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儿子死了以后,梁满囤就被媳妇赶到经理室睡了。一个人睡不着时,眼前就会出现一幅幅画面:田丹丹背着他放羊;田丹丹提着饭篮子给他送饭;他在草垛旁边吃饭,丹丹替他擦头上的汗;田丹丹在给他洗脚……每想到这些,梁满囤就会长长地叹息一声:“唉!还是丹丹好啊!”
同样的,裘巧巧躺在炕上眼睛发直时,她的眼前也不断出现与田青在一起的情形:法场上,巧巧把酒喂给田青,田青喝得洋洋洒洒。裘老板哭道:“田青,一路走好啊!”皮匠铺里,巧巧给田青奉上一碗奶茶;爹说的话:“巧巧,你成了田青的媳妇以后,可别有了丈夫忘了爹哟!”她撒娇地搂住裘老板的脖子:“我一辈子就守住爹,不嫁人!”……
每当想到这些,裘巧巧都会在心里发着狠:“梁满囤,就是比不上田青啊!我真是瞎了眼了!爹,您在天有灵都看到了吧?您给女儿找的好女婿!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看到儿子和媳妇这样,梁家夫妇很着急。两口子总这么僵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常言说得好,两口子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他们可好,根本不在一铺炕上睡了。出来进去的,走个顶头碰也不说话。这两股绳要是总拧不到一块去,离打罢刀可就不远了。儿子已经休了一个丹丹了,这个要再过不到头,多让人家笑话!可老两口明白,过到头过不到头的,全在巧巧一个人身上。
梁母让老头子去劝劝巧巧,“我拙嘴笨腮的,也说不出个四五六来。我敲门咱俩一起进去,你来说。”
“行。”梁父应着。
“巧巧,还没睡哪?我和你爹,想跟你说说话。”
裘巧巧不冷不热地:“进来吧!”
梁父和梁母进了门,裘巧巧低着头也不说话。梁父和梁母对视一眼,梁母先开了口:“巧巧,晚上吃饭了?”
“吃了。”
“饭菜还可口吧?”
“还行。”
梁父低声地:“你这不全是废话么?”
梁母也低声回了一句:“我不会说,你说呀!”
梁父瞪了她一眼,又看看裘巧巧,干咳了两声,“巧巧,我知道,孩子就这么死了,你心里头一定是不好受。是啊,白白胖胖的一个大小子,都一生日了,会冒话、能叫妈了,乍乍巴巴地都会走了——正是撩人儿的时候,冷不丁就这么没了,搁谁心里也受不了。”
裘巧巧哭了。
“可常言说,人生有两件事是最让女人受不了的——那就是中年丧夫、老来丧子。为啥这么说呢?年轻轻的死了丈夫,还可以再嫁一家。人到中年,就不好找了,守寡一守就是下半辈子。戏文里说,那叫闺房冷落,绣榻悲寒。白天闹闹哄哄的还好说,晚上,一个人独守空房,那苦还有个头么?下半句是老来丧子。人哪,养儿防老,养儿防老,养儿干什么?防的就是老。中年死了儿子也不怕,男人八八六十四,女人七七四十九,还都能生养,死了可以再生嘛。老了就不成了,儿子死了就死了。苦了一辈子,到头来,日子还得自己个奔去,连个替班的都没有。所以说老来丧子是最难受的了。你呢,才多大?二十出头,有的女人,一开了怀,那可就收不住了,一叉腿就一个。我们邻村有个女人,四十九岁那年又生一个,你猜是老几?老十六。好嘛,踩着肩膀下来的,一个挨一个,还有三对是双胞胎。”
“一个都没死吧?”裘巧巧话仍然是冷冷的。
梁父不在意地说:“没有。人家也不怎么管,大人还得下地干活呢,家里头大的带着小的。渴了,从水缸里舀一瓢凉水;饿了,抓个山药蛋往灶坑里一扔,用灶膛灰烧个半生不熟的,扒出来,在衣襟上擦巴擦巴就吃,你说怪不怪,一个也不得病。”
裘巧巧直视着梁父,“没有让他们的爹喝醉了酒压死的?”
