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茅台故事365天
933800000006

第6章 子卷 酒魂 (5)

中国有所谓周秦汉唐的辉煌,有所谓的先秦思想、魏晋风度、五四精神,贯穿其中的也是人的大自由、大解放,同样也是一部酒的历史。酒几乎与中国的农业文明同步,酒的始祖杜康一点不亚于老子、孔子。魏晋风度与酒的关系更密切了,竹林七贤,酒徒刘伶以及唐诗的顶峰诗人李白历来是酒家的活广告。竹林七贤中的嵇康是鲁迅先生心仪的人物,鲁迅的艺术格调直接魏晋。魏晋是中国人文学意识自觉的时代,直接的结果就是为盛唐作了准备。鲁迅在五四这个大时代,把他的艺术之根扎在魏晋是很有意思的。鲁迅给我们留下了校勘完美的《嵇康集》,给我们留下了妙趣横生的《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与酒之关系》。

五四与先秦与魏晋的最大区别是文明的挑战。中华民族五千年历史上的危机基本上是政治经济军事层面,华夷互动,但中华的文化优势岿然不动。鸦片战争以来的百年历史最要命的是我们遇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优势文化,军事经济政治一系列改良一一失败,大清王朝也玩完了,民国完全是历史过渡,中国需要一种文化革新。二十世纪初的几个事件是有其内在联系与象征意味的。殷墟的发现,西域以及敦煌的发现,茅台酒在巴拿马国际博览会获金奖,而且摔瓶子的举动,我理解不错的话应该是打烂以至碎为粉末,才能显露出我们的本性,显示出我们的生命力与创造力。从鸦片战争以来就是从外到里的粉碎过程,现在我们自己粉碎,我们自己显示我们自己,当酒香冲天而起的时候,五四运动很快就开始了,显示我们的思想风度精神的大时代来临了。中共的领袖人物基本都是些文化人,五四产生的文化人与草根民间的农民、工人、士兵的有机结合发酵,从封闭的底层到阳光下多次发酵就是一场伟大的革命。

近代史很有意思,挑战来自海洋,广东得风气之先,康梁孙中山就属于开一代风气之伟人。必须深入腹地,就到了湖南。湖南从明末清初国破家亡之际就出现了王船山,王船山的直接传人就是曾胡李左,就是黄兴宋教仁、蔡锷,就是与之紧密相连的毛泽东。所以,湘江惨败后的红军来到贵州也是上天有眼。中共的拜师学艺阶段在贵州结束后,开始本土化了,开始独立自主了。据说国民党军队的飞机在这里炸坏了红军的电台,中共与莫斯科与共产国际的联系中断了。长征历时一年,也是中共与红军独立发展的一年,到了延安、有电台了,又联系了,中共与红军已完成熟了、长大了。王明也回来了,毛泽东去机场接王明时很有意思:“欢迎啊,天上来的客人。

”王明以及二十八个半海归派,基本上是天外之物,是空中飞人,与大地不沾连,没接上地气,没有发酵,是夹生饭。贵州在中共历史上的意义太大了。敌我双方的各种记载都证明,红军把茅台镇上的酒喝光了,周恩来后来对尼克松回亿长征,红军把茅台酒当药用。湘江一战,几十万红军仅存二万多,可以说是遍体鳞伤了,茅台酒可谓良药,恢复元气,医治伤口。在国际上得过金奖的最好的美酒,把古老民族的自由精神与创造精神全都贯注到这支正义之师身上。毛泽东的诗歌艺术在这里也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毛泽东的诗词大致可以分三个阶段,长征前、长征途中、长征后。长征前的代表作就是《沁园春·长沙》,是抒发宏愿的。最好的作品写在长征途中,也应了传统文论所说的诗穷而后工。

中国诗歌几乎与酒共存。李白诗歌的核心意象就是酒与月亮。杜甫以至唐代诗人全是伟大的酒徒。唐诗的主要特征就是自由与创造,就是《易经》中所说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创造精神。

