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昆仑回到依维柯车里,对子琦说:“我们怀疑这幅画与傅教授的被害有关,所以请你跟我们去做一下笔录,把相关情况讲一下。”
“去哪里?”
“老城派出所,你应该知道在哪里。”
“好吧,我可以给家里人打个电话说一声吗?”
“当然可以。”说完,廖昆仑向前面的司机挥了一下手,示意开车。
子琦回头向后看了一眼,透过尾部的车窗看到有两个警察上了后面的CR-V,看来夏云海也要跟着去接受审问,忽然感觉有点对不住这位热心的朋友,本来是来送自己,没想到遇到这么一档子事。他默默地掏出手机,拨通了三药的电话。
“喂,三药……”
“哥,你怎么还没到家?”不等子琦说完,三药就抢着问。
“我已经到老城外面了,不过有点事情,可能要晚一点回家。你跟王伯说一声,别等我吃晚饭了。”
“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再办吗?刚回来就这么忙。”
“是很重要的事情,忙完了我会告诉你,好了,我先挂电话了。”子琦生怕三药多问,赶紧挂断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子琦被带进了一间询问室,里面有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穿警服,肩膀上佩戴着一杠一花的三级警司标志,女的身穿便衣。他不经意地打量了一眼桌后的两人,神情突然一怔,惊讶地说:“苏苓!怎么会是你?”
询问室里的两人是苏苓和叶雪寒,苏苓神情平静地看了一眼子琦,向他点了一下头,然后低声对叶雪寒说了几句话。
叶雪寒应了一声,起身走到子琦身边,把手伸到他面前:“请把你的手机给我。”
“干什么?如果要审讯请先办理相关的法律手续。”
“把你的手机给他,这是规定。”苏苓的话音不高,却透露着威严。
子琦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叶雪寒接过手机转身走出询问室。
苏苓起身走到屋角处的饮水机前,拿起一次性纸杯接了半杯水,转身走到子琦面前,轻声说:“坐吧,喝口水。”
子琦接过纸杯,愣愣地看着平静如水的苏苓,嘴巴张了两下没说出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曾经的恋人,而且还是初恋,在这种情况下见面的确有些尴尬。
两人都出生在长陉老城,而且生活在一条街上,从小就相互认识,不过子琦比苏苓大好几岁,虽然是一条街上的孩子,却相互都不理睬。子琦与其他孩子不同,从小就跟随父亲学习中医,总喜欢摆弄银针草药什么的,所以孩子们都感觉他挺神秘。
多年前的一天,街道上有个中年男人突然晕倒了,刚好被放学路过的子琦看到了。他摸了摸那人的脉搏,然后用随身携带的银针在那个人的人中穴扎一下,晕倒的中年人随即清醒了过来。这一切恰好被在附近玩耍的苏苓看到了,从那时起,苏苓被这个看起来有些古怪神秘的男孩子吸引住了,有事没事总去找他玩。随着年龄的增大,两人都发现喜欢上了对方。不过两人并不是像其他恋人那样轰轰烈烈地爱,他们是默默地关注着对方,这种感情一直持续到子琦去国外留学。对于出身中医世家的子琦到国外留学,苏苓一直不能理解,在她的意识里中西医是两种不同的学科,子琦的中医造诣已经很深了,干吗还要去学习西方医学。
子琦定居国外后,两人的关系就开始疏远了,不过还保持着联系。三年前,子琦的父亲在爬山时意外坠崖身亡,苏苓负责做的尸检。子琦不相信父亲是意外死亡,对苏苓的尸检结论很不满意,为此与苏苓大吵了一场,然后愤然离去。到国外,子琦甚至把电话都更换了,两人的关系彻底断绝,再没有任何联系。
苏苓之所以会成为一名法医,应该说是受两个男人的影响,一个是子琦,让她选择了学医,另外一个是她的父亲,让她选择了警察。法医是两者的完美结合,从中也能看出子琦在她心里的位置。
在案发现场,苏苓看到教授头上的银针和神秘的血符后,就预感到案件与子家有关,因为子家人一直就是神医门的掌门。关于神医门的这个标志符号,很早就听子琦讲过,神医门对于古城的一些老人来说不算什么秘密,而且当地流传着许多关于神医门治病救人的故事。还有那个反写的紫字也不是什么秘密,子琦的父亲在给病人看病开药方的时候,药方下面的医生签名就用这个反写的紫字,与血符圆圈中的字完全一样。子琦曾经告诉过她,神医门的历代先辈所出具的药方,都使用相同的签名,都是这样反过来而且是横写的“紫”字。
苏苓把水杯递给子琦后,转身回到对面的桌子后坐下。子琦看了看固定在屋子中间的铁制座椅,笑了笑说:“你们这是把我当作犯罪嫌疑人了,干吗不把我铐起来。”
“我们的办公地点在新县城那边,这是借用古城派出所的地方,请别在意……”
子琦打断了苏苓的话:“你这是以警察的身份审问嫌疑人还是朋友之间的交谈?”
