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姐又是叹气,然后无精打采地说了句:“女人多的是,我可不觉得我就是最适合他的。”
其实以前别人给胡姐介绍各种各样的对象时,胡姐就总这样一副懒洋洋的语气,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强求不来,爱咋地咋地。离婚后,她就这么想着安慰自己,直到现在还是这么想。她说了,什么事情都可以抢可以争,但婚姻呢,绝对命中注定,只能以退为进,被动接受。
“您可别自暴自弃啊。”
“不会的,我大不了舍弃别人。”
“苏总您也别随便丢弃啊!”看她无动于衷的样子,我冒死加了句,“那么大颗电池可就指望在您手里发光发热了!”
胡姐就笑:“又跟我逗贫!”
笑够了继续叹气,说她最近老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短信,发短信的那个人很明显有戏剧化性格,一会儿委婉求她离开苏总,一会儿又耍狠威胁她赶紧滚开。要不就发些很奇怪的诗,诗句还是市面上流行的梨花体:
你,
不该,
打劫别人的感情。
因为,
那注定,
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要么就是打大段大段的故事,故事都是回忆形式,开头总是“你知道么”,比如,“你知道么,他以前每次和老婆吵架,总找我倾诉。他说他很痛苦,说那段婚姻已经没有一丝温暖。他是不是也跟你这么说过,已婚男人偷情时都这么说。”
“你知道么,我曾经是他的红颜知己,他是不是现在也这么对你说。什么是红颜啊,就是上床前的过渡而已,什么是知己,就是知道他什么时候想要上床而已。”
看完后,我给以评价,这短信挺中肯挺深刻的嘛!
然后胡姐又给我看接下来几条:
“我早就知道你们的事了,我劝你趁早放手,苏良辰只是把你当成我的替换品而已。”
“你以为你能凭什么赢过我,你甚至没我年轻,赶紧回头吧,趁自己没死的那么惨!”
我看到短信里的人一会儿自我感觉良好,一会儿又理不直气不壮的威胁,外强中干,典型的纸老虎,心中也就大致猜到了短信来源。只是,我还真没想到韦爱美的性格能如此戏剧化,怪不得最后苏总对她避之唯恐不及,怕也是怕极了她风云多变的性格吧。
“胡姐,你不就是因为韦爱美的事如鲠在喉嘛,这里面的故事可复杂了,你给我沏壶茶,给我找个单间,容我慢慢给你讲。”
“怎么着,你这还要享受评书待遇呢?”
我把烟灰缸一拍,清了清嗓子说:“亲爱的听众朋友们,今天由我给您讲一段长篇武侠小说《我当武林盟主的那么多年》,算了我还是讲情感巨著《我跟红颜知己不得不说的故事》吧,胡姐,你想听哪一段啊,您先点。”
她拽着我往包厢里走,然后小声地说:“后一段吧。”于是,我便扯了起来,话说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惹祸根苗,气是雷烟火炮,等等等等。
等我基本上如实转述完苏总的故事,胡姐听完一个劲儿地唏嘘感叹:“这男人,还真是不容易啊;这男人,还真让人有些心疼啊;这男人,唉……”
我没好意思数落她煮熟的鸭子嘴硬,还不承认自己喜欢上他了,只有喜欢上一个人,才能不自觉地这样心疼他,维护他,且看问题时出现太多的盲点。
其实,我始终觉得苏总在自己的感情生涯里并不无辜。
一大早,我刚坐在电脑前面,就看到一个女人略带杀气地走过来——是韦爱美。她每一步都恶狠狠的,仿佛要踩扁每一个她看不顺眼的人。经过之处,鸡飞狗跳,尘土飞扬。唯恐殃及池鱼,我小心翼翼地把头躲到文件夹下。
是我多心了,从眼角余光看到,人家直接当我为空气,蔑视都省略,径直走到里间的总裁办公室。
苏总平淡地跟她打招呼:“你来了。”
韦爱美连坐沙发都有很气势,我听到扑哧一声,不禁感叹,不愧为重量级的呀。她的嗓门特别大,不用特意偷听,她声音就愣往你耳朵里灌。我听见她问:“你找我干吗?”
“既然你开门见山,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我希望我们以后永远不要有生意以外的来往,你也不要再打扰我的朋友和家人。”苏总严肃地说道。
韦爱美冷哼一声:“我凭什么要答应你呀?”
