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时光里的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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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迈锡尼:史诗 (1)

公元前800年:第一站是迈锡尼,它是历史分岔的结点。

寻访欧洲历史,心里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欧洲文明和我们为什么会不一样。19世纪,当两种文明碰撞相遇,炸得一片狼藉,我们能考虑到高明与落后的技术差异,但难以顾及更多。现在战乱消散,历史不那么紧迫了,我们透过尘烟回顾,可以看到两种文明这整整3000年都是不一样的。它们在3000年前有很大的相似之处,但在那之后便分道扬镳。

3000年前的欧洲文明高峰在迈锡尼。迈锡尼文明是古希腊青铜时代的盛世,无论从时间跨度还是文明习俗上看,都和我们的商朝有很多相似之处。迈锡尼是古希腊的缘起,古希腊是欧洲的缘起。迈锡尼衰落了,但它一直没有消失,它始终存在,成为一代又一代人心中的传奇。

每个文明都有自己心目中的上古黄金时代,我们有尧舜禹,欧洲人有特洛伊。不了解特洛伊与迈锡尼,就不了解欧洲18世纪之后的许多理想。我们用两千年时间演绎对三代的追怀,欧洲用两千年时间演绎对神话时代的追怀。

神话:神话从开天辟地开始。

传说中,宇宙中最先产生的是混沌,混沌中产生了大地盖亚,她又生出了繁星的天空,天空名叫乌拉诺斯,乌拉诺斯和盖亚交合,生出了世间众神。

众神之中,有一些被父亲乌拉诺斯憎恶,藏到大地的隐秘处。乌拉诺斯称他们为提坦,意思是紧张者。母亲盖亚觉得不满,鼓励他们反叛,但他们都很恐惧,只有叫做克洛诺斯的小儿子敢于承担这个任务。克洛诺斯悄悄埋伏起来,手持镰刀,待天神父亲与大地母亲交合时,从埋伏处伸手割下天神的生殖器,抛入大海。浪花中诞生爱与性的女神。

克洛诺斯成为第二代主宰之神,他捆绑了父亲的兄弟,娶了盖亚和乌拉诺斯的一个女儿瑞亚,生了许多儿女。因为害怕遭遇到与父亲同样的命运,他将儿女们一一吃进肚子。瑞亚可怜儿女,就悄悄与天和地商量,将最小的儿子宙斯藏起,给克洛诺斯一块石头吞下去。待宙斯长大,他释放了自己的叔祖,因此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他最终推翻了父亲的统治,成为第三代主宰之神,他的力量是宇宙中最强的,从此成为众神之王。

宙斯和众神住在奥林匹斯山上,在云端喝酒,看世间悲欢离合。大地上已经有人类居住,人类是脆弱而可怜的小小生物。普罗米修斯给人类盗火,教人类生存,宙斯因此而愤怒,惩罚他受到鹰的啄食。宙斯不愿把不灭的火种授予住在大地上的会死的人类。

宙斯又生下人间众神。他与墨提斯结合,生下智慧女神雅典娜;又与忒弥斯结合,生下秩序女神、正义女神、和平女神和命运三女神。欧律诺墨为宙斯生下美惠三女神,摩涅莫绪涅为宙斯生下九个缪斯女神,而勒托生下太阳神阿波罗,赫拉生下战神阿瑞斯。

这些神明构成人间的主宰。他们居住在山顶,往来于人世间,可以对人耳语,但普通人看不到他们的样子。人间的事务被众神悄悄影响,他们的神力能决定战争存亡。神与人可以通婚,生下的子女是半人半神的英雄。神明与英雄的区别在于神不会死,英雄虽充满神力却会死,神与英雄的队伍不断扩充,时间越流逝越庞大而壮观。诸神在天地穿梭,英雄在大地完成使命。赫尔墨斯成为众神的信使,大力士赫拉克勒斯完成了人间最困难的十二件任务。英雄无畏而壮烈,他们是神的子女,是神与人的桥梁。他们从一出生就注定活得轰轰烈烈,生来就是为了勇敢和光荣而活,战斗到死,死而光荣。

最伟大的英雄有阿喀琉斯——杀人无数的狮子般的勇士,女神忒提斯和帕琉斯的儿子;埃涅阿斯——罗马的奠基人,女神库特瑞亚和英雄安科塞斯的儿子;奥德修斯——坚强的战士和旅人,神女喀耳刻和卡吕普索钟情的爱人。