“当然是以警察的身份跟你谈话。”
“既然是以警察的身份,那干吗还让你的同事出去?”
“子琦,能不能不要这么较真,就算是朋友之间的谈话好了。”
子琦微微一笑:“那好吧,请问苏警官想要了解什么情况,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自从离开长陉在国外定居后,只有在伯父去世的时候回来过一次……”话说了一半,苏苓忽然迟疑了片刻,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提起这件事。”
“没事,爸爸的意外离世在我心里已经淡化了许多。”
“我的意思是,你会回来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明白你的意思,我这次回来的确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看到子琦一脸认真的神情,苏苓好奇地问:“呃,能告诉我是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吗?”
“如果要讲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恐怕要费一些时间。”
“没关系,我有时间听,讲得越详细越好。”
“如果要详细讲,这件事的起因要追溯到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期……”
苏苓急忙打断了子琦的话:“别扯得那么远好不好,简明扼要一点。”
“是你要我讲详细一点,到底听不听?”
苏苓赶紧说:“好吧,随便你,只要讲清楚就行,反正我有时间陪你。”
“关于神医门的故事我以前给你讲过许多,不过有一点从来没有提到过,就是神医门的圣典秘籍《禁方》。关于《禁方》在《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中有详细记载,医祖扁鹊的惊世医术就来自《禁方》,所以后人把这部秘籍视为中医的起源。长桑君在把《禁方》传给扁鹊的时候特意叮嘱过,不能把《禁方》的内容外传,这也是神医门最严厉的门规,历代掌门都把这部秘籍藏在一个非常秘密的地方。后来神医门修建了咱们长陉古城,并把这部秘籍藏在了城中的某个非常隐秘的地方。过了好多年后,或许是担心藏匿秘籍的地点被遗忘,神医门就把藏匿秘籍的线索隐藏在了《梦仙草堂图》中。”
“这么说你回来就是为了这幅古画?”
子琦点点头:“不错,三天前我接到傅伯伯的电话,告诉我从拍卖会上购得了《梦仙草堂图》的真迹,想让我回来看一下。”
“那傅教授知道这幅古画的秘密吗?”
“应该不知道,这个秘密只有神医门的人知道。据教授讲,他只是听我父亲说这幅画是我家的家传之宝,并不清楚画中藏着《禁方》的线索。”
苏苓沉思了片刻,缓缓地说:“看来傅教授的死与你说的这部中医秘籍有关。”
“不可能……”子琦摆着手,用肯定的语气说,“傅教授与神医门没有丝毫关系,他的被害怎么可能与《禁方》有关。”
苏苓打开面前的文件夹,拿起一张照片,然后起身走到子琦面前,把照片递给他:“你看这是什么?”
子琦接过照片看了一眼,照片拍的是傅教授书桌上的那个用血画出来的神医门标志。他抬眼看着苏苓,疑惑地问:“这张照片是在什么地方拍的?”