梁父语塞。
“这个满囤,真是没出息!”梁母趁机骂了一句儿子。
“什么叫没出息?他这事干的,简直就是糨子锅煮秤砣——混蛋带砸锅。今天晚半晌我还骂了他一顿呢!不过话说回来了。梆子戏《 汾河湾 》看过没有?薛仁贵回家探亲,一箭射了薛丁山——那叫个误伤——不是他成心的。儿子压死了,你难受,他就好受?我敢说,他比你还难受呢!为啥?他除了有伤子之痛以外,还有个后悔呀!他跟我说,他肠子都悔青了!这一晃都多少天了?你听见过他笑一回没有?没有。他都不会笑了!整天脸拉得有二尺多长,跟谁说话都是一脑门子官司,以前他言语迟不假,可很少骂人训人吧?现在,好嘛,一句句地崩出来,就像一块块砖头。满囤打那天把儿子压死了以后,整个变了一个人!连我这个当爹的,都认不出来他了。”
“我就好受了?”巧巧扔了句。
“你也不好受,我一进门不就说了么?你们两个都不好受。可咱巧巧是个明白人,只是现在你还在气头上,不能把这事翻过来掉过去地细想。常言说得好,人处世啊,跟下棋一样,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巧巧,你们两个都因为丢了儿子伤心是吧?如果是你们两口子,相互劝解劝解,都给对方点儿开心丸吃,是不是就都能减少一点儿伤悲了?唉!我在老家时候不知道,来到这儿才明白,但凡是走西口来的山西人,哪一个不是过了今天奔明天,一个个是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就跟过了立春还在冰上走一样,得防着哪一脚不留神就掉进河里,那就是没顶之灾呀!你想想,满囤现在是不是这样?别看牛皮泡在池子里,可谁能料想熟出来的就是一等皮子?要还像上回那样,全熟坏了,那就不单单是作坊黄了的事儿了,还有四五百大洋的饥荒呢!四五百大洋,在前清时候,那可就是四五百两银子。我就知道一个县太爷一年的俸银才四十五两,四百五十两,就够一个县大老爷十年挣的了!再出个闪失,连你都得被赶到大街上去呀!你想过没有?”
裘巧巧一震。
“所以我说,这个时候,哪怕你真的不想原谅他了,再不想跟他过了,你也得让他安安心心地把这批牛皮熟出来,把那四百五十两银子的债还完了。到那时候你就是再跟他算账,把他扫地出门,也不迟嘛。你说什么现在也不能跟他斗气,让他分心。巧巧,你说,爹说得对是不对?”梁父为了满囤两口子真是操碎了心。
裘巧巧站了起来,“爹,您别说了。我这就把满囤叫回来住。”
梁父梁母互相看看,算是松了一口气。当晚梁满囤就回到了媳妇身边。
梁家总算又踏实地过上了日子。
梁满囤心中高兴,甩开膀子干起事来,皮货也出得快了。他心里一乐,决定给工友提高伙食标准。他告诉厨房的大师傅,伙食开支每人每天再加一毛。如今梁满囤知道了这样一个理:省什么也不能从工友的嘴里省,工友们吃好了,干活才有劲儿。你越是克扣他们,他们越反感,真要是出工不出力,再给你做点儿手脚,那就惨了。
裘巧巧听说收皮货时,田青只坐在一边,是瘦猴检的尺,一惊,“你别说,这田青还真敢用人!”
“真的。我是真没想到啊,瘦猴这小子现在成了田青跟前的大红人儿了。你没看见呢,那穿戴打扮,那言谈举止,还真有点儿人模狗样的了!要说田青还是有一能,我听说那个偷了牛师傅配方的姓赵的掌桌师傅去找他,他就给轰出去了。他不是敢用人,是会用人。这点儿呀,我还真得跟他学学。哎?你又吃山楂了?”
“我们又有儿子了!”
