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老鼠挖洞!即使是智力最低下者,一经醒悟,便会变得百倍地聪明。于是,锡矿山的四周开始了空前的挖洞大战。地穴深处没有铁网,没有界标,有的是越来越厚的锡矿石。乡亲们完全忘记了前面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国营王国。他们看到的是一张张飞舞的大团结。没有谁比金钱更能勾起贫穷者的渴求心理。那些边角的零星的矿石不再是他们所能满足的了。他们开始抬起腿,迈进铁网之内。他们终于伸手去摸老大哥的后背了……
同和乡某村这年17户上山挖矿致富了;
坳上乡某村这年48人上山挖矿,人人都成了万元户,最多一人年收入高达5万;
黄沙坪乡这年组织了3个采矿队,为集体创50万元钱收入;香花乡某村17户致富户,被乡政府挂上了大红花;
华塘镇有48户万元户,被树为标兵、榜样。
奖励、表彰、宣传……如同给飞轮擦润滑油,采矿致富——成了家喻户晓人人皆知的事。第二年春播刚刚结束,临武、郴县、宜章、桂阳等地农民,丢掉锄头,换上铁锹,扛起铺盖,不约而同地潮水般地涌向香花岭矿区,而且比潮水来得更凶猛和迅速。
还在议论穿喇叭裤怎么好看,听邓丽君歌曲怎样人迷的锡矿山上的工人老大哥们,这才幵始感到情况有些不妙。喂,你们为什么到矿区来挖矿?这里是国营矿山,擅自挖矿是违法的!快走吧!老大哥们认为一两句话就能把农民兄弟哄走了。但在事实面前,他们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威信已大不如从前了。农民兄弟们根本不搭理他们,照样凿自己的洞,挖自己的矿。
一份份《呼吁采取措施刹住农民进人国营矿区采矿的报告》,送到了省政府、冶金部、国务院。上级很快有了回复:必须制止,违者重罚。
公安局、派出所如秋风扫落叶似的将近千名个体采矿者赶出了国营矿区。但集体的则保留着。照顾关系,得留给地方一些利益锡矿山第一次作出让步。
好,你让我进。国营和集体,同属国家所有,我们采矿不犯法。上!某县天南公社成为香花岭上第一个吃镑蟹的和敢于同国营矿山挑战的先锋。一夜间,他们成立了10个采矿队,凿了10条隧道,并且个个采矿队都是请一色的基干民兵连,条条隧道都像一把尖刀伸向国营富矿区。
锡矿山吃紧了。专员级的矿长亲自下山请公社书记、主任咪西咪西。
哎呀,我的大矿长,咱们几个土包子能啃得动你们的骨头吗?放心好了,放心好了!
口径统一,友善而又毫不含糊。
话不投机,矿长甩袖离席。回到办公室,一个电话打到郴州地委、临武县委。
天南公社这下吃亏匪浅。地区冶金局、临武县委和香花岭锡矿达成的协议是让他们撤出矿山,并保证今后不得重新在600米标高以下开矿。高压之下,公社被迫与矿山签订天南公社北山坑道移交书,损失惨重。天南公社的干部们回去后为此骂了天娘。不行,不能这么便宜他们。凭什么他们花了国家的钱吃鱼吃肉,我们就守着金山挨饿呢?
1980年6月,天南公社召开三级干部会议作出秘密决定重上香花岭!
当晚,就有一支飞虎队突击上山,揭开被封的窿口。第二天,后备军频频进山,并打下一口斜井,并将凿穿人矿301号
地探天井。锡矿山矿长们大惊旦天井通风混乱,将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当即被迫停产。受到生命威胁的老大哥终于忍无可忍地拿起铁杆与木棒,农民兄弟也早有准备,一声铜锣响,近千名手持働头与木棍的大伯、大嫂们拥上山头……
双方怒目而视,一触即发。幸亏省、地工作组及时赶到现场,才避免了一场流血械斗。
7月,郴州行政公署以行署名义召开调查座谈会,并以行署0980121号文给省政府打了吁请解决香花岭矿山纠纷的报告。10月24日,孙国治省长亲自主持会议,有刘夫生、曹文举两位副省长和20多名省季、厅、局负责人及郴州行署专员参加,专门研究锡矿山问题。不知哪一部门贯彻不力,社办矿数量反而从10个增加到33个,采矿人数多达2000余人!孙国治省长听后大发雷霆——换谁都一样啊!
