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六年的十一月,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即使不看朝廷的邸报,余风也知道,在这一月间,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当时西北民乱,陕西有洪承畴,这人就不用介绍了吧,他在的地方,流民组成的军队,那是绝对呆不下去的,洪承畴这个人是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手狠且心黑,对于当前时局,他的指导思想只有一字——杀。这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他有这能力。无论是流民们被逼投降,还是诈降想要偷生,在他面前,都是没有市场的,他还是那个字,杀!杀光了这大明天下就消停了。
所以,流民们的军队,凡是有点觉悟的都离开了陕西,那地方太危险了,咱们闹事也不过是求个活路,犯不着和那个洪阎王较劲,咱们躲着你不就得了。
离开了陕西,去哪里呢?对,去山西!洪承畴虽然挂着三边总督的招牌,但是,一般情况下,还是都呆在他的陕西老窝的,山西看来是个不错的地方,流民军都这样认为。死不死的,这皇帝派来了一个比洪承畴更猛的人——曹文昭!这曹文昭也不含糊,虽然手上就一千关宁铁骑做主力,但楞是赶鸭子一样,将流民军赶得狼奔豕突,无处容身!
好吧!你们都狠!爷们绕着你们走!
流民军蜂拥进入河南,河南总兵左良玉不干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敢情,这洪承畴你们不敢惹,曹文昭你们惹不起,合着我左良玉就是这独一份的软柿子啊!当下也不废话,点起麾下兵马直接开战!当时洪承畴手下有“洪兵”,曹文昭手下有“关宁铁骑”,左良玉手下也有一只部队,叫做“昌平军!”这只军队,战斗也是也极为强悍的,就是凭借着这些人,左良玉连续出击,屡战屡胜,先后斩杀敌军上万人,追着敌军到处跑。
流民军主力被他赶到了河南武安,估计是跑得太辛苦,跑到这里,流民们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我们有十几万人,还跑什么?就在这里,跟左良玉死磕。他们要死磕,左良玉反而不干了,他安静下来,不进攻,也不撤退!——他在等人呢。
根据崇祯的统一调派,山西总兵曹文诏、京营总兵王朴、总兵汤九州以及河南本地军队,日夜兼程,于九月底抵达武安,完成合围。
按理说,这西北的流民之乱,到现在这个时候,基本上已经平定了,不仅仅是崇祯皇帝这样认为,几乎朝中所有有识之士都是这样认为。流民主力,几乎所有的流民首领,全部都在这个包围圈子里,此役过后,流民尽灭,大明中兴就有望了!
但是,在十一月间,崇祯皇帝踢翻了桌子,朝中大臣们的下巴也掉了一地——煮熟的鸭子居然也飞了!包围圈中流民们跑掉了!
余风知晓这段历史,是因为崇祯在位的十几年间,有很多的机会,可以将最后夺取了他江山的流民军扑灭的,这是第一次,也是最著名的一次。
不过,这天下大势,暂时影响不到山东来,至少,在山东境内,虽有难民,成群结队的流民却是没有的。所以,几乎所有的人都感觉不到,这流民之乱,对山东有什么影响,反而淮南淮北民众,对此事倒是有所反应,毕竟,从包围圈中逃出来的流民,还是不不少流窜到淮南淮北地面的,河南就不用说了,那简直是满地开花,到处都是!总兵左良玉正在焦头乱额的到处救火呢。
此刻,在淮安府一座深幽别致的小院里,几个文士模样的人正坐在院中郁郁葱葱的竹荫下,笑谈着什么。
这是淮安巨贾方嘉城的别院,能出现在这小院里的,除了他亲厚的几个子侄,就只有和他交往甚密的几个文人了,能来这小院的文人,可不是只会吟几首酸诗或者只谈风月不务实事的废物,方家这些年的经营壮大,与这几人在背后不遗余力的出谋划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几个文人就是方家这个商业帝国的智囊团。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当首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袅袅冒着热气的清茶,静静的听着面前这几个人的说话。
“这流民在河南府被朝廷大军击败,如今东奔西逃,惶惶不可终日,听闻在李家桥一带,已经有流民出现,这朝廷剿灭乱民,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但是,要是这些乱民,引来了如虎似狼的左平贼,这淮安地面上,怕是又要被篦子篦上那么一遍了!”一个文士似乎是闲谈,似乎又是有所而指,侃侃而谈。
“周兄那是多虑了!”另外一个文士笑道:“左平贼虽然跋扈,但是,他不过是河南总兵而已,又不是三省总督,没有朝廷的旨意,怕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将手伸到我淮安来,即便是追剿灭这些流民,怕也是汤九州的事情!”
