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潜水艇走一趟后,巴里达札尔心情非常郁闷。伊赫利安德尔没找着古奇爱莱,佐利达偕同她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你好,兄弟!”巴里达札尔听见克里斯多说,“新闻!一件重要的新闻!伊赫利安德尔找到了。”
“他究竟在哪儿呀?在萨里瓦托尔家吗?”
“是的,在萨里瓦托尔家。”
“我要到他那里,要求他把我的儿子归还我……”
“你至少要等到明天。萨里瓦托尔变得非常猜疑,他直盯着我的眼睛。”
“好吧,我明天去萨里瓦托尔家。”
巴里达札尔通宵坐在海湾的悬崖上,留神细看波涛。海面波浪汹涌。已经破晓了,黑沉沉的海洋变成灰色,海面仍然空荡荡。
巴里达札尔忽然怔住了,敏锐的眼睛看见有件黑色的东西随波晃荡。是人!他把手搁在脑后,安详地仰面躺着,莫非是他?
巴里达扎尔没弄错。那是伊赫利安德尔。
巴里达札尔站起来,双手贴在胸前,大声喊道:
“伊赫利安德尔!我的儿子!”接着,老头儿跳入海里。
他从高岩落下去,深深地扎进水里。到他浮上时,海面上一个人也没有。
他朝海浪望一眼,深深地叹口气:“难道是我的幻觉。”他走到保护萨里瓦托尔领地的高墙下,敲敲铁门。
“找大夫,有要紧的事。”
“大夫谁也不接见。”黑人回答,接着小窗关上了。
巴里达札尔继续敲门,叫嚷,但没有人给他开门。“你等着瞧吧,该死的西班牙人!”巴里达札尔恐吓地说,动身往城里去。
离法院不远的地方有一家“棕桐”酒店,这是一座低矮古老的白色建筑物,四边围着厚石墙。这小酒店就像法院的一个分院。每逢开庭时,民事原告、民事被告、证人以及尚未被拘押的刑事被告上这儿来。
他急步走过凉台,擦掉额上的汗,然后问:“拉尔拉来了吗?”
那个大名叫做德·拉尔拉的人,从前是法院的小职员,因为受贿被革职,现在顾客很多:凡有不清白的事情的人都乐意向这位大诉讼求教。
拉尔拉坐在一张靠着阔窗槛的小桌子旁边。人很胖,红面颊,酒糟鼻,刮过脸,神情傲慢。他见了巴里达札尔,用手指指自己对面的藤椅,说:
“请坐。您告的是什么状呀?要不要喝酒?”
巴里达札尔仿佛没听到似的,连声说:
“一件大事情。重要的事情。拉尔拉。”
“你知道‘海魔’吗?”
“我没有直接认识他的荣幸,但已久闻其大名。”
“大家叫‘海魔’的那个人,是我儿子伊赫利安德尔。”
“这不可能!”拉尔拉嚷道,“你喝得太多了!”
于是巴里达札尔把事情的经过全部讲给拉尔拉听。拉尔拉一声不响,静静听着印第安人讲,他那花白的眉毛越竖越高。最后,他忍不住了,忘掉自己那副自尊自大的架子,用肥厚的手掌往桌上拍一下,叫道:
“真是千古奇闻!”
“你怀疑吗?”巴里达札尔愤怒得甚至涨红了脸。
“别生气,老头儿。我不过是以法律家的身份说话,这些证据不够确凿。不过可以榨取一大笔钱。”
“你究竟有什么主意呀?”巴里达札尔问。
“首先,”拉尔拉弯起一个肥大的指头说,“咱们用最温和的措辞写一封信给萨里瓦托尔,通知他说,咱们知道他一切的非法手术和试验。如果他不想让咱们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的话,那么他必须付给咱们一笔相当多的钱。10万。对,10万,这是最少的了。”
拉尔拉询问地朝巴里达札尔看一眼。
“其次,”拉尔拉接下去说,“收到指定的钱数之后,我们用更加温和的措辞给萨里瓦托尔教授写第二封信。我们通知他说,伊赫利安德尔的真正父亲已经找到了,我们手上有无可争辩的证据,亲生父亲希望得到儿子,即使要进行法律诉讼,也非要达到目的不可,想预先防止控诉,把孩子留在自己身边,应当在指定的地点、时间,把100万比索交给指定的人。”
但巴里达札尔不听。他一把抓起酒瓶,想猛力掷到律师的头上。
“别生气,不要这样,我开玩笑罢了。放下酒瓶吧!”
