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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你好,上海 (6)

姗姗不再吭声,她看着这个边说边踱步的杨叔叔,儒雅、幽默、绅士,简直比她父亲年轻一倍。姗姗继续倾听着杨叔叔的叙述。杨叔叔忽然拍拍姗姗的肩膀,说:“你有什么困难尽管与我说,我一定尽力而为。”

姗姗敏感地警觉着杨叔叔的举动。她的神情使杨叔叔把话说得很直率、幽默。他说:“你不要紧张、不要防备。我是你父亲的朋友,我不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姗姗浅浅地笑着。她完全没想到这晚回家去,何家奇向她正式提出离婚了。姗姗心里没有准备。姗姗一直以为她的善良、她的爱心能融化何家奇的心。

“我不能再这样和你一起生活了。我要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何家奇很冷静地说。姗姗也冷静了下来,说:“你都想好了?”姗姗目不转睛地望着何家奇,仿佛要望到他的心里去。

“是的。我都想好了。”何家奇发现姗姗并没有与他大吵大闹,冷静得出乎他意外。他被这意外的顺利,感到有点欠疚。于是像逃难一样地拎起早就整理好的一只提箱,说:“那我走了。”

“你深更半夜的去哪里?”姗姗说:“莫非你马上要与赵飞花结婚了?”

“是的。我知道自己有点自私。”何家奇说。

“你不是有点自私,你是很自私,你走吧!”姗姗说。

“那我走了。”何家奇说话的声音有些怯怯的。姗姗没有回头看他,也没有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姗姗只坐在他们睡觉的大床上发呆。姗姗想他们的婚姻已经结束,再也不会回到从前的生活了。姗姗想着想着,忽然大声哭泣起来,整个房间回荡着她的哭声,那哭声凄切而悲伤。

这晚姗姗整夜没睡着,她似乎有点绝望。第二天一早,她神不守舍地给我打电话说:“青青,我离婚了。”我并没有吃惊,这是我早就在意料之中的事。但我在电话中安慰她说:“别难过,这世界比何家奇好的男人很多,你一定会遇上更好的。”

那个星期天下午,姗姗没有去杨叔叔家里工作,她十分迷惘地走在淮海路上。在“美美百货”门口,她意外地邂逅了她的大学同学姚卉。姚卉是中文系才子,当年喜欢他的女生很多,但他迟迟没有结婚。与姗姗相遇的时候,他的第八位女朋友,不辞而别跑到广州去发展了,这给了他很大的打击。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与状态,正好与姗姗相似。于是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便十分投缘。

姚卉在报社干得并不很顺利。他一心想跳槽,想赚大钱,可是运气迟迟不来。他听姗姗说起杨叔叔这个大款,便来了兴趣。于是当姗姗到杨叔叔家去时,他竟跟着姗姗一起到杨叔叔家来了。杨叔叔惊讶姗姗的速度。他没想到姗姗刚离婚,就马上有了男朋友。杨叔叔莫名其妙地对姚卉有一种敌意。他狐疑地望着姚卉,听姚卉滔滔不绝地发表高见大论。姚卉还是原来的脾气,喜欢张扬和吹牛。这让杨叔叔一眼就看穿了他,但杨叔叔没有对他说什么。只是悄悄地对姗姗婉转地说:“别着急,要吃一堑、长一智。”

姗姗点点头。姗姗依旧每个星期天下午,到杨叔叔家里来。她为杨叔叔写的自传,进展很顺利。杨叔叔自从姗姗离婚后,常会不经意地请姗姗去饭店吃饭,并与她谈更多自己的私密之事。那天杨叔叔请姗姗到黄浦江边一家十分优雅,有着百年历史的老饭店吃饭。姗姗穿着黑色晚装,显得从没有过的从容、自然与大方。姗姗觉得杨叔叔与她,已经不仅仅是工作关系了,似乎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这天吃饭时,杨叔叔愉快地又向姗姗倾诉了家事。他说我老婆在她48岁那年就与我分居了,我老婆现在与她的妹妹住在一起,她们两个不要男人的女人,你说会成“同性恋”吗?杨叔叔的话,让姗姗嘿嘿一乐。姗姗想杨叔叔其实是很孤独的。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杨叔叔需要亲情,却是用钱也买不回来了。姗姗一直没有见到杨叔叔的两个儿子。他们果真像杨叔叔说的那样,路过门口也不进来的。

这顿饭,姗姗陪杨叔叔喝了很多香槟。姗姗内心很痛苦,觉得喝酒是一种解脱。一醉解万愁,姗姗仿佛把杨叔叔看成了灵魂的拯救者。而杨叔叔说自己是一个可靠的朋友,一个不是心理医生的心理医生。

杨叔叔喜欢与女人打交道,但唯独与自己的女人打不好交道。杨叔叔说与女人打交道虽然辛苦,却其乐无穷。姗姗这晚与杨叔叔一样喝多了,但她婉拒了杨叔叔的护送,她要一个人在外滩走走。外滩的风,此刻吹拂着姗姗,吹拂着她一颗疲累的心。姗姗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在了姚卉居住的石库门弄堂里了。这是一条曲里拐弯的弄堂,姗姗仿佛觉得自己沉坠到了世界的底部。

“姗姗,姗姗……”姗姗听见有人喊她,转身看见姚卉正推着自行车朝她走来。姚卉十分惊讶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姗姗说:“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于是两个人相视而笑。姗姗在姚卉的邀请下,去了他的单身公寓。他的单身公寓很小,只一室一厅。姗姗一走进房间,姚卉便迫不及待地亲吻了她。也许是有点微醺,也许是很久没有做爱了。姗姗没有反对姚卉。他们很快坠入了爱河。这是姗姗与何家奇分手之后,第一次与另外的男人肌肤相亲。姗姗觉得自己已经爱上姚卉了,毕竟是老同学姗姗没有太多的后顾之忧。