1982年8月5日,省政府又一次召开省长办公会议,决定由副省长周政带头,组织省政府办公厅、省人大、经委、公安厅、检察院、煤炭厅、地矿局、冶金厅、乡镇企业局、郴州行署等组成联合调查组,一下就是40多天。如此威势,农民们哪见过?乖乖地卷起铺盖下了山,锡矿山的工人老大哥着实欢呼了一阵。
然而,好景不常。周政副省长他们走了没几个月,冬眠了一阵的农民致富大军又纷纷重新进人阵地。开始了更大规模的哄抢活动。他们心里非常清楚两个事实:一是省长们不可能长期呆在这里,二是既然上面已经开始重视了,再不抓紧挖就晚了。于是回马枪比以前打得十倍的激烈。当那些小萝卜头下层干部再来管他们时,他们根本不予理睬。郴县副县长周儒平上山向采矿者宣传省委关于禁止在香花岭锡矿山乱采乱挖的决定时,竟被打得头破血流。
谁敢再来啰嗦,下场一样!采矿者气焰十分嚣张。
至此,民采与国营矿山进人相持阶段。大批集体和个体采矿者已经明目张胆地占领属于国营矿山的矿区。虽然双方有时发生冲突,但国营矿仍处优势地位。
1984年下半年幵始,形势却发生了急剧变化,香花岭三大矿区的61平方公里面积上,已经全被来自附近的农民插足。临武县的19个乡镇、5个农林场绝大部分都在香花岭锡矿区内办了有色矿,而且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县办矿。这就使锡矿山的抢矿风暴一下子升了级别,并发生了关键性的转折。1984年至1985年,香花岭矿山之一的香花岭矿区已有民采人员3000余人,在矿山标高480米以上的部位,有30多个坑道是村、乡、县办矿占领着;在矿山标高385米以下的位置,也被麦市等乡镇小矿拦腰截断,国营大矿被制约在385—480米标高之间,形成一个上有小矿盖顶,中有大矿采矿,下又有小矿掏底的六体采矿局面。富矿区萝卜冲地段,在不到一平方公里内总共有600多个窿口,上千农民挤在那儿争抢矿石。
奶奶的,咱们也不是吃干饭的!走,讲理去!国营矿工中那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实在咽不下这股窝囊气,跑到农民的矿井想论三分理。可是,未等他们开口,对方却已拔刀相向,哗地一下将几名青年职工打得伤的伤,倒的倒,一名青工不仅嘴被撕破,双腿也被打成残废。这一来,国营矿山6000多名职工义愤填膺,集体罢工抗议。
几个乡县的农民采矿队见势不妙,赶紧从山上撤下。但是,国营矿山这次并没有占什么便宜,他们发现个正在建设之中的矿井损失约13万元,而更惨的是6000多人的生活用水及全矿生产用水的水源被四周的农民切断,全矿不得不停产四天,而且还得每天用四辆消防车到儿十里外的地方运水,以供几千人生活所用。
国营矿山真正尝到了得罪不起的滋味了!
无奈,他们违心地作出了最痛心的一次让步:将南吉岭、癩子岭、铁砂坪、甘溪大桥北等地段划给县办、乡办小矿。至此,其划出的范围共计38平方公里,等于该矿自己的生产区的1.7倍!最令人痛心的是将世界上惟一的宝石,1957年,地质部矿物原料研究所孟宪民等人发现的香花石——产地癩子岭也被弄得百孔千疮了。香花石仅储存于几十平方米面积之中。而在60年代初,地矿部、冶金部、公安部及湖南省政府早已明文规定,将此列为国家一级保护范围。
整个国营矿的老窝都给他们掘走了,还管啥国宝不国宝的!职工们这样说。
该满足了吧!可再听听农民们怎么说的:矿山本来就是我们的,凭什么说是他们让我们呢?
你认为你的软弱和让步可以换取他们的同情或宽容吗?你以为你的真诚和忍痛割爱可以贏得他们的感激与敬重吗?那就未免太天真了。农民兄弟们振振有词:土地属于我们!矿山当然也属于我们!一谁说他们没有文化,不懂理论?当他们一旦认为自己是对的时候,一切都将是固执的,不容分辩,毫不含糊。更何况,摆在他们面前的路非常清楚:占领矿山就等于致富,就等于有了老婆与子孙满堂,就等于五谷丰登,洋房小楼。而失去了矿山,就等于蜇新阅到那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挣不了几块臭汗钱的贫困世界。
傻瓜才愿意过苦日子!
固若金汤的香花岭矿真正开始了解体!神圣不可侵犯的国营矿山的神话破灭了!
自1984年底开始,香花岭锡矿山完全失去了国营生产的独立形式。农民的采矿队伍也不再是单一的乡办、县办矿了,他们大部分都是以有钱有权有势的矿主作承包。这些矿主有的是原来的大队支书、村长,或者是与区县某某头头有直接亲属关系的角色。这些人虽然连个行政24级干部都不是,但堂堂一个锡矿山矿长在他们面前说话时只能称汇报汇报。你以为你15级干部了不起么?他只要叫上十来个人就把你搅得喊娘都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