此言不谬了。

我们是在贵阳飞回北京前见到茅台酒厂的掌门人袁仁国总经理的。他早上7点从广州直飞贵阳,一下飞机顾不上旅途劳顿,就匆匆赶到饭店为我们饯行。

酒桌上的袁仁国豪气勃发,显不出在外奔波数日的疲惫。他告诉我们,这次亲赴南方是为了规范市场。我说,这类小事何劳总经理亲自出马?袁仁国微微一笑,可不能这样说,做为一个企业,市场应该是它的出发点与落脚点,不敢有丝毫懈怠哟!望着他庄重的神色,我忽然想起比尔·盖茨对员工常说的一句话:记住,也许微软3个月以后就会倒闭!我想,一个现代化的企业所以能持续发展,决策者这种无时不存的危机意识不正是它的助推器吗?

和袁仁国已有过几次接触。印像中的袁总讷于言而敏于行,有着成功企业家的果敢与沉稳。几杯茅台酒干过,袁仁国像换了一个人,他从转换经营思想讲到理顺经营机制,从调整营销结构讲到制定市场规则,从清理市场渠道讲到丰富产品系列,思想清晰,谈锋甚健。特别是讲到茅台酒的过去与未来时,更是神采飞扬,言语之中流淌着对茅台酒极深的情感。贵州作家赵剑平侧身对我耳语:茅台情结!我想起去年2月份,袁仁国赴京参加第x届全国人大,《人民文学》自然应该一尽地主之谊。为了表示对客人的敬重,我买了市场上价格最昂贵的一种白酒。不想他看也未看,只说了一句:如果喝白酒,就喝茅台!当时在座的遵义市副市长、小说家石邦定也笑着说了一句,袁总有典型的茅台情结。我当时并未领悟,现在想来,所谓“茅台情结”,就是对茅台酒的痴迷、热爱与珍重吧?它发自心底,融人血液,炽热得像火山喷发出的岩浆,任岁月流失、时光变迁也无法化解。

“你们参观了我们的酒库吗?”

茅台酒厂的一道景观,就是占全厂建筑面积近三分之一的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酒库。数万个大陶瓷酒坛整齐地排列在各库房的不同楼层上,它要经过五年以上的贮存期才可出厂,这期间还要经过多道工序。去除平淡、暴烈、粗俗、浮躁,孕育了清新、醇和与幽香。

袁仁国未等我们作答,就清了清喉咙,一脸虔诚地说,我给各位老师读一首诗吧,题目叫《坛口》:

坛里装着沉默的酒,

不许半丝春色外漏,

封闭岂是禁锢。

寂寞蕴育醇厚,

一旦坛口打开,

喷射的茅香把人肺腑浸透。

它告诉那耐不住寂寞的诗人,

请千万封严你感情的坛口。

在商海中叱咤风云、指挥若定的袁仁国此时倒更像一位诗人,一位把生活酿造成诗的智者。听着他充满感情的朗读,我不禁联想起了为我们开车的小朱师傅,想起了参观制曲车间时那一个个挥汗如雨的制曲工,想起了国酒文化馆中一尊尊茅台先人的塑像,想起了厂区里那一组名为“酒魂”的石雕……

我忽然觉得,我先前的疑问似乎已经有了答案。如果说,酒是有魂魄的,那么酒的魂魄不就是一代代酿酒人的心智、痴情与血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