我的家乡岐山是周王朝的龙兴之地,但周人并不是岐山土著,而是从武功迁北方,转战到岐山。周原一下子兴盛起来了,即所谓凤鸣岐山。周文王演《周易》是有原因的,《易经》夏商就有了,即连山、归藏,到周文王更系统更完整地固定下来了。周人在与戎狄的战争中,屡战屡败,在一次次惨败中反复迁徙。根据岑仲勉先生的观点,周人的祖先最早在西域塔里木盆地,很早就有了绿洲农业,周人东迁、北征,基本上是易经的太极图式。《诗经》里的《公刘》基本上是周人的民族史诗,是周人的《伊里亚特》,《七月流火》就是周人的《奥德赛》,前者是转战,后者是寻找并建设家园。周人的一个分支封于毛,就是毛氏的远祖,岐山现在尚有毛公寺,后来南渡就是湖南毛泽东的一支。

秦腔的某些声调与西域木卡姆相同,也与湖南的地方戏曲与方言相同,陕西古周原吃辣椒,一点也不亚于湖南人。毛泽东可以说是周人的后裔,长征到达陕北,算是“寻根”来了。周人灭商后,殷商的一个分支从东夷北上西迁至渭河源头,与西戎融合,成为周王朝的牧马人,西周灭亡,东迁洛阳,这支殷商的遗民在西周的废墟上迅速崛起,这就是秦人。五百年耕战,一统天下,秦始皇显示了秦人的力量,也暴露他的远祖殷商的缺点,殷纣王的影子几乎与秦始皇合二为一。秦王朝完成了政治军事的建设,却没有文化。楚亡于秦,但楚有屈原,《楚辞》在战国中后期超过了北方的《诗经》,楚国在政治军事上败了,但在文化上处于领先的地位,就有复兴的可能。秦失其鹿,其他几国都不行,楚人却再次兴起建立强大的汉朝。陕西人司马迁骨子里是一个浪漫主义者,李长之先生有专论,整个先秦文化归于《史记》。毛泽东的《沁园春·雪》把秦皇汉武归为略输文采是有道理的。

我觉得没有必要把茅台酒的历史说得那么久远,但茅台酒绝对是后来居上,是在中原衰落以后成为龙头老大成为国酒的。欧洲的历史也是如此,文艺复兴于意大利,政治革命于法国,殖民扩张地理大发现于西班牙荷兰,工业革命于英国,科技革命于德国,整个欧洲也衰落于德国,所以施本格勒早早预言了《西方的没落》。中国的文明也是如此,周秦汉唐兴于关陇,后来就转向东南了,宋元明清东南也衰落了,大西南这块沉睡的土地保持了中华文明的创造力,在二十世纪初以美酒的形态出现在全世界面前……

我在西域十年,不止一次醉卧草原,最长的一次三天后才清醒。草原的空气、羊肉、气氛,让人的酒量大增。回到内地基本上不喝酒了,没有了草原的气氛,喝酒就是受罪。现在,我来到云贵高原,首先感受到的是清新的空气,加上一帮好朋友,我开戒了,喝了八杯,还喝了茅台啤酒,我又回到西域草原的自由豪迈的气氛中了。

茅台三品

梁平

茅台肯定是酒中极品。我这里说的三品,指的是我对茅台的三个感觉,而且,这样的感觉好像是刚刚得到的体验,不说出来有点对不起此次茅台镇之行。

从遵义的老街出发以后,一路飘飞的细雨,梳洗着公路两旁的青山绿树,被过滤了的空气让人觉得从未有过的畅快淋漓。还没有进入茅台镇,就有一股浓烈的酒香灌进了车厢,只要深呼吸两口,那没有酒量的人恐怕就得迷迷糊糊的了。我倒是猛地一下子提起了精神,潜意识里冒出两个字:好酒。

当晚觥筹交错,算有一品。可称作“品”,自然要有能够与这“品”字相匹配的氛围和格调。不在这茅台镇,这种感觉就会大打折扣。我是喜欢喝酱香型烈酒的,这赤水河两岸的酒都没有少喝。但当晚喝的茅台,和以前在别的地方喝的茅台就不一样,这不是有什么心理暗示,而是很真实的感受。所以我一直想“品”出个名堂来。如果谁要是把这个“品”和儒雅联系起来,那就又错了。这个“品”讲究的不是外在造型,这里浅尝是品,豪饮也是品;微醺是品,酩酊也是品;大凡能品的人,无论什么状态总会品出自己的感觉,这就是茅台。