他们是我们要寻找的人。

歌者:记录这一切的是欧洲的第一个诗人和歌者——赫西俄德。

赫西俄德生活在公元前9世纪—公元前8世纪,在他生活的时代,诗人就是歌者,歌者就是诗人。

赫西俄德写作的长诗《神谱》是历史上最早的长诗之一。他将众神的故事编入歌中,用阿波罗的竖琴对众人吟唱。他说一切来自天启。在《神谱》的开头他写道:“曾经有一天,当赫西俄德正在神圣的赫利孔山下放牧羊群时,缪斯教给他一支光荣的歌。”

传说中缪斯是掌管艺术的女神,她们是宙斯的女儿,九位缪斯掌管音乐、舞蹈、诗歌和天文。她们在山上显灵,授意诗人,唱出神与人的历史。诗人的诗囊括了天地万物,从宇宙洪荒、创世到人类的诞生,从天地到奥林匹斯山的俯瞰。后人无数次从这些故事中汲取灵感,希腊戏剧的题材都来自于这些神话和传说。

公元前8世纪是希腊文明开始发光的世纪。在此之前,最早的文明痕迹属于希腊爱琴海上的克里特岛——米诺斯文明,公元前3000年至前1450年。今天在克里特岛上仍然可以见到克诺索斯王宫的遗址——传说中如迷宫一般的庞大宫殿。米诺斯文明衰落之后,文明的辉煌转到大陆迈锡尼,时间是公元前1600年至前1200年,迈锡尼文明消亡之后,曾有接近4个世纪的“黑暗时期”——文字失落,遗迹减少,器物缺乏,在考古的历史上空寂黯淡。这400年间歇的失落在考古上仍然是谜。黑暗时代文明大大退化,没有超越时间的遗迹,只有零星器物留存。而在那之后文明的重新爆发也依然带着神秘。人们只知道,随着器物和艺术品的蓬勃涌现,文明重新开始发亮,诗歌也开始在时空涌现。

公元前8世纪是诗歌的绽放期。诗歌绽放意味着历史绽放,如果没有诗歌记载,英雄时代的文明就注定已湮没,永远不会有人记起。诗人生活在公元前8世纪,但他们吟唱的是更早的英雄时代。

神话是一切的总括,在人类纯然的初期,神话就是历史、是政治、是自然、是艺术、是美和善所由来。诗人吟唱,听众聆听,一切都得到合理的解释,世界还不像后世那样支离破碎。众神在空中,在山岭和皇宫,人类看不见他们,但相信他们。

没有神话,就没有欧洲。说欧洲文明从希腊开始,有多重原因。一方面是时间的衡量:克里特岛发现的文明遗址是欧洲最早的文明痕迹;一方面是精神传承:欧洲现代的哲学艺术均传承自希腊;另一方面就是欧洲的名字:欧洲,欧罗巴,原本是亚细亚国家腓尼基一位公主的名字,公主被宙斯看中,被诱拐至克里特岛,从此才有欧洲的称呼。

英雄:英雄时代的文明属于迈锡尼文明,它是仅次于克里特岛上的米诺斯文明的最古老文明。学者们相信,迈锡尼宫殿中居住的就是诗中曾有的英雄。

今日的迈锡尼只是一个小村子,距离雅典并不遥远,寻访起来却并不方便。从雅典的长途汽车站坐将近两个小时长途车,能来到它旁边的一个小镇子。再走上两公里,才能到达山上遗址的边缘。小镇宁静怡人,有一条狭长的小路穿过田野通向遗址,正午阳光下,路上空无一人。

迈锡尼在希腊伯罗奔尼撒半岛,古代的大道从这里进入阿尔戈利斯平原。驻守大海附近,高踞山头,俯瞰整片平原大陆,加之位于一条深谷边缘,地势易守难攻。

今日幸存的迈锡尼是一片废墟,无法看出当日的辉煌。宫殿城墙内几乎没有任何齐腰高的东西保留下来,从山下向山上眺望,只能看到一圈圈残垣沿山而上,碎石城墙,低矮残破,盘旋在蓝天之下,绕成山的腰封护甲。风猎猎吹过青草,荒原一片寂静。偶尔的游人散落在断墙四面,身影被石堆遮挡,时隐时现。细弱无忧的青草迎着阳光摇摆,它们并不认识废墟,废墟已经沉睡了3200年。