自那晚以后,姗姗起先不定期地在姚卉那里过夜,后来嫌姚卉的房子小,姗姗就将祖母的房子与别人换了二室一厅。换了新环境,又是独门独户的单元套房,姗姗便与姚卉同居在一起了。这时候姗姗在杨叔叔那里的工作进度,越来越慢。杨叔叔总是阴沉着脸等姗姗,他不喜欢姗姗与姚卉在一起。他对姗姗尽管连亲吻都没有,但感情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杨叔叔心里窝藏着莫名的怒火。终于在等来姗姗的那天,歇斯底里地爆发出来。

“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找情人,逍遥浪漫。我与你说过,那个姚卉不是个东西,你偏要与他在一起。好吧!我不稀罕你给我写什么破书了,你与姚卉去鬼混吧!杨叔叔失控地发泄着,他以为姗姗会向他求情。平时只要他一不高兴,姗姗总是大气不敢出一声的。他知道姗姗善良,但他没想到姗姗的脾气是只要爱上谁,就能够赴汤蹈火的。

姗姗被杨叔叔的歇斯底里激怒了。她第一次大着嗓子冲一个老男人发脾气道:“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私事?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被你监督审讯的。你以为我要听你唠叨碎烦,老实告诉你我已经受不了你了,我正要辞职不干呢!”姗姗语速飞快,一连串愤怒的语句,是早已积郁在胸的。但她没想到会这个时候喷吐出来。她不后悔,拿起她的皮包就决绝地朝大门口走去。杨叔叔惊讶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姗姗会这样。他感到自己太冒冒失失了。原来自己还没有真正了解姗姗。了解一个人多么不容易。现在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杨叔叔望着姗姗的背影,沮丧地喊:“姗姗……”姗姗头也不回地走了。杨叔叔知道女人一旦走了,是不可能再回头的。杨叔叔黯然神伤,他总是在女人面前犯这种错误。

姗姗与姚卉同居的第二年,他们先后辞了职,远赴澳洲墨尔本留学去了。说是留学,其实不过是学习语言,在那里打工赚钱。姚卉的姨妈在悉尼,姚卉在姨妈家呆了两个月,然后转到墨尔本大学上学。姗姗那时在家里每收到姚卉的信,都会很高兴地引发自己的遐想。她遐想自己在某一天,与姚卉团聚在澳洲南端湛蓝的巴斯海峡。然后听一听维多利亚黄金色沙漠,在风中鼓荡出的清寂乐声。看一看土著们在荒原之上,踏出鬼魅般的足迹。姗姗这么遐想着、盼望着。有一天我去上海,在她家里我看到了姚卉的照片。姚卉长得尖嘴猴腮的,看上去很精明能干。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姗姗与他在一起有一种不安全感。我劝姗姗离开姚卉,姗姗自然是不会听我的。

姗姗后来终于把她的遐想变成了现实。在上海秋雨茫茫的十月,她坐上了飞抵墨尔本的航班。第一次出国,她心里无比激动。她感觉着飞机高昂着头颅、腾空而起,越过无数朵白云和五彩的飞鸟,以拥抱的姿势飞向姚卉的怀抱。

墨尔本正是春天鲜花盛开的时候,清晨的薄雾散发着草叶的芳香,空气是湿润的,抚在肌肤上给人一阵沁人心脾的感觉。姚卉就带着这种芳香和潮湿,迎接着姗姗。这天姚卉驾着车在机场通往市区的高速公路上,风驰电掣般地奔驰。姗姗虽然很累,但车窗外飞掠而过的草茵和繁茂的树木,让她感到兴奋。她想她终于到了澳洲到了姚卉的身边,到了座落在墨尔本北端巴斯海峡身畔姚卉租住的小屋。站在小屋百叶窗前翘首北望,巴斯海峡风平浪静,微波涟涟,清漪缠绵,船舶荡在水中显得格外悠闲。姗姗洗过澡,第一件事就是上床睡觉恢复一下疲劳。姚卉陪着她一起睡。他们躺在柔软的床上,紧紧地拥抱着。姗姗把头埋在姚卉的胸膛上。她觉得从前梦想的浪漫,只有与姚卉在一起才能实现,而且终于实现了。

接下来的日子,姗姗与姚卉一边学习英语一边打工,日子刷刷地流淌过去。其实,在澳洲生活并不那么容易。原本想来赚钱的姚卉,除了赚些打工的小钱,很难在澳洲施展拳脚发展自己的天地。姗姗也意识到这一点,况且她还思念儿子。于是几年之后,他们又回到了上海。他们还是同居在原来姗姗的住宅里。姗姗把儿子涛涛从母亲家接回时,给儿子的名字从何涛改成了何卉涛。姗姗要把姚卉的卉,加到儿子的名字中,以示她对姚卉的爱和重视。那时候正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超市才刚在祖国大陆起步。姚卉决定一改过去的记者身份,下海经商创办一个小型超市。姗姗拿出钱来支持姚卉创业,也一改过去出版社编辑的身份,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创办超市的筹备之中。他们终于在徐家汇租到了仅400平方米的店面房,友友超市便隆重开张了。姗姗第一次当上了超市的总经理,对这个新鲜陌生的工作,姗姗常常忙碌得废寝忘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