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春节来临的时候,总是一个令我们百感交集的时刻。
我们或者像一个临嫁的新娘吧,急促、忙乱、惊慌,没有头绪,心里莫衷一是。
但我们能感觉到的,心头最主要与强烈的震响,还是恐慌、温柔和神圣。
年华,总是过得太漫长而又短促!我们渴望着成功,怀揣着许多愿望与梦想。可是,那些愿望和梦想,好像还在非常遥远的地方,远远没有达到,年关就又已来临。
因为谋生与漂泊,指望着出门挣钱,一年下来,我们细数身边的所得,其实极其稀少而有限,心里感觉羞惭与惶惑。而那些农民工们,更是流血流汗辛苦了一年,最终却要为讨要工资而下跪跳楼,忙成一团,沧桑累累,往往空手而回。我们渴望着回到故乡,渴望着一年仅有的团聚,却又心存惶恐,害怕回去。
我们首先感觉到的是这种“近乡情更怯”。
然后,是一段归乡的忙乱。掐指计算着,提前十天、今年甚至是提前十二天,就要或上网、或打电话、或去排队购买回家的火车票。到处人潮汹涌、拥挤不堪,网络拥塞、电话拥塞、排队的人终宵不睡,一直要到回乡的火车票到手了,心里的恐慌,才可稍得安宁。
然后是安排购置回乡的行囊。要买的东西实在太多,哪里能够一一买到?
然后是一路蜂拥地挤车。挑着大大小小的行包,看着那些到处铺天盖地的人潮,如兵荒马乱、一窝蜂般的争先恐后、拥挤不歇,有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怀疑中国人是否疯了!
只有最后终于站到了故乡的土地上,回到了冷清了一年、复又瞬间热闹兴旺起来的家里,卸下了身上大大小小沉重不堪的包裹,才可舒出一口长气,有了短时间的大难不死的庆幸与欣慰!
虽然忙乱、拥挤、劳累不堪,但终于可以回到故乡,回到那片自小长大、亲近的土地,可以有片刻的稍闲、温存,心里就伴随着温柔。
兄弟家人,经年不见,可以乘此团聚,嘘寒问暖,相守片时,心里也不停地跃动着,生出温暖与憧憬。
老父老母,年事已高,在日无多。平时未能尽到孝心,只好每年拼死拼活地赶回去,尽量拖延着时日,多陪伴他们几天。一想起来,就心里泛动着,脸上几欲泪水滂沱。
然后是帮着年老体衰的父母,再添置年货,一定要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租了车子,大车小车地运回来,然后再洒扫庭除,赶做过年食品,布置过年。
过年的前一夜,天公作美,就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虽然雪并不大,铺在地上也就是薄薄的一层,但天气寒冷,除夕、春节,那些降雪都留存着,而且不时添加飘飞着如牛毛般的雪末子。我们正喜欢着这种过年的气氛!
今年回家陪伴父亲过年的,有我们一家、二弟一家,还有小弟留在家里读书的儿子。我和二弟各有两个孩子,一家人也堪称蔚为大观了。孩子们在家吵吵闹闹,追逐欢笑,他们也难得聚在一起,此时格外融合相亲。
父亲年逾古稀,早非当年的意气风发、英华盖世了。过年的大餐,是一个浩大的工程,父亲只怕已力不能胜了。我对二弟媳说,今年春节的厨事,就由我来掌刀,你来掌勺吧!弟媳是一位中学教师,行事工整,也是一位称职的家庭主妇。她与我谦让了一回,最终还是依了我,由我来掌刀,由她掌勺。
年根肉、年根萝卜、大炖猪腿、炖鸡、炖猪肚、炖牛肉、年根鱼……等等,天气寒冷,忙碌起来倒也不觉得,只是累得我腰酸背痛。但是,看着老父亲舒心自在,与我们欢度春节,看着孩子们欢笑嬉戏,感受着一个欢乐祥和的春节,在我的劳动、辛勤里得以实现,我的心里涌起的只是感动和神圣。
父亲延续着先祖们以来对于天地的敬畏、对祖先的感恩、对神祇的恭敬,我们跟随着父亲,捧着鸡鸭鱼肉、端着食馔美酒,在我们的大餐前,先一一地祭拜天地、敬飨神祇,再给仙逝的母亲、列祖列宗拜年。
我在那些恭敬的祭拜里,泪流满面。
我从来没有感觉这些敬祀是愚氓、迷信。我们所敬祀的一切,确确实实地存在着,在天地间,在宇宙中,在我们的思想里,在我们民族的精神、情感与怀抱中,在我们对待天地万物、幽冥苍穹、造化万物的态度里,正是祖先们这种处世的姿态、胸怀,让我们脱离禽兽,多情善感,懂得感恩,崇高庄严,郑重而神圣!
毕竟,我们要感谢着这一切,感恩着天地万物、祖先神灵,感谢着中华文化,是它们让我们有了正在进行的生活,是它们给了我们这样一个节日,是它们让我们身具着神圣、敬畏、庄严和感恩,有了这样一个时刻,享受着人伦亲情,与天地万物、祖先神灵交融、相敬相亲。即使风尘劳碌,经历苦难,我们也在所不辞,唯有责无旁贷地,把这一切一力承接、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