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楚师兄去了哪里?”我问。
“不知道,我没有问,也没有必要问,紫苏手臂重创以后,虹影七剑名存实亡,再加上后来青火和绿依的死,魔影宫护宫弟子形同虚设,所以无论师弟师妹们选择怎样的方式离开,我都不会拦阻,冰界冷妃真要我们死,他们即便避去天涯海角,也只是死路一条。”赤烟的声音里,哀愁渐生。没有谁愿意去死,他也不是心甘情愿。
“青火师兄和绿依师姐的死,大师兄是否仍对我心存怨恨?”我问。
“已经不了,反正都是要死的,死在谁的手上和死在什么时候已经不必再计较。”赤烟的话里,如此认命消沉,令我的心也灌满了凄凉。
然后,我和赤烟剑柄的魔铃同时发出了急促而清脆的声响,是魔影宫的弟子来了,我和赤烟转首怆然回顾。
是橙惜,她的身前行着的是宫主君色和魔后彩姬。他们果然如冷妃所料,来到了冰川雪府。
我没有看到冰界的弟子陪同左右,我想是他们自行进入的,而能够在冰界行动自如不惊动神界弟子的,彩姬可以做到,她原应是冰界高高在上的雪妃娘娘。
彩姬第一眼便看见了紫苏冰凉的身体僵直地躺在冰块上,她颤然地举步行至紫苏的身旁,伸出一只手轻抚着紫苏的毫无知觉的面庞,喃喃低语着:“紫儿,乖孩子,别怕,母后来了。”
我看着君色的凄凉空洞的眼神,久久地无言,我不知道我还能够说什么,来求得他们宽恕因为我的鲁莽冲动所造成的他们唯一的爱女的死亡。
风刮起君色和彩姬的七彩长袍,像两只斑斓悲伤的蝴蝶,展开着绝望的双翅,却不飞舞,而只将哀愁一点一滴地溶进凄厉的冷风里,狂野地呼啸着。
我看见冷妃苍白的衣袂飘然而降,积雪旋转四散,骤然融冰化水,像谁的眼泪放肆地奔流而出,脚下的冰层发出咯吱咯吱的裂响。
“君色,你还认得我么?”冷妃对着君色百媚丛生地笑,笑得天真纯洁,美丽无邪,眉眼里荡漾着婴孩的童真。
“冰冷?!”彩姬发出一声讶然的惊叫。
“是的,你或许做梦都不会想到,我会变为今天这个样子,比你当年还要美丽妖娆。”冷妃恻恻地笑,冰水哗哗地流经脚下,我们站立着的冰面似乎倾刻就要化为一片汪洋。
“还记得么?这是你的青竹居,不久前,蓝裳来过冰川雪府,我让她住的这里。”冷妃对着彩姬娇笑着说,然后看了我一眼,对君色说:“你变心了,你后来已经不再爱雪姬。”
君色镇静地迎着冷妃说:“每一个我喜欢的女子,也恰恰正是你喜欢的,对么?这么多年的仇怨,这么多事的发生,不过是因为你觉得挫败,因为我的身边有我喜欢的女人,而你的身边没有。”
冷妃不说话,只是浅浅地笑着,笑得妩媚多姿,风情万种,她说:“我总算等到你了,君色,你随我来。”说完她领先一步跨进了青竹居,我们皆不明所以,但防备万分地跟随着进入。
冷妃指着室内唯一的那张青竹铺就的床,对君色说:“还记得么?当年你昏迷于冰水中,我救你回来,因为冰界处处冰天雪地,唯有公主雪姬的房间无冰无雪,春意袭人,我带你来此,你在雪姬的床上苏醒过来,就爱上了她,我端着汤药立于门边,看着你们耳鬓斯磨两情相悦,我有如利剑穿肠。”
“你伤愈回返魔影宫,我与雪姬按宫中旧例举行大婚之礼,但婚礼之上你携雪姬不辞而去,从此一别,二十年之多,你知道这些年,我独自在苍茫森冷的冰界里是怎么活的吗?”
君色只是沉静地站立着,似乎亦陷入了对那段往事的回忆中,他没有接她的话语,于是冷妃又继续说道:“我换了容,我把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换掉了,我甚至为了力求容颜完美,换掉了眼睛,你知道我的眼睛是谁的吗?”冷妃冷笑着说,“是你们的女儿的。”
但是我在君色和彩姬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震惊,他们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但,他们又是如何得知的?
冷妃没有收到预期中的效果,她的脸上浮现一丝失望,但她很快镇定下来,继续说道:“我用我的眼睛,凝视了你们二十年,你们的一切,尽在我的注视中。”
“你错了,你的眼睛早就被扔掉了,紫苏的眼睛是凡界的一名被弃男婴的。”我残忍地说出冷妃或许并不知道的一些过往,因为,我要挫败她的高傲。
冷妃的脸上的失望再次浮现,然后,我听见她的一声极轻极淡的幽叹,像夜的微风拂过沾露的竹叶,凉而湿冷的气息,弥漫在萧瑟的空气里。
“一切该结束了,我没有耐心了。”说完,她骤然展袍跃出,白衣飘飞如雪,转瞬消失在青竹居外不见。
“我知道她在哪里。”彩姬说完,身形一闪,七彩虹衣已然拂空而去,我们匆忙紧步跟随,去奔赴最后的结局。
冰界的冰块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在迅速地融化,越来越多的冰水漫涌流动,涛涛而出。君色跟着彩姬,我跟着君色,赤烟和橙惜紧随着我,我们的衣衫如云彩般绚丽妩媚地在苍白空冷的冰界纷飞而过。
冷妃大殿中,神界的四位执剑神者凝神肃立,他们的脸庞上看不到任何的感情,像一块又一块的冰雕的容颜,褪尽了鲜活的生命原本所应有的生动。
冷妃端坐在冰雕的巨座上,晶莹剔透的冰角闪着阴冷幽静的光芒,她的白色衣裙平展在高高的冰阶之上,冷风恻恻地拂过,像一片飘渺的白色云朵,浮动在冰山雪野之上。
我看见忘川的一只手里,攥着一件衣裳,明黄色的衣裳,属于黄楚的衣裳。我的喉头一阵酸楚,但是我忍着没有让泪掉落下来。一切不过是按着注定的结局进行到最后而已,我已毋需再难过悲伤。
“黄楚在凡尘的一个荒山空庙中,度过一段不被任何人打扰的平静时光,但是,他避身事外,不代表就可以豁免死路,魔影宫的每一位活着的魔者,最后只能是死,要怨,你们只能怨君色。”冷妃的声音,依然清脆悦耳,甜润动人,但,我的胸口像插着一柄钝刀般的感到疼痛窒息。
“现在,轮到谁了呢?”冷妃静静地问着冰阶下的我们,又似在自问,神情中满是自得的嘲弄,她一直在等待的,也只是这一天而已。
我转首看向君色,他的面庞的五彩血筋又开始隐隐暴现。他动怒了,任谁也不可能在此时此境下平静自然,视若无事的,他已经被这一场仇恨的报复折磨到了最后的防守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