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恶”老师说:“获奖对于孩子来说,或许对他们的自信心是种鼓励,但是,我们之所以不赞成让韩梅迎春提前参赛,主要是感觉到她心理压力很大。这种压力一方面来自她对自己要求很高,另一方面可能来自家里,也就是说你对她的期望值也很高。在这种压力之下参赛,韩梅迎春很难发挥出正常水平。如果没有考好,相反会让她的自信心受到严重挫伤。”
“万老师,我刚才已经说了,如果要参与竞争,就必须学会接受失败。”
“问题是韩梅迎春还小,她心理上的准备未必那么充分。”
爸爸大声说:“这一点我并不担心,我相信自己的女儿有这个承受力。”
“万恶”老师竭力想劝说爸爸放弃让韩梅迎春参赛的想法,无奈爸爸主意已定,无论“万恶”老师怎么说,他始终不肯松口。
“万恶”老师见谈话进入僵局,只好站起来告辞。
韩梅迎春从厨房出来,她很想送一送“万恶”老师,但一看到爸爸冷冰冰的眼神,欲言又止。
妈妈说:“迎春,你把万老师送到楼下去吧。”
爸爸说:“我去送吧,迎春该听英语磁带了。”
“万恶”老师忙推说不用送,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韩梅迎春一眼,然后出门而去。
爸爸把“万恶”老师送到楼梯口就返回来了,一进门他就拉长了脸,气哼哼地坐到沙发上。
妈妈低声责备他说:“老韩,你跟万老师讲话咋那么不客气?”
爸爸说:“我已经对他够客气的了!他们不光没通知我们奥赛报名的事,等我们明确想报名了,他们还再三阻拦,我一想起来就生气。”
妈妈说:“万老师他们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爸爸说:“什么道理?他们只会想着怎么样对学校有利,怎么样让自己脸上有光,才不会站在孩子的角度替他们考虑呢。”
妈妈说:“也不能这么说,学校一是觉得今年迎春去比赛没有把握,二来也担心这样给迎春的压力太大。”
爸爸说:“压力?人没点压力行吗?现在是个竞争的社会,稍不留意就要被淘汰。现在不给孩子施加点压力,难道非要等大了没出息的时候才来后悔?”
妈妈瞟了一眼韩梅迎春:“别说老师,连我都有点担心……”
“你担心什么?”爸爸火气十足地说,“我看你是瞎担心!你当妈的不多给迎春一点鼓励,净在她面前说丧气话,你好意思!”
妈妈闭嘴不言了。
爸爸见韩梅迎春坐在写字桌前听英语磁带,就把她叫到跟前站好,问道:“迎春,刚才我跟万老师的谈话你都听见了,你老实告诉我,你对今年参加比赛有没有信心?”
韩梅迎春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爸爸说:“我让你今年参赛绝不是无的放矢,我是经过仔细斟酌的。首先,奥赛每年的考题都是换着人来出,今年出题的人当中,就有我给你请的靳老师。你在他家学了两年的奥数,他对你一直赞不绝口,今年他是出题人之一,你去参赛肯定能占很大的起首。再说,我正在写《一枝寒梅倚剑桥》,要想让这本书引起轰动,你就得有点与众不同的地方。我调查过了,五年级学生在奥赛中拿奖已经不稀奇了,但四年级学生能在奥赛中获奖的还没听说过,所以,你务必要把握住这次机会!”
韩梅迎春很漠然地听着。
爸爸继续说:“从现在开始,家里的一切事情都为你参加奥赛这件大事让路,我和你妈妈会尽全力为你创造最好的条件,保证你取得最好成绩。你说好不好?”
韩梅迎春点点头。
韩梅迎春没有料到,费嘉宁的妈妈竟然会突然造访。
费嘉宁的妈妈是爸爸的顶头上司,她叫张凤英,一个土得掉渣的名字。几年前爸爸刚应聘到杂志社时,张凤英还只是个普通编辑。听爸爸说,她编杂志的水平很有限,不过当主编却很有魄力,完全称得上是个很厉害的女强人。韩梅迎春很清楚,其实爸爸心里很瞧不起张凤英,但用爸爸的话说,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爸爸表面上对张凤英非常尊重,一见面就点头哈腰的,很像电影里演的日本鬼子的翻译官,背地里却没少说张凤英的坏话。
平日里,韩家跟费家很少来往,虽然同住在一个家属院,但费嘉宁家住的是处级干部新楼,而韩梅迎春家只是租住的一间旧房,条件完全不能相比。两年来,韩梅迎春只去过费家一次。那是去年春节从鸡洼镇老家回来后,爸爸让韩梅迎春给费家送了些土特产过去。爸爸让韩梅迎春去时,韩梅迎春老大不愿意,一来她平日跟费嘉宁很不友好,二来韩梅迎春很讨厌去条件优裕的同学家,因为对比之下她会有很强的自卑感。但是,爸爸在家说一不二,韩梅迎春绝对不敢违背他的旨意。到费家去的路上,韩梅迎春早就想好了,她把门一敲开,然后按照爸爸教的话说,把送的东西交给张凤英就迅速离开,一分钟也不耽搁。
但是,开门的不是张凤英,却是最最讨厌的费嘉宁。费嘉宁望着韩梅迎春,愣了一下,便问:“你来干什么?”
韩梅迎春顿时乱了方寸,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来给张阿姨送……送……送……”
费嘉宁回头大声喊道:“老爸,有人给妈妈送礼来了!”
张凤英不在家,出来的是费嘉宁的爸爸。韩梅迎春把手里的东西递上去,转身便跑。
韩梅迎春听见费嘉宁的爸爸在背后问:“喂,你是谁家的孩子?”