“你先告诉我上面的图案是什么?”
“是神医门的标志,你应该认识这个符号。”
“这个血符是在傅教授的书桌上发现的,而且是用教授的血画出来的。”说完,苏苓又转身走到审讯桌边,从敞开的文件夹里拿起另外一张照片,然后重新走到子琦面前,把照片递给他,“你再看一下这张照片。”
子琦的目光刚落在照片上,脸色顿时变了,好像看见鬼似的一副吃惊的神情。
这张照片拍摄的是傅教授的头部,教授歪着头,眼睛圆睁,扎在头部的三根银针清晰可见。子琦神情紧张地问:“这……这张照片是什么时间拍摄的?”
苏苓紧盯着子琦,从他的神情猜到三根银针一定藏着秘密,缓缓地说:“今天中午在案发现场拍摄的,看你的表情好像知道傅教授的头上为什么扎着三根银针……”
子琦又低头看着手上的照片,脸上浮现出疑惑不解的表情,自言自语地连声说:“不可能,这个根本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苏苓急忙问道,“扎在傅教授头上的这三根银针是不是暗示什么?”
子琦抬眼看着苏苓,缓缓地说:“这种针法在神医门中被称之为阎罗针……”
“阎罗针!”苏苓对这个名称感到很好奇,“为什么叫阎罗针?”
子琦答非所问:“这三根银针看似相同,事实上有区别,扎在百会穴上的是毫针,针尖长而锐利,两个太阳穴的是员针,形状如卵。因为针尖扎入腧穴里,所以普通人看不出来……”
苏苓摆摆手:“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叫阎罗针。”
“作为法医,你应该很清楚,百合和太阳穴是人体三十六死穴中的致命穴,在这两处腧穴下针,稍有不慎就会命丧黄泉……”
“我是问扎入这三个穴位的银针暗示什么?”
苏苓忍不住又打断了子琦的话,她当然知道在这三个穴位扎入银针会有什么样的危险,百会和太阳穴都与大脑相通,有丝毫闪失必死无疑,除非是医术高超者,否则没几个人敢在腧穴下针。
子琦双眉紧蹙,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好像做出了重要决定似的,突然抬头看着苏苓:“暗示发现了神医门的圣典秘籍《禁方》。”
“这三根针暗示傅教授发现了《禁方》?”
“不太确切,算是有这种意思吧。”
“什么叫算是?”苏苓用惊异的目光望着子琦,“你到底在说什么?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我越听越糊涂,根本不知你在说什么。”
子琦没有做声,低头沉思了一下,然后看着苏苓说:“好吧,你听我详细解释一下就明白了,这些事情原来只有神医门内部的人知道。在我曾祖失踪后神医门也就名存实亡了,到今天已经消失了六七十年了,所以说出来也不算违背门规。听我父亲讲,神医门是个很开放的门派,门内的弟子都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学习本门的圣典秘籍。每年的春季,一般是阴历的三、四月,神医门都会取出《梦仙草堂图》让弟子观看,神医门的弟子如果认为自己的医术达到了一定水平后,而且能悟出画中藏匿的线索,就可以去寻找本门的圣典秘籍《禁方》。”
“呃,这么说神医门的人都可以看到《禁方》?”
子琦微微一笑:“哪里会这么容易,据说上千年来神医门内看到过这部秘籍的人不超过十个人。长陉城的许多老人都知道,神医门修建这座城是为了藏匿本门的圣典秘籍,事实上藏匿这部秘籍的入口处就在咱们这座城内的某个地方,而只有绝顶聪明的人才能从《梦仙草堂图》上悟出这个入口处的具体位置。”
苏苓急忙问:“你说的这个藏匿秘籍的入口处现在还有吗?”
“有,我出国留学前还听父亲说过,这个入口还有。”
“还在长陉古城内?”苏苓的语气中透露着怀疑。
“当然,不过能否找到这个入口不仅需要悟出《梦仙草堂图》上的线索,还必须精通神医门中的一项绝技——‘预断生死’,否则根本不可能发现藏匿秘籍的入口在什么地方……”
“等一等。”
不等子琦说完,苏苓就打断了他的话:“你说的‘预断生死’是什么意思?莫非是知道病人的生死?”