几杯酒下去以后,便开始有了点意思,满桌子都是茅台的故事,等装满了一肚子酒,居然没有醉。后来发现,装进肚子里的都是故事,有领袖的、有名人的、有国外的、有国内的,所有的故事都在高端上蔓延……然后,自己也飘飘然,觉得自己“高端”了,还会把这些故事拿去讲给别人听,这其中,没准还编出几个段子,放在桌上、斟进酒杯。这茅台的酒就是故事酿成的了。我觉得此刻才“品”出了茅台的第一味。因为我发现,以前喝茅台都是别人给你斟的酒,一杯两杯,喝的是酒;而这次不一样了,自己心甘情愿地掉进这茅台的酒缸里,喝了一肚子酒,喝了一肚子故事,而且,说不定哪一天喝茅台把自己喝成了故事。

这第二品品的是缘分,茅台可以制造人与人的亲近。要说这天南地北的文化人聚集在茅台镇,这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之前大家不少又只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这次茅台镇第一次相见,彼此都彬彬有礼,节制有余。我已认识的人不说,叶廷芳先生与“卡夫卡”的名字联在一起应该没有几个人不知道,王光明在文学批评界的影响恐怕也不止于半个中国,那个叫红柯的小说家把草原写得如此厚重、凄美,也是“粉丝”不少吧?一个翻译家、一个批评家、一个小说家,三个人都是和我第一次见面。茅台酒喝到第二天,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陌生。那酒,端起杯子就说一家话,没有了高低,没有了屏障,等喝进肚子里,就全是一副侠肝义胆、古道热肠了。

长相憨厚的红柯时常弄出些经典,包括他的红氏健身法还引诱了李敬泽好长一段时间。这兄弟两杯酒下去满脸通红,很容易让人想起生蛋的鸡,却偏说自己曾经在新疆的酒量无人能敌,大家也无需去考证,就真的从心里相信得一塌糊涂。我与王光明教授算是神交已久,不久前还有一场不大的笔墨相见,光明兄师道在肩,言行举止张弛有致,桌上自然也多是儒雅。待他把茅台喝出味道的时候,就不仅不会护着酒杯推辞,而是主动出击,频频举杯,谁说教授没有豪放?叶老先生是我们重点保护的对象,晚上我们去镇上小店夜宵,不忍心惊动他,第二天先生责备我们说:“我不喝酒可以陪你们坐坐呀!”是啊,整个镇子都弥漫着茅台的芬芳,有谁能不醉在这缘分里。

两天三夜的茅台镇落脚,我一直觉得我们浸泡在一个偌大的酒缸里。开始我没弄明白,整片坐落的厂区和小小茅台镇居然有那么多的和谐,那里的人与人和谐、那里的自然和谐。像茅台集团这么大一个企业,要把自己的企业弄得富丽堂皇实在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就像我们随处可见的那些大企业的形象,但是茅台没有。我记住了茅台一位老人说的话,他说“茅台是天赐的”,既然是“天赐”,就不能复制、不能克隆、不能随便装饰和移植。曾经为了扩大茅台酒生产的规模,茅台一度在遵义设立了分厂,尽管有同样的技术、同样的原料、同样的工序,那酒就不是茅台。

这是茅台带给我最初的神秘。更让我感到神秘的是茅台酒厂的大门,这个门有多少年了我不知道,但是这个大门所笼罩的神秘足以让人震撼。大门外只有十米长的单车行道,十米以外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回头弯,也只有一条单行道通向镇上。凡是进厂大门的车辆不能直接进入,高轿、豪巴、大卡一律在十米处停下,后退几米,再左转弯掉头进门。这是我看见过的唯一不能直接进入厂区的大门,这样进门的方式几乎成了一种仪式,一种神秘莫测的仪式。改造一个门何等容易,而茅台居然这么些年就一直没有改。临走的时候,我真想去问一问茅台的人,但是我没有去问,席间我端着一杯酒慢慢地品,品出了茅台深藏的神秘。

茅台镇因为茅台酒而远近闻名,从属地上管理茅台镇的仁怀市,却很容易被人忽略,或者时常被错叫为怀仁市。其实被忽略的何止仁怀。我想,这不能怪人们记忆的偏移,而是茅台名声实在太大,大得可以遮蔽身边的很多物事。至于那些被遮蔽了的物事,遮蔽就遮蔽了吧,一切都源于自然,一切都归于法则,我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

故事里的茅台

王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