梁满囤笑着把裘巧巧抱着转了一圈,巧巧咯咯笑着。梁满囤放下裘巧巧,“哎,听说傻大个子说上媳妇了。我们也随一份礼吧?好歹我们也是一起患过难的嘛!”
“行,你就看着办吧。”巧巧大方地说。
这天,想回家莜面馆门口立着一块牌子,上写“包席”两个大字。
莜面馆里边热闹非常,满满地坐了两桌子人,除了田青、豆花、徐木匠、王南瓜、龚文佩、瘦猴之外,都是驼队的伙计和炮手。
傻大个子的媳妇是一个长得不是很好看、但看上去朴朴实实的女子。今天两个人都穿上了新郎新娘的衣服。
王南瓜站起来,“哎哎哎,大伙别像蛤蟆吵塘似的瞎嚷嚷了!”
“你才是癞蛤蟆呢!”瘦猴笑骂道。
“你老实点儿!瘦猴。要不,等你娶媳妇的时候,我去闹洞房,让你从你新娘子裤子里掏长虫!”众人哈哈大笑。
“死南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豆花红着脸骂了一句。
“哎哎哎,别笑了。咱们按山西的老规矩,新郎新娘都拜完了天地了。现在呀,就添点儿新鲜玩艺,不是民国了么,咱们再按文明结婚的新办法,请主婚人田青——志同贸易公司田董事长来个致辞,好不好?”王南瓜说:“来,呱唧呱唧!”
大家都看着田青鼓起了掌。
田青站了起来,“那,我就说两句。大个子是我们志同贸易公司驼队的队长。我作为董事长,代表本公司全体员工向他和新娘子表示衷心的祝福!我作为大个子的上司,得向新娘嫂子介绍一下,大个子有个外号。”他问大家,“知道叫什么吗?”
众人异口同声:“傻大个子!”
“对!不过,嫂子别害怕,我们的大个子,一点儿也不傻!要不,我把六十多头骆驼、三十几号人的驼队交给他?那我田青不成了傻小个子了?”
大家哄堂大笑。
“还有一条我敢说,你嫁给大个子,绝对不会受人欺负。他一个人能扳倒一头骆驼,你说谁敢欺负你?别说是瘦猴了,就是王南瓜这样的,他一个人能打八个。”田青说得高兴。
大家又笑了。
“得了,别耽误大家喝酒,最后再说一句,祝你们早生贵子!大家吃好喝好!来,我们先共同举杯,祝福新郎新娘白头到老!”田青带头举起了杯。
正喝得热闹,梁满囤满头大汗地提着礼盒走了进来。
在场的人都有点儿出乎意料。田青赶紧站起来:“呦!满囤,你也来喝大个子的喜酒来了?快请入席!”梁满囤把礼盒放在地上,擦了把汗,坐到了田青身边,冲大家拱拱手:“对不住对不住!我来晚了一步。”
“满囤,今天是大个子大喜的日子,你也说几句吧。”田青让着。
“好好好。”梁满囤站起来,“大个子,借你的喜酒,我也说两句,田青这个地方选得好啊。龚文佩的莜面馆,是我们这伙子走西口的人,刚到包头时的落脚点。请的人也好!好几位都是当年在黑土崖上,共过患难的兄弟姐妹们。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都七八年了,我们这些人,也都有了胡子了。”“豆花没有!”“豆花要是有胡子不成妖精了!”大家哄堂大笑。
田青接过话茬说:“大家都变好了!可是,也有的人没赶上今天的大喜日子,龚文佩的叔叔、裘老板,还有小不点儿……”
众人的脸凝重了。
“来,为了死去的人灵魂安息,这第一杯,我们敬给死者吧!”在田青的提议下,大家纷纷把酒洒在了地上。
梁满囤又拿起酒瓶子给大家倒酒,“第二杯我们干了!为了我们活着的人的长久的情分!来!”
“来!干!”龚文佩端起酒大声说。
大家举杯,干杯。
王南瓜走到梁满囤的身边,“梁满囤,你小子不够意思啊!你说说,你多少日子没到我们的莜面馆来了?”
