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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子卷 酒魂 (1)

茅台古镇寄怀

陈建功

我的酒量是年轻时当矿工的岁月练就的。因为那时候日子苦,又枯燥乏味,喝酒便成为一种娱乐。不过那时喝的酒,最高档次的,也就是“西凤”,而且还是沾了当矿工的光,每个月才可以分到一张“西凤酒”的酒票。如果不下井挖煤,就连这酒票也没有。那年月,酒和鱼、肉、蛋一样匮乏,只有触目惊心的标语和惊天动地的口号取之不尽。那时候我知道“茅台”吗?当然知道!不仅知道茅台,而且知道“酒冠黔人国”的茅台村。不过,茅台酒离我过于遥远,茅台村则更是仿佛在天涯之外了。

后来我喝到了茅台,而且,自从那次喝过茅台酒后,我改了拼酒的陋习。过去喝酒,真有水泊梁山“大碗筛酒,大块吃肉”的豪气——举杯一仰,便“浮一大白”,把那满满一杯纵情灌下。然而当我面对茅台时,我忽然心生敬畏了,不是因为它的名气,也不是当时的宴会气氛使我不得不故作斯文。我真的是被那小小的酒杯里升起的芳香震慑了——你难道还舍得一如旧例,俯仰之间把它干下倾到喉中吗?我端起酒杯,先用鼻子捕捉着它的浓郁香气,然后把酒杯凑到唇边一抿,只觉一缕醇厚的香浸入齿颊舌尖,久久回旋于其中……那是二十年前,在人民大会堂,在欢迎日本三千青年访华的宴会上。有趣的是,席上的日本友人大约也被这酒香震慑了,一边喊着“干杯”“干杯”却几乎没有人真的干杯。大家都和我一样,品味着、回味着,意味深长地相视,微笑……更为有趣的是,那次宴会上我认识了几位日本青年作家,大家相约散场后回饭店畅叙。等我回到饭店,到他们下榻的房间时,他们已经解了领带,穿着衬衣,在喝“二次酒”了。见我来了,递上一杯洋酒,说:“对不起,我们没有茅台”,“我们真的很想带一瓶回来,可是不好意思”引得大家会心地大笑。

此后,喝茅台的机会逐渐多了起来。不过每次喝茅台。不管劝酒者如何盛情,我都拒绝一饮而尽。我的理由是,如此美酒,不“细吹细打地受用”,岂不是暴殄天物?让我开心的是,这次到了茅台酒厂,主人拿出了上好的茅台酒招待。观主人的喝酒之道,和我竟十分投缘:他们热情地劝客人多喝一点,却从不逼我们“干杯”。他们自己也是很斯文地慢慢品味着。看得出,他们珍惜着茅台酒的每一缕醇香。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茅台酒厂待客的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强喝,不划拳,不劝酒,不醉酒。我想,除了礼貌方面的考虑,更多的,或许是对这汇聚了天地精华的神品的敬畏,对一丝一缕地领略极品的意境格外珍爱吧。

我是应《人民文学》之邀,到茅台酒厂造访的。此行的任务,是代表中国作协,感谢茅台酒厂对《人民文学》办刊的大力支持。来到久已仰慕的国酒之乡,作为客人,品尝了至尊至醇的陈年佳酿,已是平生一大快事。然而,入住茅台酒厂第二天,一个雨后的清晨,当我独自漫步于汩汩流淌的赤水河畔,酣畅地呼吸着空气中飘散的酒香时,几天来时断时续地听到的有关茅台酒茅台镇的风物史实,忽然间都像飘荡的酒香,涌入心扉。我忽然觉得,到仁怀,到茅台镇,具体而真切地感受一下茅台酒所深藏的文化意蕴,其愉悦和把酒细酌竟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那条从祟山峻岭间婉蜒而来,缓缓地从茅台镇上流过的赤水河,就是大自然给茅台古镇的第一个伟大赐予。侏罗纪的红色砂砾岩和白垩纪的茅台砾岩,层层滤透着滔滔而过的河水和潺潺而出的泉水,给茅台人送来了酿酒的甘露。这条名闻神州的美酒河。的确是上天专为酿造美酒而送来的神水,且不说它一路流淌,养育出多少闻名国内外的名酒,就连它的清浊之道,都那么富于戏剧性——据说,每年阳春三月,赤水河变成了棕红色,而到了九月重阳,恰是酿酒投料的日子,这时的河水,会变得清澈透明。大自然的赐予,又何止于此!茅台古镇,恰处于狭长的河谷地带。河谷两侧,山势绵延峙立。故而使茅台镇的上空,形成了层次众多的生态环境,为不同层次、不同品种的微生物群提供了适宜的生存空间,把整个茅台镇变成了一个兼容并包,熔铸百家的酒窖。就连河谷山岗上的高粱、小麦,都似乎专为茅台酒而生长:端阳踩曲前,新麦熟了。九月重阳,茅台酒第一次投料前,河谷高粱熟了。一个月后,第二次投料时,山岗上的高粱熟了。