苏总好声好气地说:“所以我才找你商量嘛,你可以明说,我要怎样,你才能答应我刚才说的。”
韦爱美大言不惭:“我等你这么久,你总要赔偿我青春损失费吧。”
我连翻几个白眼,谁让你等了,还不是怪你自作多情。
但苏总却说:“好,咱们认识这么久,没有感情也有交情,你开个价吧。”
我往里屋探了探头,看到韦爱美甩了甩头发,又用猩红的手指拨了拨刘海,说:“以我的姿色,怎么着也要一天一百吧。人家妓女平均价也得五六百呢,咱们认识八年,四舍五入三千天,一共三十万。”
我又忍不住翻白眼,嘴长这么大,就是准备狮子大开口么。人家妓女姐姐可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也不像你这么漫天要价吧。
苏总不愧为生意人,这个时候也想着讲价。
“妓女至少不会去破坏人家婚姻,鉴于之前你破坏我家安定团结的那些事情,扣一半。“我怎么破坏你家安定团结了?!”韦爱美很不服。
“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你曾经写匿名信告诉我老婆我在外面有情人,你曾经在客户面前以我老婆自居造成恶劣影响,你曾经找人分别闹到我公司和胡可薇那。好了,你做的丑事数不胜数,你要不愿意,一分也别想得到。”
“好,成交!”胡可薇有时候也蛮懂见好就收的嘛。
苏总说:“慢着,我有个条件,以后你别再骚扰胡可薇。”
韦爱美笑了起来,先是冷笑,然后越笑声音越大,越笑越觉得那不像是笑,倒是像哭,听起来有些凄厉,有些神经质。
“你倒是挺会心疼她的,那话怎么说来着,只闻新人笑,哪管旧人哭,说的就是你这样的薄情之人吧。”
苏总平静地说,平静到有些冷漠:“随便你怎么说,我花钱只是图个清静,希望你说到做到。”
韦爱美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忧伤:“苏良辰,我陪你走了这么多年,难道你对我就这么厌恶,难道你能说我们之间不剩一丁点感情?”
我在外面听得有些纳闷:“怎么了这是,钱到手了还不走人,怎么又玩起来苦肉计?”
韦爱美继续忧伤地说,“以前你缺感情缺安慰时,一个传呼我就来了。你就不想想我曾经对你的好?”
苏总说:“所以你现在缺钱,只是一句话,我不也给你了,扯平。”
韦爱美声音又开始凄厉起来:“你不要仗着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
苏总还是云淡风轻地回到:“那请你也不要仗着有什么感情,就很了不起。你对我再好,我不在乎,我这么说,你听明白了?!”
“苏良辰,你不是个东西!苏良辰,你就是陈世美,白眼狼……”之后三字经就出来了……韦爱美终于使出拿手好戏,歇斯底里起来。
苏总听她骂了个遍,估计她找不出什么新词来了,递给她杯水,说:“你骂够了的话,就喝杯水歇歇。”
估计韦爱美呆住了,好一会儿,她都没发出什么声音。然后,我竟然又听到她在不甘心地问:“为什么呀,这是为什么呀,我怎么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啊?你说我哪里做得不好,我改还不行?你能不能别对我这么冷漠?苏良辰你说啊,你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
苏总好声好气地跟她商量:“那你到底想怎样?”
韦爱美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不要钱了,我只要你对我好点,哪怕是跟以前一样,我们只是一起喝个酒,聊个天,彼此安慰一下。我也不奢望你再娶我了,我们只是定期地聚一聚,只要让我时不时的见你一面。我的生活中不能没有你呀,我已经够惨了,事业越来越不济,人也越来越不济,我不能想象没有你的日子以后该怎么办呀?”
苏总冷冷地拒绝:“你要这么没劲,咱可就一点情义都不剩了。”
韦爱美又开始无语,估计盘算着接下来到底要演哪一出。
苏总估计怕她接下来继续闹,开始下逐客令:“你到底是准备拿钱走人,还是空着手走人?”
我在心里给她加油,脸都不要了,钱可不能不要啊。跟自己都过不去了,可不能跟钱也过不去呀。拿钱走人,拿钱走人。我默默为她加油。
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刻,韦爱美竟然说:“好,我走,我一分钱都不要,我要让你一辈子内疚。休想从我这里用钱买你的心安。”
我一开始觉得遗憾,但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对她敬佩起来,好,有骨气有志气简直是铁血丹心傲骨铮铮啊。我觉得她简直就是当代的梅超风,不,应该是杜十娘。
苏总好脾气地哄了句:“别闹了啊。”说完又语重心长,“其实你拿不拿钱,我都一直心安啊。我还真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韦爱美,你这辈子最糊涂的就是不懂得什么是爱,爱是两厢情愿,或者是你爱一个人而那个人与你无关,但绝不是勉强,不是强迫,不是争夺,不是占有。”
真是醍醐灌顶呀,不知道韦爱美会不会彻底想通。她沉思了一会儿说:“好吧,十五万,你明天一分不少打到我账里去。”然后又加了句,“钱到后,我保证再也不会骚扰你和你周围人的生活。”
苏总大声说:“好,成交!”