“当然,就是根据病人的病情准确地判断出病人未来的情况,是否能治好,多长时间能治好。如果不能医治,病人会在什么时间死,甚至可以预测到病人死亡的时辰。”
“这也太夸张了,你说的这是神仙还是医生,竟然知道病人在什么时辰死亡。”
子琦摆摆手:“丝毫不夸张,抽空你可以看一下《史记·诊籍》,里面详细地记录了中医大家淳于意的二十多个预断病人生死的医案,看过后就会知道我说的绝非虚言。当然,医祖扁鹊也精于此术,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你应该听过吧,中学课本里就有,说的就是这项绝技。”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但是预断病人的生死与寻找藏匿《禁方》的入口处有什么关系?”
“这正是神医门前辈的聪明之处,并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到本门的圣典秘籍。如果没有相当高的中医理论知识,根本就无法找到藏匿秘籍的入口处,而且找到入口处后也并不意味着就一定能看到《禁方》。”
“呃,为什么?”
“听我爸讲过,有神医门的弟子找到了入口处,但是进入了藏匿秘籍的地方后却没有再出来,据说是死在里面。”
苏苓猜到了什么,急忙说:“莫非与你说的阎罗针有关?”
“不错。进入藏匿圣典秘籍的地方后,并不能马上发现秘籍,如果要找出《禁方》来,必须要在自己的两个太阳穴和百会穴上扎入银针,只有运用了阎罗针法,才能看见《禁方》藏在什么地方,所以真正成功者寥寥无几。”
“我感觉你说的这点太玄奥,在这三个穴位扎针怎么会看到《禁方》藏在什么地方?”
“这个也与医祖扁鹊的一项绝技有关,《史记·扁鹊仓公列传》有关于透视功[1]的详细记载,长桑君交给扁鹊《禁方》的同时,也交给他一服药,叮嘱他用清晨草叶上的露水服用,扁鹊按照长桑君的嘱咐服药三十天后,能看见站在墙另一边的人。依靠这个透视功可以完全看见人体内五脏疾病的症结,然后给人治疗……”
苏苓忍不住打断了子琦的话:“你越说越玄乎,人怎么可能有透视功。”
“不相信只能说明你的心智还没有达到一定高度,其实现代医学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是存在的,这个与人脑中的松果体有关,也就是以前人们所说的第三只眼。松果体能够从外部获得信息,将其化作神经冲动,然后这些信号随着神经进入视网膜,视网膜上便出现虚拟的图像,同时图像以神经冲动的形式继续传入大脑的视觉皮层,产生意识。事实上,阎罗针的作用也是如此。留学时我做过专门的研究,扎入百会穴的银针一直扎到下部的松果体上,刺激了松果体的同时也就等于给松果体接入了一根天线,也使其能更方便地接受外部信息,在脑海中产生图像,等于看到了某种东西。所以要找到《禁方》必须掌握神医门的透视功。”
“好吧,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实的……”苏苓指着子琦手上的照片问,“按照你的说法,傅教授头顶的这三根针是在进入了藏匿神医门秘籍的地方后才扎入的?”
子琦点点头:“不错,阎罗针法只有在进入了藏匿《禁方》的隐秘之处后才使用。”
“傅教授被害时在自己的书房中,显然不是在神医门藏匿秘籍的隐秘之处,你认为凶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我想可能是为了暗示已经找到了藏匿《禁方》的隐秘之处。”
注释
[1]透视功,见《史记·扁鹊仓公列传》原文:“……乃出其怀中药予扁鹊:‘饮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当知物矣。’乃悉取其禁方书尽与扁鹊。忽然不见,殆非人也。扁鹊以其言饮药三十日,视见垣一方人。以此视病,尽见五藏症结,特以诊脉为名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