而且,无论是麦子还是高梁,在当地土质气候条件下生长起来,都和茅台酒的酿造工艺要求丝丝入扣。难怪茅台人感叹:“这简直是天造地设啊!”两千多年来,一代又一代茅台人顺应天地的赐予,贡献着智慧与求索,筚路蓝缕,终于营造了这民族的珍品。无须悉数茅台酒“起于秦汉,熟于唐宋,精于元明,成名于清,兴盛于新中国”的历史,只须稍稍了解一下其酿造过程,就不能不被茅台人为酿制国酒所做的积累而惊叹。茅台人告诉我,茅台高温堆积,开放式发酵,以最大限度地摄取微生物的品种、数量和活力。茅台人告诉我,茅台陈酿时,紧封坛口,让酒“于寂寞中孕育醇厚和大度,在沉默中得到积蓄和升华”。茅台人告诉我,茅台勾兑时,以不同轮次、不同香型、不同年份的酒反复勾兑而成。一般来说,要勾兑出一杯色香味俱佳的茅台酒,至少要用三四十种单型酒调配,多则用七八十种,有的甚至要达二百多种,以求丰富、细腻而韵味绵长的口感。可以想见,这样周密的酿造工艺,需要多少代人付出求索和努力,需要经过多少岁月的淘洗和扬弃。

天、地、人,就是如此奇妙地在祖国大西南的一隅相谐相生,铸造了中华民族乃至全人类的一件珍品。真的,行走于这河谷间的古镇,感受一番之后,再“开君一壶酒,细酌对春风”,个中滋味,是否又醇厚了几许?!

走近经典—读《走近国酒茅台》

蒋子龙

毋庸讳言,这是一个过剩的、速成也速朽的时代。一切都显得过于短促、多变和难以把握。因此,人们就格外渴望长久,渴望经典。于是争相恢复老字号,挂出老招牌,挖掘老古董,或者既然短命就干脆短个轰轰烈烈,急剧膨胀,贪大求全,称王称霸……

然而离经典却越来越远,经典也越来越少。

就在人们经历了几番沉浮,看惯了旗帜变幻,都以为自己已经处变不惊了,却还是惊奇地发现,经典就在身边:茅台——酒中的经典。

经典的茅台!

我为自己的这个认识兴奋而感动,回味在我心目中一直沉稳厚重的茅台酒,是怎样气定神闲又无可争议地就成了经典……既有意义,又有兴味。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自然的过程。经典不是刻意追求的结果,历史或曰命运,作用于天地人,自然而然,顺理成章。世界上恐怕少有一生从未喝过酒的人,我远不是酒仙、酒鬼一类的人物,却也记不得自己这大半生究竟喝过多少种酒,第一次喝某一种酒是在什么时候,有着什么样的感觉等等。奇怪的是能清清楚楚地记得第一次喝茅台的情形。

那不是个特别有意义的日子,也没有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件,一九六五年初夏一个极其普通的傍晚,我下班后到食堂买饭,看到小黑板上写着“茅台——四角(或两个保健菜条)一两”。我犹豫了,开始在食堂门口转圈儿,实际是在心里寻找喝茅台的理由……

在这之前我已经喝过无数次的白酒,大灌、小喝、猛饮、细酌的感觉也都体验过,但都不是茅台。那个时候我脑子里未必有什么关于名酒的概念,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喝茅台似乎是一件比较隆重的事——这或许就是茅台的神秘所在,你对它几乎还一无所知,却觉得它不同一般。

但凡能成为经典的东西,有些因素是骨子里就有的,是先天带来的一种优势和魅力。

我思想斗争的结果是决定花这四角钱。有了决定再找理由也很现成,从部队回到工厂已经安定下来,生活上了轨道,特别是和地方上的文学刊物与报纸的编辑部都联系上了,前天在日报上发表了复员后的第一篇散文,值得给自己庆贺一下。但,一两茅台放在饭盒里太少了,接到手里倒有一股香气扑鼻,情不自禁先啜了一小口。嘿,一通到底,上下全顺。赶紧端着它回宿舍,一路上酒香诱人,又自觉不见外地抿上一小口,等回到自己的房间,饭盒里已经没有酒了。但茅台的香味还在,就着它我吃了一顿香喷喷的晚饭。