费嘉宁说:“她是我们班同学,叫韩梅迎春。”
“哦,原来她就是老韩的女儿。”
韩梅迎春听见费家的门关上了,心里总算舒了口气。
两年前,韩梅迎春刚从鸡洼镇转到如意学校时,就听爸爸说张凤英的儿子跟她同班。第一天放学回家,韩梅迎春在院子门口就碰到正在篮球场上踢足球的费嘉宁。费嘉宁主动地走过来跟她搭话:“你怎么才回来?我到家都好久了!”
韩梅迎春说:“我是自己走回来的。”
费嘉宁“哦”了一声,因为他是被妈妈用轿车接回家的。
“你想踢球吗?”费嘉宁问。
韩梅迎春摇摇头:“我还要回家做作业呢。”
“我们学校的作业可做可不做,你不知道吗?”
韩梅迎春说:“爸爸说我必须要做。”
“踢会儿球再做嘛,反正作业又不多。”
韩梅迎春不会踢球,可她刚刚转到新学校,很希望结识几个好朋友,所以她把书包放在地上,便跟费嘉宁等人踢起球来。
费嘉宁自告奋勇地把韩梅迎春分在自己这一帮,结果却发现韩梅迎春连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她甚至习惯用手去把球抱起来,然后扔给费嘉宁。为此,费嘉宁这一帮挨了好几次点球。
费嘉宁没好气地说:“你会不会玩哦?”
韩梅迎春摇摇头。
费嘉宁没办法,只好临时调整韩梅迎春的位置,让她担任守门员。可是对方却不愿意了,因为用砖头砌成的球门还不足一米宽,大家说好双方都不派守门员的。费嘉宁没法,又安排韩梅迎春当后卫,并且告诉她,只要球到跟前就拼命乱踢,踢得越远越好。韩梅迎春照着费嘉宁说的办法,纯粹采用破坏战术。正当费嘉宁为自己的妙计自鸣得意的时候,韩梅迎春却接连两次将球“破坏”进了自家的球门。
费嘉宁实在忍不住了,大声责怪韩梅迎春“笨死了”!
韩梅迎春从地上抓起书包就要走。
费嘉宁上前拽住她,说:“喂,还没比赛完,你不能走。”
“我不想玩了!”韩梅迎春倔强地说。
费嘉宁说:“只差一个球就平了,你不能走!”
韩梅迎春猛地一甩胳膊,险些将费嘉宁摔倒在地。
费嘉宁气呼呼地冲到韩梅迎春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
韩梅迎春左躲右躲都闪不开,便伸手将费嘉宁猛地一推,费嘉宁趔趄几步,不慎撞在篮球架上,脑门儿上冒出鸽子蛋大小的一个青包。
韩梅迎春一看就吓坏了,赶紧飞跑回家,任凭费嘉宁等在楼下叫阵也不敢答话。
第二天,爸爸一下班就虎着个脸,吹胡子瞪眼睛地把韩梅迎春臭训一顿。如果不是妈妈死命挡着,韩梅迎春绝对免不了挨顿痛打。
爸爸说:“你去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惹张凤英的儿子!你知道她儿子对她来说有多金贵吗?张凤英的心眼就针鼻儿那么大,我先说在这儿放着,她不找机会报复我才怪呢!”
妈妈说:“你也别把人想得那么坏。孩子之间哪能没有磕碰?如果家长都计较这种事,那还有啥意思?”
爸爸说:“你设身处地地想想,要是别人家的孩子把迎春弄伤了,你能不在意?”
妈妈说:“只要不是故意使坏,我就不会放在心上。”
“你呀你呀!”爸爸用手指点着妈妈,“真是短见!你以为别人都跟你想的一样?”
妈妈说:“我觉得张大姐这人看上去挺不错的,不像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
“哼!你能比我更了解她?”
妈妈没好气地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说咋办?难道非得把迎春痛打一顿你才甘心?”
爸爸考虑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爸爸就把韩梅迎春领到楼下停车场等着。足足过了十几分钟,才看见张凤英带着费嘉宁从单元门洞里走出来。爸爸连忙迎上前去,满脸堆笑地摸摸费嘉宁的头,说:“嘉宁啊,我让迎春给你道歉来了。”
费嘉宁瞥了韩梅迎春一眼,淡淡地说:“没事儿,都快好了。”
爸爸一把将韩梅迎春拽到跟前,厉声道:“迎春!快给嘉宁说对不起!”
韩梅迎春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张凤英边开车门边说:“老韩,你干啥呢?”
爸爸说:“我们家迎春把嘉宁弄伤了,我们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张凤英很吃惊地说:“怎么是你们家迎春弄伤的呢?嘉宁说是他自己在篮球架上碰的。”
爸爸说:“不管怎么伤的,这都跟迎春有关,我们心里很歉疚。”
张凤英皱着眉头说:“老韩,你一大早到这儿来就为了说这事儿?完全没必要!”
张凤英发动汽车,正在离开,突然又摇下车窗,和蔼地问道:“迎春,你怎么去学校啊?”
“阿姨,我走着去。”韩梅迎春忙说。
张凤英看看表,说:“都这么晚了,你走着去肯定要迟到,上车来吧。”
韩梅迎春连连摇头。
费嘉宁劝道:“上来吧,要是迟到了又该挨训了。”
韩梅迎春望了爸爸一眼,爸爸同意了。
爸爸跑到车窗边,不停地向张凤英道谢。张凤英叹了口气,啥也没说便驾车离开了家属院。
路上,费嘉宁没跟韩梅迎春说一句话。
张凤英问:“迎春,你怕爸爸吗?”
“怕。”
张凤英笑道:“我们嘉宁可是一点也不怕我。”
费嘉宁冒了一句:“你说得对我还是听你的嘛。”
张凤英笑笑,没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