“你呀!你……”怒不可遏的巴里达札尔嚷道,“你建议我出卖亲生儿子,难道你没有心肝吗?你根本不知道做父亲的情感!”
拉尔拉嚷起来,轮到他生气了。“我有五个儿子!稍微忍耐一下,听完我的话。”
巴里达札尔安静下来。“唔,说吧!”
“是这样呐!萨里瓦托尔付给咱们100万比索。这是给你伊赫利安德尔的一笔财产。嗯,我也该有一份,总得有10万元,他一付钱……”
“我们就向法院控诉。”
“还要稍微忍耐一下。我们向最大的报业发行人和编辑们要求付给我们,唔,比方说,两三万元,作为我们告知他们一件骇人听闻的罪行的酬报。那时候,请你上法庭去,为你的父亲情感呼吁吧,使你的爱子投入父亲的怀抱里。”
拉尔拉一口气喝干一杯酒,洋洋得意地朝巴里达札尔瞧了一眼。“你有什么意见?”
拉尔拉明白反驳是没有用处的了。他摇摇头,拔下腰间口袋的自来水笔。
过了几分钟,控诉萨里瓦托尔非法占有和残害巴里达札尔的儿子的控诉状写好了。
“我最后一次说:好好地考虑一下吧。”拉尔拉说。
“给我。”印第安人说,一面伸手拿诉状。
“交给总检察长。知道吗?”送行时拉尔拉对事主说,同时低声咒骂道,“但愿你在楼梯摔跤,跌断一条腿!”
一位稀客拜访了检察长。这客人是当地大教堂的主持,胡安·德·哈尔西拉索主教。
主教势力很大,他喜欢放下宗教事务,去指挥复杂的政治游戏。他向主人问过好,很快就谈到正题。
“我想知道,萨里瓦托尔教授案件的情况怎样了?”
“哦,原来大人关心这桩事!”检察长殷勤地大声说道,“根据佐利达的告密,我们到萨里瓦托尔教授那里进行了搜查。对动物做奇特手术这一点已得到充分证实。”
“结果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主教温和地打断他的话。“他被捕了吗?”
“是的,他被捕了。此外,我们把名叫伊赫利安德尔的青年人送到城里来,那青年就是‘海魔’。目前鉴定人和大学教授们正在研究所有的这些怪物。伊赫利安德尔安顿在法院的地下室里。”
主教还是那样小声地说:“教授应该受哪一条条文的制裁呢?他会被定罪吗?”
“萨里瓦托尔案是少有的特殊案件,”检察长答道,“我还没决定这种罪行属于哪一条条文。自然啦,最简单的是控诉萨里瓦托尔做非法的活体解剖,和使这个青年变成残废……”
主教开始皱起眉头。
“您在确定犯罪事实上感到困难,教会法庭——神圣的法庭,是会用另一种眼光看萨里瓦托尔的行为的。”
“请吧。”检察长困窘地说。
“难道造物主创造人类不够完善,难道需要这么一位教授管闲事,使人体具有完善的形态吗?”
检察长只能说出:“请原谅,神父……”
主教使人感悟地说:“您牢牢记得人间法律的条文,但是忘记了上帝法律的条文。萨里瓦托尔认为人需要有所改善,有所改造,有所毁损,认为人应当是水陆两栖的生物,并且您也认为这一切都是聪明的、合理的,难道这不是对上帝的指责,不是侮辱神圣?”