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不管他乱民也好,官兵也好,总是于方翁无碍的,方翁高瞻远瞩,分号已经开到直鲁,江南更不用说,这些地方,兵灾却是暂时祸延不到的!”
坐在上首的老者,也就是方嘉城,微微摇了摇头:“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做熟悉了的买卖,陡然换了个地方,还是颇多擎肘的,就拿那鲁东来说,原来还能有些收益,如今却是水泼不进,这买卖难做的很了啊!”
方家虽然经营诸多,但是,知道方家底细的都明白,方家之所以能够成为淮安一带首屈一指的大户,不过是靠着两项买卖,一个是盐,一个是海贸。这海贸是近几年才开始做的,唯独这盐,却是方家发家的根本。这方嘉城说买卖难做,众人都明白,这是指的就是盐货的买卖不好做了。
众人齐齐的看着方嘉城,虽然众人出谋划策,但是最后决策的还是方嘉城,对于方家各地的买卖,他们也未必太清楚,反正现在只是闲谈,既然自己方翁愿意说说,想必是有征询他们意见的意思了。
“也不知道最近是抽了什么疯,我淮盐在那鲁地,竟是处处受到打击,不光是老夫,就是其他几个同业,也都是如此,盐货人手都折损了不少!”
“巡检司干的?”一个文士问道。
方嘉城微微点点头,文士顿时笑了起来:“既然是那些官儿做的,那么大人何必担忧,用银钱喂饱了他们就是,天下的官儿都是这般模样!”
他以为是方嘉城没有打点到当地的官府,才有了这般事情,却没有想到,方嘉城人情世故是何等的精明,岂会忘记这般事情。
“山东盐政司、布政司都送了银子去,但也没有什么不妥,这盐在其他地方都卖得好好的,唯独在这鲁东一地,那里的一个小小的巡检,却是难缠的很,将他所辖,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
“疥癣之疾而已,方翁何必忧虑!”众人微微一笑,下面的官员对着上面的官员阳奉阴违,在这官场上常见的很,商贾们若是以为打通了上面的关节,下面的那些具体办事的官员不用打点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所谓的“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就是说的这个意思。
“这等小官儿,以方翁的手笔,漏点银子出去,还不砸的他头昏眼花,就是铁桶,也得砸出一道缝隙来!”众人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觉得方嘉城问计他们这样的小事,颇有点大才小用的意思了,“若是这官儿不爱金银,要效仿那海瑞海笔架,也是无妨,方翁不是已经打通了盐政司的关节吗,使点银子,在盐政使大人那里歪歪嘴,撤换了这等不入流的小官就是了!”
方嘉城还是摇摇头,“这两个法子都用过,怕是行不通!”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诸位谋士,苦笑道:“那巡检不知道用的何种门路捞的银子,将盐政衙门上下打点得十分妥当,竟没人愿意说他的坏话,愿意说他的坏话的,那话却又传不到盐政使大人的耳中!其实,就是传到那山东盐政的耳中,怕是也舍不得处置这巡检,下面的人都能使银子使得好评如潮,那盐政使还不得喂饱了。至于直接送金银于他,人家根本就不稀罕,正主儿都还没有见到,去送银子的人就被赶了出来,看来,这巡检不光是护食的很,手段也是十分的圆滑!”
“方翁很是着急要将自己的生意做到鲁东吗?”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文士,听着他们说话,突然开口道。
方嘉城微微朝着身后的竹制藤椅上一靠,眼睛眯了起来:“老二的人去了那地方一趟,回来说,山东灵山那里,有两处位置极佳的地方,可做良港,那巡检的官职,是山东盐政司灵山巡检司巡检……”
“哦!”那文士轻轻的哦了一声,原来,所谓的买卖难做,还不是真正的原因,原来是方家看上了那里的位置,想开辟一个私港出来,再想到方家进来蒸蒸日上的海贸生意,这文士微微蹙眉。
“如此一来,这个巡检,我们还真的是绕不过去了,方翁,不知道这巡检姓甚名甚,待我等仔细打探一番,再做计较如何?”
“他叫余风……”方嘉城的话听起来有些飘渺:“原本是一个破落的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