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很毒,一个瘦弱的老印第安人顺着尘埃滚滚的大路走去。他衣衫褴褛,抱着一个患病的小孩,孩子的眼睛半开半闭,颈上可以看见一个大肿瘤。到了大铁门,印第安人用右手在铁门上打了四下,便门的窥视器稍微开了一些,一个眼睛在小孔里闪了闪,门闩“咯吱咯吱”地响了几声,门开了。
印第安人怯生生地跨过门槛。他面前站着一个头发完全斑白、身穿白罩袍的老黑人。
印第安人说自己的孩子生病了,黑人就招呼印第安人跟着他走。
印第安人向四周打量了一下:他们在一个宽大的石板铺砌成的小院落里。院里既没有青草,也没有矮树丛。院子一角,第二堵墙附近,有一座窗户宽大的白房子。不少男的和女的印第安人坐在房子旁边的地上休息,许多人还带着孩子。
老印第安人恭顺地在屋荫下的地上坐下,开始向小孩发烧的脸吹气。
穿白罩袍的黑人过来,看了看印第安人的孩子,然后指着房门。印第安人走进一个用石块做的地板的大房间。房间中央摆着一张狭长的台子,台面盖着白被单。门打开了,萨里瓦托尔医生走了进来。他身穿白罩袍,个子高大,肩膀宽阔,皮肤黝黑。除了两道浓眉和睫毛以外,萨里瓦托尔的头部没有一根毛发。他挺出的尖下巴和抿得紧紧的嘴唇,使他的脸具有残酷的、甚至凶恶的表情。印第安人深深地一鞠躬,把小孩递上。萨里瓦托尔以迅速又小心谨慎的动作从印第安人手里接过害病的女孩,拆开裹着孩子的烂布,把它们扔到房角。
他把女孩搁在桌上,俯身察看她。他从侧面给印第安人做过检查后,转脸向印第安人说:“过一个月,在下次新月出现的时候来吧,你就可以领回你健康的女孩了。”
他把小孩抱出玻璃门外,那边有浴室、手术室和病房。
印第安人鞠了躬,走了。
当第二十八天来临,他在玻璃门前看到一个穿崭新的连衫裙、身体健康、脸色红润的小姑娘。察看她的喉咙,肿瘤已经不留痕迹。只有一块隐约可见的微红的小伤疤令人想起动过手术。
“幸亏你及时把她送来。不然迟几个钟头,就连我也无法挽回她的性命了。”医生说。
老印第安人克里斯多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泪水簌簌地淌出。他说:“您救了我外孙女的性命。我除了自己的性命之外,能用什么报答您呢?如果你需要,我要把我全部余生献给您,我将会像狗一样为您忠诚效劳。”
萨里瓦托尔想了一会儿,就答应收他为仆人。
过了一星期,医生对他说:“克里斯多,你跟着我做事,会有现成的饭菜吃,拿到优厚的薪金。”
老印第安人表示什么也不需要,萨里瓦托尔说:“我会让你拥有一切的,不过,你不要对任何人说这里的一切。”
“我宁愿把舌头割下来扔给狗吃,也不说一个字。”
“那要当心,免得你发生这种不幸的事情。”萨里瓦托尔警告说。接着,吩咐穿白罩袍的黑人把他领到花园里去,交给吉姆管。
黑人把印第安人带出白房子,领他走过院落,在第二堵墙的小铁门上敲了一下。小门“咯吱”一响,黑人把克里斯多从小门带入花园,对另一个站在门后的黑人嘀咕了几句就走了。克里斯多惊慌失措地紧挨着墙:许多皮色黄中带红、黑点斑斑的不知名的野兽怒吼地向他扑来,他向邻近的一棵树奔去,以出人预料的敏捷攀登树枝。黑人对狗发出咝咝的声音,这声音马上使狗安静下来。
接着,黑人又发出咝咝的声音,招呼印第安人爬下来。
大概他是哑巴!难道萨里瓦托尔会把泄漏秘密的仆人的舌头割掉?
“是吉姆吗?”