只有从远处眺望,才能看见黑色斗篷露出风中的一角。

迈锡尼文明在古希腊传说中是英雄时代的尾声。在柏拉图描述的古代史中,人类经历过几个时代:黄金、白银、青铜、英雄和黑铁。黄金时代的人无忧无虑,不会衰老,死后成为仁慈的守护神;白银时代之人娇生惯养,无法控制感情,消失后成为漫游的魔鬼;青铜时代的人残忍粗暴,相互厮杀,高大又可怕,死后堕入阴森的冥府;英雄时代之人就是传说中的迈锡尼英雄,他们半人半神,高尚公正,勇武有力,死后被宙斯送往极乐岛;黑铁时代之人则堕落庸俗,为生活苦恼,相互敌视,靠欺骗横行于大地。

迈锡尼的英雄们处在英雄时代,自那之后直到我们今天都属于黑铁时代。黑铁时代的人朝生暮死,不能和伟大史诗中描述的英雄相提并论。英雄时代的人为了荣耀而活。他们光荣地战斗,光荣地死。

迈锡尼的英雄在青铜时代末尾发动了一场载入史册的战争。他们远赴重洋,攻打亚细亚的城邦特洛伊。这是一场惨烈的战争,也是英雄最后的绝唱。按古希腊的传说,特洛伊战争是注定的劫难。特洛伊王子帕里斯被三位女神邀请为仲裁,仲裁金苹果的归属,他将金苹果指给了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洛狄忒,她便将人间最美的女子海伦送给他作为答谢。另两位女神赫拉和雅典娜没有拿到金苹果,心中怨怒,从此成为特洛伊的敌人。美女海伦是迈锡尼国王阿伽门农的弟弟的妻子,迈锡尼人不堪欺侮,号召全部希腊城邦,举大军攻打特洛伊,扬帆远航,由此开始十年浩劫。

这场战争持续了十年,以特洛伊的陷落画上句号。小亚细亚的荣光就此终结,而迈锡尼的辉煌也因此告终。阿伽门农作为迈锡尼国王,亲自指挥战争,十年不归,最终自己的国度面目全非。他手下最伟大的战士阿喀琉斯死在战场上,而足智多谋的奥德修斯流落在大海,经历无数险阻才回到家乡。特洛伊的王子赫克托耳在母亲和爱人的注视下被杀死在城垣下,祭司拉奥孔在最后的大火中被毒蛇缠身。特洛伊被烧毁,迈锡尼无数杰出的勇士一去不归。没有人获得幸福。当阿伽门农率军最终凯旋时,他面对的是物是人非。他死于宫墙之内,他的王朝沉入历史尘烟,成为后世可望而不可即的上古传奇。

遗迹:迈锡尼遗址在1874-1876年由德国人海恩利奇·施莱曼发现。他是古典日耳曼学者,白手起家的百万富翁,传奇式的业余考古学家,对知识充满兴趣的自学18种语言的商人。在19世纪考古学大兴旺的推动之下,施莱曼凭借直觉和对荷马史诗的准确理解在此挖掘,开启了这片不为人知的沉睡的世界。虽然希腊学者之前已经发掘了宏伟的狮子门,但施莱曼发现的富人墓葬才给这片土地重要的确认。

富人墓葬是遗址城墙外山坡较靠下方的两座墓葬。参观的游人先到这里,再随山路拾级而上。从烈日下的一道窄门可以进入阿伽门农墓,墓葬得名于著名的黄金面具,荷马史诗中称阿伽门农的国度为“富有黄金的迈锡尼”,而墓葬中的尸体正戴着金面具,以金片覆盖。墓穴高而森严,圆锥形的墓室,墙壁平整,巨大粗粝的石块向头顶倾斜,在顶上交于一点,逼人仰视,惊叹不已。墓穴空空如也,出土的文物已存放博物馆,此处只留下空旷的圆锥,黑暗庄严。即使不考虑其中的金银与财富,仅就这不凡的建筑技术本身,就足以令后人赞叹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