我那脆弱的下巴差点掉到桌子上。我震惊了!我简直是出离了震惊之外。
待韦爱美走后,我马上把这最新战报发到胡姐那。
胡姐也跟我一样看不开,她喃喃自语道:“你说这韦爱美跟苏良辰到底什么关系啊。你说他们要没有什么吧,苏良辰不能轻易给她十五万呀。你说他们要有什么吧,这十五万也不够轻易买断的呀。”
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苏总对韦爱美一直挺客气,由着她哭啊骂啊闹啊的,还愿意拿出这么一笔钱买个清静,你说他们要没什么吧,还真让人难以相信。你说他们要有什么吧,我还真的只看到苏总客客气气外有些冷漠,而韦爱美哭哭啼啼外也没有什么强有力的威胁证据。
胡姐的问题跟韦爱美说的倒蛮像:“你说,这苏良辰不是之前做了什么亏心事,才花钱买个心安吧?”
“不像啊,看苏总那意思,给她钱更像是用钱买她的心理平衡呢,跟捐残扶贫似的。”
说出来,连我都佩服自己,我考,太刻薄了,人家韦爱美除了长得胖了点心眼少了点,还真没残到哪里去。
胡姐还在琢磨:“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个苏良辰太复杂了,真难让人理解。”
想起苏总唯一的条件就是要求韦爱美别再骚扰胡可薇,我把这话转达给胡姐后,胡姐估计是百感交集。她愣了愣神,然后说了句:“哎呀,这个噪音处理费,还真不便宜啊!”
我赶紧扶稳了下巴,唯恐它不小心脱了出去。
不管怎么说,这以后,苏总与胡姐确实过上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有一个小插曲,这之后,韦爱美养成了一良好的习惯,碰到年轻的小姑娘,就忍不住苦口婆心:珍惜生命,别碰已婚男呀。
有一次我在逛街,正好经过一个价钱很土匪的品牌店,那家的衣服,随便一块破布,贵得都吓人。而衣服的风格,怎么看怎么都像破布条子拼成的。远远的,我就听见韦爱美的大嗓门,听那意思,好像又开始科普做小三的惨淡后果。其实,我就早发觉她身上有股祥林嫂与梅超风的混合气质,但没想到她能发挥得那么淋漓尽致。我看到她时,她正在一个挺漂亮的年轻姑娘面前指指点点挥斥方遒,她说:“姑娘呀,你能买得起这儿的衣服,肯定背后有一个成功的男人吧?”我觉得她分析得蛮深刻的,确实很多名牌女人的背后,总隐藏着默默的不见天日的成功男人。
那姑娘白眼一翻,轻吐莲花:“神经病!”然后韦爱美就追上去,继续诲人不倦:“姑娘呀,可别这么说,我这么说肯定是有科学依据的。看你手表也挺贵的,肯定是那成功男人买的吧?”那姑娘又狠狠瞪了她一眼。韦爱美继续说:“这女人呀,青春那么短,可一定要学会珍惜青春珍惜生命呀!怎么个珍惜法,就是千万别碰已婚男。”那姑娘听了不高兴了,毕竟这么多人看着呢,忍不住回击:“你才小三呢,你妈也小三,你们全家都小三!”骂得多利索多过瘾啊,几句话就透露出,老娘不是好惹的。没想到韦爱美愈挫愈勇不屈不挠,开始了经典咏叹调:“我曾经就是小三啊,我真傻,我竟然不知道做小三是没有好下场的……”那个姑娘又骂了句“神经病”,然后扬长而去,其他人也没有耐心理一个疯女人。只有我还在听她继续感叹:“我总以为会有奇迹发生的,你现在也看到了,我等着等着就等老了,也胖了,不好看了,于是,人家也懒得理我了,青春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看我还在认真倾听,她拉住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姑娘呀,珍惜生命,千万别碰已婚男呀。”
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说:“好!”
她的脸上便冒出了备感欣慰的笑容。
看到她那么笑,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感到难过。说不出来的难过,就像当年看到梅超风被黄药师拍了三枚附骨针时惨淡的笑,就像看到梅超风义无反顾死在黄药师怀里时,我都曾深深地难过。其实这两者之间,根本八竿子打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