主教很满意自己这番话对检察长产生了影响。“难道我能对伊赫利安德尔的命运漠不关心吗?这个人不应当存在!假如主召他归天,假如这个不幸的青年由于本身的畸形所造成的缺陷而死,那就是最好,”主教意味深长地朝检察长看了一眼,“无论如何,一定要控告他,除掉他,剥夺他的自由。他也有一些犯罪的行为:偷渔民们的鱼,弄坏他们的网,把渔民们吓得这样厉害,以致停止打鱼,弄得城市人没有鱼吃,令人作呕的伊赫利安德尔胆大妄为地向教会、向上帝、向天挑战!当他们没有被歼灭以前,教会绝不放下武器。”
主教继续他那指责性的讲话。检察长低下头。
末了,到主教讲完的时候,检察长站起来,用喑哑的声音说:“作为一个基督教徒,把我的罪孽带到忏悔室去,我明白了萨里瓦托尔的罪行,他一定会被控告,会受到惩罚。伊赫利安德尔也逃避不了伸张法律正义的宝剑。”
萨里瓦托尔在狱中依旧泰然自若,一举一动里充满自信。他带着高傲的敷衍态度跟侦察员和鉴定人谈话。他做过几个出色的手术,监狱长的老婆长了恶性瘤,有死亡的危险,他挽救了她的生命。
开庭的那一天到了。
宽广的法庭容纳不下所有想要听审的人。听众群集在厅里,挤满了法院前面的广场,透过开着的窗朝里面张望,萨里瓦托尔泰然自若地坐在被告席上,他神态尊严。他拒绝请辩护人。
伊赫利安德尔使人们发生了很大兴趣,但他不在法庭里,照检察长的讲法,不过是一件物证。
控诉伊赫利安德尔的罪恶活动案,将在萨里瓦托尔案之后,另行开庭审理。
检察长这样做是主教急着要处理萨里瓦托尔案,而收集伊赫利安德尔的罪证需要时间。主教不停地对检察长暗示,假如上帝收拾了这个伊赫利安德尔,那是顶好的解决办法。这样的死,是人只能伤害上帝创造物的绝好证据。
三位大学教授、科学鉴定人陈述他们的结论。
“根据法律的要求,”法庭首席鉴定人开始发言,“我们在萨里瓦托尔教授的实验室里,检查过了曾经他动过手术的动物和青年伊赫利安德尔。萨里瓦托尔教授施行手术时不但应用最新的、完善的外科器械,像电刀、消毒用的紫外线等等,而且也使用一些外科医生们还不知道的器具。这些器具显然是依照他的指示制成的。这些试验是思想上非常大胆、施行上很出色的手术。这些试验有:移植组织和整个器官,把两只动物缝合,把用双器官呼吸的动物变成用单器官呼吸的动物,或者把用单器官呼吸的动物变成用双器官呼吸的动物,把雌的变成雄的以及使人返老还童的新方法。在萨里瓦托尔的花园里,我们发现许多属于各个不同的印第安部落的儿童和少年,年龄从几个月到十四岁。”
“您看到这些儿童的状况怎样?”检察长问。
“所有的儿童都很健康,活泼愉快。他们在花园里嬉戏玩耍。他们中间许多人是被萨里瓦托尔从死亡里救出来的。印第安人信仰他,愿意把孩子交给他。”
大厅里听见不知是谁的叹气声。
于是他向鉴定人问道:“您是不是认为萨里瓦托尔的手术是有益的、合理的呢?”
但法院院长,一个面容严肃、白发苍苍的老头,恐怕鉴定人作肯定答复,连忙干预:
“鉴定人对科学问题的个人看法,法庭不感兴趣。请继续讲下去。检查青年伊赫利安德尔的结果。”
“他的身躯覆盖着人造鳞片,这是用一种柔韧的,但是极结实的,无人知道的物质造成的,”鉴定人继续说,“对这种物质的分析还没有做完。在水中,伊赫利安德尔有时戴着特制的、重燧石的玻璃眼镜,玻璃片的折射率差不多等于2。这使他在水里可以把东西看得清楚。我们取下伊赫利安德尔身上的鳞片以后,发现两边肩胛骨下面各有一个直径10厘米的圆孔,由五块很像鲨鱼鳃的薄片遮蔽着。”
大厅里听见压低了惊讶的叫声。
“是呀,”鉴定人接下去说,“这似乎是不可思议的,但是伊赫利安德尔具有人的肺,同时又有鲨鱼的鳃。因此,他能在陆上,也能在水中生活。”
“水陆两栖人?”检察长讽刺地问。
“不错,双器官呼吸的水陆两栖动物。”
“可是伊赫利安德尔怎样会有鲨鱼鳃呢?”法院院长问。
鉴定人摊开两只手,答道:“这是个谜,也许萨里瓦托尔教授愿意给我们阐明这个谜。我们的意见是这样:根据海格尔的生物学定律,每个生物在发育的时候,都重演该种生物在地球上千百年来所经历过的各种形态。可以有把握地说,人是从曾经一度用鳃呼吸的祖先演化而来的。”
检察长从椅子上稍微欠起身来。
“在人胎发育的第二十天,有四层彼此贴着的鳃形折纹显现出来。但是,过一些时候,人胎的鳃表器官就改变了样子:第一层鳃状物变为具有三根听觉小骨头的听道和欧氏管。它下面一部分发育为下颚骨;第二层变为舌骨的冠突和舌骨本体;第三层变为喉头甲状软骨。我们并不以为萨里瓦托尔教授能够在伊赫利德安尔的胚胎阶段制止他的发育。不错,人们知道科学上有这种情况:即使完全成年的人,在颈上,下颚骨下面仍然有没有合口的鳃孔。这就是所谓颈疹。可是,以这些残留的鳃,当然不能在水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