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世,总会对一些人和事感怀不已。我对老屋就是如此。我的第一声啼哭是否从这个屋子传到了这个世界,这我是无从知晓了,因为母亲从未说起。但自我懂事起就在这个房子里生活,却是一个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庄子说,人生几十年不过蜉蝣一夕而已。虽然是几十年,但生命过程中的一些东西有时却是难以割舍的。就比如这老房老屋。漂泊归来,每次回到那片土地,我总会去小时候住过的两间平凡老房驻足片刻。
其实这是一个连脊的房子,我家的两间在一头,中间和另一头分别由两户人家居住。父亲在世的时候说,这是土改时分的解放房。开始的时候由祖父住着,父亲结婚后,祖父带领叔伯就搬出去另盖了房子。从此,这两间房子就成了我的家。我小的时候,每家都有四五个孩子。一个大院十多个年龄参差不齐的孩子,每每疯耍起来的声浪,几乎能把房盖抬起来。经常遭到大人们的训斥是免不了的。大人生气的时候,偶尔还有大脚突卷过来。
这是一个会飞的老屋,有时它会翻山越岭悄悄地爬进我的梦境。即使他乡变故乡,在另一片土地娶妻生子落地生根,它也会时不时千里迢迢撞击我的灵魂神经。储存杂物的土仓、高粱秫秸吊的纸棚、昏暗的煤油灯、炕上八仙桌黄色的算草本、七分钱的铅笔刀,散散落落的童年景物虽然是粗糙简陋的,历历在目时,却又是那样的温馨。
作为孩子无论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都会找到属于自己生命的快乐。记得老屋前曾经有两棵百年的老榆树。小的时候经常和小伙伴吃榆钱,捉迷藏。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有一棵老榆树曾遭雷击火烧。当时生产大队的造反派曾在树下召开现场会,说“破四旧”感动了上天。老榆树也属于“四旧”的范畴,不打碎一个旧的世界,就不能建立一个新的世界。有此劫难,大家都以为这棵老榆再也活不过来了。可就在我当兵离开村里第二年的春天,死去几年的老榆树又奇迹般地复苏了生命。看来老榆树也和我们的国家一样,多灾多难后,又恢复了活力和生机。
前几天再回故乡,参加母校50周年校庆。回到老屋前,两棵百年老榆树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棵杨树。不知道老榆树是寿终正寝了还是伐下它用了。匆忙间的惶惑,让我的心一阵痛楚,接着是无言的落寞……
老屋的后墙曾有一个很大的北窗。我小的时候,常常一边坐在窗台上吃饭,一边欣赏田园秀美的风光。那时候可以极目远眺十几里。现在老屋的后面新起了两条街,一座座新盖的砖房都是蓝色的铁皮顶,象征着生活的富足。岁月如水,村里不但人口多了,房和路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前后左右看看,不变的只有这饱经沧桑的老屋了。
记得的,忘却的,人的大脑始终这样交替着。老屋总有一天会灰飞烟灭的,但在我的心里它是永恒的,是永远不会相忘的。它留下的不仅仅是我生命最初的脚印,还留下了一个人血脉里永远不能割舍的乡情。
会飞的老屋,梦里还会相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