满囤不好意思地说:“是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是遇到点儿事儿,磨盘压住手了嘛!”
“不用解释,反正我得罚你!罚你三杯酒!”王南瓜不让道。
“别别别,你还不知道我的酒量,三杯下去,我就进桌子底下了。”满囤求饶了。
田青提议,“要喝就划拳,谁输了谁喝!”
“行,不过我们不划拳,咱们来个新鲜的。”王南瓜说,“扔鞋定输赢!”
梁满囤乐了,“占鬼卦?成。”
王南瓜脱下鞋,“听好了,鞋尖偏向谁,谁就喝酒!”他背着身子把鞋子向身后扔出去,鞋子偏向自己了。
“王南瓜!喝!”
“喝就喝!豆花,倒上倒上。梁满囤,该你扔了。”
梁满囤也背过身去往后扔出鞋子,鞋尖又朝王南瓜。
众人又喊:“王南瓜!”
王南瓜乐了:“这鬼还真挺向着我。喝就喝!”他喝干了酒,对豆花,“再倒!”豆花倒了酒。“这回轮到我扔了吧?”他站好了,把鞋子往后扔去,鞋子落地,是横着的。
“偏向你多!”王南瓜指着梁满囤说。
“偏向你多!”
两个人互不相让地争执不下。
“得了,你们两个都算赢了,酒,我喝了成不?”田青说着拿起王南瓜和梁满囤的两只杯子,把酒全喝了。
“你看看,你看看,梁满囤,你怎么不学学人家田青,这气魄!这肚量!”王南瓜看着满囤咂着嘴说。
“你怎么不学学田青,你看看吧,从我们三个人在三岔路口占鬼卦到现在,就你混得最差。”满囤回嘴道。
“这没办法,我没碰上你那样的好老丈人,没休了家里的媳妇儿。”王南瓜终于借着酒劲儿,说了一句一直闷在心里的话。
梁满囤一震,眼睛瞪着王南瓜,“你再给我说一遍!”
“王南瓜,你小子不能喝还逞能。几杯酒下肚就醉了?”田青忙说。
豆花拉住梁满囤,“来,满囤,不跟他喝了,他太赖了。我跟你喝!老虎杠子虫怎么样?”
梁满囤笑了笑,“我,我也醉了。傻大个子,我先走一步了。”梁满囤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龚文佩推了一下王南瓜,“你这个家伙,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呀!”
“别说我!我说得不对么?他梁满囤是个什么东西!”
“算了算了。哎,大个子,我们哥儿俩喝一杯!“田青岔过话,
“好,咱俩喝!你喝一个,我喝俩。”傻大个高兴地说。
“哎,傻大个子,你可真傻,喝多了上不去炕了,怎么入洞房啊?……”瘦猴起哄道。
傻大个子现在不愁下顿吃不着了,饭量也小多了。田青给他的工钱,在驼队里拔头份,要不他也不能娶媳妇。龚文佩说得对,傻大个子遇上田青算是交好运了。要不,他只知道卖傻力气,一辈子也就是个脚行,拉骆驼的。谁肯嫁给他?
“今天我看傻大个子挺高兴,笑得嘴都合不上了,要不是有耳朵挡着,嘴丫子都能咧到后脑勺了!”王南瓜说,“梁满囤那小子撂小脸子,喜酒没喝完就鞋底子抹油——溜了!咱们喝。”
“你不提他休妻的事,他能走么?你玩笑开得太大了。”龚文佩说他。
“可不是嘛!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梁满囤的为人我也非常不赞成,可今天是傻大个子的婚礼,梁满囤能来,还送给傻大个子一份厚礼,这就是还记着当年我们一起共过患难的情分。你就不该旧事重提。”豆花也说他。
“完了,完了!我这罪大了!要不我给你磕一个?”王南瓜做了个鬼脸,几个人笑了。
酒席散了后,田青问起龚文佩最近的生意。
“还不错。你是人精,我也瞒不了你——这饭馆行业,要是能上四成座就不赔钱。我这儿,一天怎么也能上七成座。再遇上有人包办酒席的,还能多赚点儿。知足者常乐吧!”