黑人点点头。
吉姆招招手,领着克里斯多参观花园。
这座花园里的许多花草树木使人感到惊异。花园往东延伸,朝着海岸的方向逐渐低下去,撒满淡红色碎贝壳的小径通往四面八方。小径两旁长着古怪的仙人掌,绿得发蓝的、汁液丰盛的龙舌兰,以及开着很多绿里带黄的花朵的长齿草。一丛一丛桃树和橄榄树的阴影遮掩着茂密的草,那些青草里面盛开着五彩缤纷、色泽鲜明的花朵。花园里充满了鸟类各种腔调的叫声、歌唱声,以及走兽的怒吼声、哀鸣声和尖叫声。
这花园里有许多克里斯多从来没见过的野兽。
闪着铜绿色磷光的六脚蜥蜴沙沙地爬过了大路。树上一条两头蛇挂了下来,一条长长的蛇用两只爪子抓着地面爬开。铁丝网后一只乳猪用前额中央那只惟一的大眼睛盯着克里斯多。两只白鼠好像是一只双头八足的怪物。让克里斯多格外惊奇的是那条全身秃毛的粉红色大狗,在它背脊上,可以看见一只小猴子,它的胸脯、手和头仿佛都是从狗身里爬出来似的。狗走到克里斯多跟前摇摇尾巴,小猴子扭过头来,扬扬手,用手掌拍拍和它生成一体的狗的背脊,望着克里斯多嘎嘎叫。一只长着鹦鹉头的雀飞来,隐没在矮树丛后面。过了草坪山,一只牛头马在哞叫。草丛里、灌木林里和枝头上都有稀罕的爬虫、野兽和飞禽瞅着克里斯多:猫头狗,鸡头鹅,有角的野猪,鹰嘴鸵鸟,长着美洲狮身的绵羊……更奇怪的是,克里斯多在池里看到了生着鱼头鱼鳃的水蛇,生着青蛙脚掌的鱼,身躯长得像蜥蝎一样的大蛤蟆。
这时,吉姆把克里斯多带到一个铺满黄沙的广场上。场子中央耸立着一座用洁白的大理石建成的别墅,别墅四周围着棕榈树。正门前最大的喷水器是一个骑着海豚的青年雕像,模样酷似神话中的人鱼神,嘴边叼着螺旋状的号角。
别墅背后有几所住宅和附属房屋,再远些是密密麻麻的多刺的仙人掌丛,这些仙人掌一直长到一堵白墙边。
“又是墙!”克里斯多心里想。
吉姆把印第安人带到一间清凉的小屋子,他用手势告诉克里斯多这间屋子是给他住的,然后自己离开了。
克里斯多开始习惯他周围的陌生世界。
照管花园和野兽的黑人共有十二个,都像吉姆一样不爱说话,给人感觉像哑巴似的。出乎克里斯多自己预料的是:他被派作吉姆的助手。
早晨6点至9点,医生接诊印第安病人,9点至11点做手术,随后回自己的别墅,在实验室埋头做研究。他给动物做手术,然后长久地研究它们,一等观察完毕,萨里瓦托尔便把这些动物放到花园里。有时,克里斯多在收拾屋子的时候,也潜进实验室。实验室里,各种各样的器官在盛满某种溶液的玻璃罐内“噗噗”地跳动。切下来的手脚仍然活着。这些活的、与身体分开了的部分患病时,萨里瓦托尔就替它们医治,恢复它们快要丧失的性命。
这一切吓得克里斯多心惊胆战。
虽然萨里瓦托尔信任印第安人,克里斯多却没有胆量潜入第三堵墙,而他对这非常感兴趣。有一天克里斯多跑到高大的墙边。他听见墙后有孩子的嗓音,他辨别得出是印第安语言。但有时会有一种更尖声尖气的嗓音掺杂在孩子的嗓音里,仿佛在和孩子们争吵,讲的是某种听不懂的方言。
有一天,萨里瓦托尔盯着克里斯多的眼睛说:
“克里斯多,你已经在我这儿工作了一个月,我对你很满意。下边花园里我的一个仆人病了,你代替他一下,你会在那边看到许多新奇的事物。可是得记住我们约好的话:如果你不想失掉舌头,就要守口如瓶。”
克里斯多向大夫保证不会乱说话。医生说他需要用新的飞禽走兽充实他的动物园,然后让吉姆领克里斯多到下边的花园去。
这次,克里斯多看到的却完全出乎他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