真正有机会大喝特喝茅台,是过了很长时间之后。一九八二年的秋天赴美参加第一次中美作家会议,每餐必有茅台,甚至在会议中间休息时,有饮料,有洋酒,也有茅台,可随意喝。一开始我以为这是特为中国作家准备的,美国新闻署筹办这次会议的人,可能把我们都当成是“斗酒诗百篇”的人物了。很快我就发现,一些美国作家甚至比我们更喜欢茅台,每饭必要茅台,几杯茅台下肚,就变得轻松活跃起来,又唱又跳。比如被誉为美国“颓废派领袖”的艾伦·金斯伯格,到哪里都带着他的风琴,当茅台喝到一定的火候,就开始自拉自唱,红光满面,抖擞着大胡子,表情生动,异常可爱。

有一次他用手指敲着茅台酒的瓶子考我:“蒋先生我给你出个谜语,这个谜语三十年来没有人能猜得破。”我一看他又喝出境界来了,其实我喝得也不少,就仗着酒劲跟他对着吹:“我从两岁就开始跟老人学猜谜语,还很少有猜不中的,你出题吧。”他说:“我把一只五斤重的鸡装进了这个只能盛一斤酒的茅台瓶子,你猜是用什么工具装进去的?你又怎样把它取出来?”我一听这就是酒话,答道:“你是借着茅台酒的酒劲,茅台酒让你无所不能了,再利用语言这个工具,上下嘴唇一碰,用一句话就把鸡装了进去。我现在也是飘飘欲仙,同样也借用语言这个工具,你可看好了,我说一个‘出’字,你那只五斤重鸡就从瓶子里被我取出来了……”

这不过是小孩子斗嘴的把戏,却哄得大家哈哈一笑,其实全是茅台酒的作用,它融合了气氛,软化了神经,人们变得亲近、自然、随和,很容易被逗笑,或者无缘无故地傻笑。我至今也没有打问过,美国筹办那次会议为什么要买那么多茅台酒,是不是在他们眼里茅台代表中国?通过那次的经历,让我对茅台不能不高看一眼,七天的会议,然后是一个多月的旅行,就这么顿顿茅台,竟没有一个人喝得失态过。这就是说茅台确有“国酒”的品质,不辱使命,不负众望,对得起自己的国家。

喝酒的人家里一般都会存几瓶酒,我的酒柜里始终放着一瓶茅台,当做“镇柜之宝”。这几十年里,我亲眼见证了酿酒界的春秋战国,忽而“孔府宴酒销量第一”,忽而“酒鬼酒售价最高”,忽而“秦池酒夺得标王”……但茅台酒一直占据着我的酒柜的中心位置。

我真正全面地认识和理解茅台,是在二○○五年十月——重阳节前后正是茅台酒一年一度下料的日子,我随同几位作家走进茅台镇。终于明白,为什么茅台酒会成为经典,或许还是唯一的经典。

我们都知道,一部经典著作,必须具备一些能够使其成为经典的因素,比如思想、故事、人物、细节、叙述方式等等。茅台又何尝不是如此。先说“茅台的思想”——在我读过的关于酒的文字中,茅台酒的酿造者们对酒的阐释最为精到和别致。

他们首先给自己的酒定义为:“流淌着思想的液体。”

酒是一种伟大的发明,它不是一般的商品,而是情感的消费品,丰富并融合人的情感,作用于人的精神,激发人的想象与思维能力,增进人和人的交流。酒公平地给予每个人以快乐,酒和所有人的生活都或多或少地发生联系。

同时,酒的发展历程又总是与人文历史错综复杂地纠缠在一起,在那些历史或人生的重大时刻,无论是个体的喜怒哀乐,还是国家的政治、军事、外交,酒都是悲欢离合的现场见证,为人类的文明史平添了许多戏剧性因素。诸如“煮酒论英雄”、“杯酒释兵权”、“周总理与茅台酒”……

因此,酒厂如何改变市场,酒就将如何改变人们的生活。一家有理想有责任的制酒企业,必须同时也是有眼光的文化创造者和推动者,以个人的生活品质和国家文化精神的重塑为己任,精心维护好自己的品牌,这是给人带来欢乐和有意义的事情。

时至今日,酒确实已经成为一种文化象征。茅台酒得益于茅台人这般清醒而深刻的认识,也正是茅台酒里所蕴涵的深厚强韧的文化因素,成全了这个经典的品牌。

说到“茅台酒的故事”,可以说有一个经典的开篇,气势不凡,堪称“凤头”:一九一五年二月,在美国旧金山举办“庆祝巴拿马运河通航太平洋万国博览会”。当时中国正内忧外患,虽有产品参展却不被重视,不能获得平等竞争的权利。到博览会接近尾声的时候,中国参展团的一名成员,愤怒而又智慧地将一瓶茅台酒掉在地上摔碎,霎时,酒香满堂,引得人们啧啧称奇,原来世间还有这么好的酒。博览会的酒评委们这才开始对茅台进行反复的品尝、鉴定和比较,最后一致评定它为世界白酒中的顶级好酒,发给“万国博览会金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