王南瓜也说这叫人家骑马我骑驴,回头看还有一个推车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呗。
田青说了自己的想法,他想让王南瓜和龚文佩往自己的公司里投资。
王南瓜看着田青,“我挣的钱都存到银号里了,有利息。一年,一百块钱就变成了一百零五块了。下崽!这不挺好么?”
龚文佩有点儿开窍了,“南瓜,你听田青说。”
“你们知道么?现在,口外所有大一点儿的制革厂的产品全都由我一家公司收购了,这样,在恰克图贸易上我就是独家经营,这就避免了同行是冤家、自己人兄弟阋墙两败俱伤的局面,能保持一个最高的、但不失公平的价格。对外销售的价高了,我对内收购的价也相应提高,厂家也能获利,他们的产量也能大幅度增加,比如你一天卖十笼烤姥姥,能赚十块钱。一天你要是能卖一百笼,是不是就能赚一百块了?我的生意越做越大,赚得也就越来越多,当然就需要更多的资金投入。南瓜,你的钱放在银号里,一百块钱一年才下五个崽儿,要是投到我的公司,一百块钱一年就能下二十个崽儿!”
王南瓜和龚文佩都乐了,“那么多?”
田青站起来看看铺面,“你看看,你这个莜面馆,我认识它七八年了,还是老样子,如果,你们还是这么个经营法,小富则安,再过七八年,我敢说,它也还是这个样子。你要是把钱投到我的公司里头,不出三年,本钱变利息,利息再当本金,你们两个再吸收点投资——这个钱我可以出——你们就能开个大酒楼!”
“慢,你说得这么热闹,我们投资给你,你有什么好处?不光是为了拉帮我们这些患难之交吧?”王南瓜问。
田青笑了,“我,拿你们的钱赚我的钱哪!”
两人马上就决定了,“明天我把钱从银号里取出来。慢!我看看你手上带的是什么?钻戒?!这么大的个?!妈的妈我的姥姥,我们把莜面馆卖了也换不来你这只戒指吧?你可真舍得花钱!”王南瓜看着豆花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可舍不得,可田青说,这是行头。跟人谈生意时,那些人都特别识货,一看我手上的钻戒,马上就肃然起敬了,就非常信任我们了。”豆花解释说。
龚文佩信服地点点头,“这对。人是衣裳马是鞍嘛,”
梁满囤从莜面馆一回来就进了自己的屋,正在吃山楂的裘巧巧看他脸色不大好,问他是不是跟谁惹气了?满囤只说有点儿累了,巧巧扔给他一个枕头,梁满囤就躺下了。
不一会儿他又一下子坐了起来,“王南瓜!你笑吧,笑吧!有你哭的时候!”
“哟,你这是干吗呀!吓了我一跳!”
“那个王南瓜,来包头多少年了?还土得满脑袋掉高粱花子。他今天在田青面前,竟狗仗人势,拿我开涮!”
“田青没怎么你吧?”巧巧更担心的是田青。
“他?他肚子里的墨水多,能装着呢!今天傻大个子的酒席是他出钱办的。你看看,他多会邀买人心吧!”
“这就是人家比你有心计。他对傻大个子都这么好,你说跟他的人,哪个还不得对他忠心耿耿吧?”
“嗯,对!是这么个理儿。我爹说过,这叫杀鸡给猴看。我也要杀只鸡!”
裘巧巧乐了,“你要杀谁呀?”
“曹先生。过几天就是他五十岁的生日了。我要出钱给他大办寿宴。”
“哎呀妈呀,你这是杀鸡么?”
“反正就是给人看的意思。说起给人看了,我今天在莜面馆喝傻大个子的喜酒,看见了豆花手指头上戴了好大一只钻戒,黄豆粒似的!”
