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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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杀人者带着土尔吉一步步接近刘大爷的敌人 (2)

小姑娘听见阿妈的呵斥声像一只懂事的“小狗”麻利地跑进院里。她穿着一件光板皮的藏袍,藏袍的裙边盖过了脚踝,跑起来两只光着的小脚掌不停地翻动,像根移动的树木。她跑起来的时候头发油腻地黏在一起没有丝毫的变形,还用威严的声音呵斥着看门狗,透出童声的稚嫩。獒犬听见小主人的呵斥便呜呜呜低吟着,像磨坊吱嘎作响的水车停止了转动。

土尔吉见小女孩稳稳地一把揪住前面的獒犬的耳朵,把它牵向房屋左手边矮墙的转角处,在快速用铁链拴好獒犬后,又麻利地翻动小脚掌小跑步朝纯黑色獒犬跑去。贡布和妇人已进入院子,女人一进门便在大门的左侧一躬身,背篼里的元根一股脑儿地顺着倒在地上,堆成小山的元根是农区人用来喂猪或喂牛的饲料。

他们看着土尔吉仍然骑在马上便忍不住开怀大笑。他被他们笑得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说:“我刚到一会儿。”

“哈哈,我的雪上飞连大气都没出一口,看得出你是刚到的。”贡布并没有直接揭穿他的谎言,而是笑着反问他:“这么说,雪上飞是闪电变成乌龟了?”

土尔吉知道贡布是骗不了的,便难为情地埋下头,顺势翻身下马。他一直担心贡布进一步追问他为什么一直骑在马上,心想,“如果贡布一旦知道是三只獒犬逼得我不敢下马,会笑掉大牙的,那就太丢丑了。”同时他惊讶地发现,贡布的身后多了一匹马,背上多了一支叉叉枪,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刺骨的寒气,心想,“难道他杀了松多或扎西?这下完了,这个杀人狂更让我回不了熊朵草原了。”土尔吉客气地问女主人:“马拴在哪?”

“拴在墙角那边的棚子里。”女主人指了指。贡布也将“借来”的缰绳递给他。

“哦呀。”土尔吉接过缰绳牵着两匹马朝棚子走去,脚站到地上的感觉让他踏实了,但觉得他的脸仍在“燃烧”,他心想,“多亏天黑了,这是自己远行出的大丑。藏在心里吧。”

女主人知道贡布找到了他的伙伴便会留下歇息,就在二楼的小窗户上伸出头来招呼他们上楼。土尔吉拴好马匹后跟在贡布的后面走进了他的朋友家。

土尔吉生怕贡布揭穿他的谎言,就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傻乎乎地听灶房里女主人用茶桶打酥油茶的声音,声音的节奏快速而有力,馋得他不停地吞口水。

天黑尽的时候,热情的女主人在矮脚藏桌上摆上了酥油茶的茶壶、糌粑和刚煮好的洋芋,随后悄悄领着小女儿在灶房里用餐。在用餐前,从贡布和女主人的对话中土尔吉知道女主人的二丈夫被差遣到头人家劈柴火去了,要半月以后才能回家,女主人的公公领着另外一个丈夫占堆的两个儿子去了雀贡山牛场,占堆到色甲果(意为金子的大门)金场挖金去了。

从两人的对话中土尔吉便知这个家庭是两兄弟共同拥有一个女人,在藏地兄弟共妻的主要原因是家族为了维护家庭的财产不被分割,故兄弟共妻现象在藏地随处可见。但这种现象很少会因为在兄弟俩情欲的宣泄上纷争不已,通常的情况下是如果弟弟去远牧点放牛去了,哥哥这段时间就同老婆睡在一起。弟弟从远牧点归来,哥哥就会找一个什么原因主动让位于弟弟,家庭依然在“僧多粥少”的情形下平静而和睦地过日子。农牧区的妇人看上去一般都比实际年龄要大些,原因是她们几乎包揽了所有的体力活和家务活。

用餐时他俩谁也没有说话。厨房里时而传来少妇让女儿不要弄出响声的呵斥声,告诉她不要打搅客人用餐和休息。整个屋子除了轻微的喝茶声外格外地安静,唯有狭小的窗户照进来的微弱的冷光让土尔吉分辨出贡布脸上的轮廓和左耳上的耳环依稀可见,而且他的银耳环上还嵌了一颗假珊瑚。就在贡布喝完碗里最后一口茶习惯性地弹了一个响舌后准备睡去时,他再也憋不住盯住贡布问:“你把松多还是扎西杀了?”

贡布习惯性地用舌尖把塞在牙缝的糌粑清理干净,一阵沉默,不急不慢地说:“哦,原来是这样,我是觉得你有些不对劲,脸拉得像马脸一样长,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不过那两个要你命的小子差点要了我的命。”他随手摊开左手的掌心,用右手的食指在上面不停地摩挲,又是一阵沉默,他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似乎在回答土尔吉问话的同时被那个要命的情节带回了前不久的搏斗中。

“这么说来他们两个都还活着?”土尔吉还是不安地问道。

“都没有死,不过为了让他们不再撵路,他们都受了点皮外伤。放心,想整死你的冤家不容易,菩萨要我在惩罚他们的时候保全他们的狗命,还顺便借用了他们的一匹马和一支枪。”贡布轻松地把抢说成了借,像一个老练的土匪,说完便一头倒在毡子上将背对着土尔吉准备睡去。为了不再要土尔吉问他的话,他微微转过脖子看着屋顶说:“兄弟,看来你这辈子是回不了你的家乡了,最明智的选择是远离那里。”

土尔吉一筹莫展地看着黑暗处的贡布,知道仇人松多和扎西都还活着,纠结在心里的疑问打开了,如果他们两人中死了任何的一个,那么他的家人必定遭到报复,他想感谢贡布的仗义为人,正欲开口时却听见贡布的呼噜声,他便无可奈何地和衣而睡。或许是太疲倦的原因,土尔吉躺下后连梦都没有做就一觉睡到天麻擦擦亮。

第二天早上,吃饱喝足后临行前,女主人递给贡布一个不大的皮口袋,小声说:“在路过色甲果采金场时捎给占堆,口袋里装了些糌粑和酥油。”

贡布接过口袋故意打趣说:“要是能把你的身体一起带给占堆就好了。”说完便爆出哈哈哈的笑声。

女主人领会了贡布肉麻的玩笑后抿嘴笑了,做出十分害羞的样子吐了吐舌头,顺势把眼球转动到眼角的一边偷偷看了看土尔吉的反应。土尔吉装着没有听见似的埋着头,心里顿时泛起一股幸福感,心想,做一个俗界的友情男女是快活的。贡布上马后也没有刻意地向女主人致谢,土尔吉能感觉到贡布与这家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他只知道自己昨晚后半夜睡得很熟,就是发生了“什么”,在自己全然不知的情况下也是正常的。

有了贡布“借”来的栗色马再加上雪上飞,他俩的行进速度大大地加快了,家乡的一切除贡觉措、家人和老达杰之外,随着一路不断变换的景物——高山草甸、云杉森林、草地相间的过渡地带、草地同白杨交错的地带、直到看见种青稞的半农半牧区域,渐渐地熊朵草原在他的记忆里变得模糊起来,不断变换的空间场景使土尔吉感到家乡已是前世般的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