裘巧巧来神了,“真的假的?”
“我跟你撒这个谎干什么呀!”
“唉,我是问她的钻石是真的假的?”
“这个——嘿嘿,我哪懂那个。反正不管是真的假的,都是给人看的嘛。你说这个田青,是不是臭显摆?”
“要是真的,那可值老了银子了。”巧巧眼热了。
梁满囤安慰自己,“那就不能是真的。你想啊,田青从打跟我签订契约,交我四百五十块订金以后,到现在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他再能扑腾,能赚多少钱?假的,一定是假的!”
裘巧巧对梁满囤的看法提出了自己的判断,“那呀可是真没准儿。你就说从打他估衣铺让官府没收了到他置办起三十峰骆驼的大驼队,还能拿出四百五十块大洋,付你皮革的订金,也不过一年多时间吧?现在可又过了两年多了,你知道他有多少个四百五十块大洋啊!”
梁满囤也相信了。“这个田青,属孙猴子的,真能翻跟头!邪,邪性!”转而又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
“我叫个经理就觉得挺民国的了。你知道田青叫什么?董事长!好像就他懂事,别人都不懂事儿似的。哼!”
“别管他了。你让人再去给我买点儿山楂。”
梁满囤刚要往外走,又回头问:“巧巧,你估摸着,得什么时候生?”
“还得七个月吧。”
“七个月。嗯,好,那时候,我们欠田青的订金可就全还完了。等我们儿子生下来,这制革厂可就全是我们自己的了!”梁满囤信心十足。
田青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田家大院终于回到了他手上。田青用手轻抚着田家大院大门上的那两只铜环,禁不住思潮起伏。几年了?从走西口那天起,这个愿望就在他心里扎下了根,任什么风雨也无法将它从心里拔出去。从在裘老板的皮铺做伙计开始,他经历了多少磨难:刚刚有些起色,就离开了皮铺拉起骆驼,那是为了和自己生死与共的豆花,为了自己的那份尊严;好不容易挣下了开店的钱,又被一起走西口的兄弟梁满囤暗算,让那恶棍吴玉昆趁机毁了店铺;无奈之下只得再次走上拉骆驼的路,再经受草原的风雨、土匪的拦劫……多亏遇上了讲大义、一身正气的诺颜王子,还有待自己如亲生父亲的徐木匠,一路支援自己保护自己,更有豆花的爱、娘的爱、死去的秀秀的爱,以及自己那个不争气的亲爹偷偷的照顾……是这些亲人支撑下了他的信念,让他一步步艰难而执着地走了过来,让他田青从一个空手走西口的青年,成长为一个成熟而干练的商人,有正义感有良心同时也挣下了可观资产的商人。
现今祁县老老少少都知道田家大院的小少爷田青出息了、衣锦还乡了。他凭着自己的本事,带着母亲堂堂正正地走回了田家大院。
当年的田家少奶奶淑贞又坐在了中堂的太师椅上。已经明显见老穿着有些寒酸的夏三,手颤抖着在卖房文契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田青决定赶紧找人修缮,把它修得像当年的田家大院那样气派。
淑贞激动地抹了把眼泪,她对儿子讲了当年周岁抓周的事,“你们的祖父在锦席上摆满了各种宝贝、吃食、玩具。他老人家怕田青长大了像他爹一样嗜赌,还摆了颗骰子,结果,田青抓到了一个算盘子。田青到底是靠算盘重振了祖业啊!”
淑贞领着田青和豆花在田老太爷的坟前摆上了供果和那张房契。
田青点燃三支香,拜三拜插进了香炉。
淑贞泪流满面地跪在田老太爷坟前,“爹啊,今天,儿媳来告慰您老人家的在天之灵了。您的孙儿田青,把田家大院从夏三手里买回来了。您老人家要是地下有知,也该含笑九泉了!”听着母亲的话,田青的眼睛也湿了,回想这些年的经历真是要多艰难有多艰难,可他到底还是走过来了。
田青又走了,他还有更大的抱负要去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