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西藏史（一百八十一）——吐蕃与仆固怀恩之乱（上）

原创2023-05-07 07:27·白发布衣的藏地读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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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藏史德云社的老布，又来啦！

咱们前面的八期讲了赤松德赞弘佛的内容，算是从宗教的角度，纵贯了他的一生。但赤松德赞不光是个佛教徒，他还是君王，他需要考虑整个国家的事情。

从这期开始，我们换一个角度，从唐蕃关系的角度，来看看赤松德赞的行政作为。

这两个侧面拼起来，才能还原一个完整的赤松德赞。

最后，我们来给他的一生做个比较公允的总结。

赤松德赞是吐蕃运气最好的赞普，甚至可能没有之一。

他上台的当年，就赶上了安史之乱。唐朝实力的断崖式跌落，让吐蕃开启了一场攻城掠地的盛宴。

这场盛宴持续了四十多年，在此期间吐蕃在军事上予取予求，控制区域快速膨胀。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陈寅恪先生认为吐蕃的衰落始于贞元年间。我个人认为到了唐德宗贞元十年（公元794年）左右，唐蕃战争的格局，开始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我们都知道，赤松德赞死于797年，对应唐朝的年号是贞元十三年。也就是说赤松德赞的执政期，涵盖了吐蕃从巅峰到衰落的周期。

下面几期的内容，我们就来讲这个由盛转衰的过程。

之前在讲恩兰·达札路恭的时候，我们已经讲了吐蕃打进长安的案例。估计很多人对这个战例都关注，但如果从战争艺术的角度上说，这个战例并不是很精彩。如果让我选一个最佳战例的话，我会选吐蕃对河西走廊的进攻。

但在讲这个充分体现吐蕃战争艺术的例子之前，我们还要先来讲讲唐朝内部的动乱。

因为它的发生，直接关系到了河西走廊东大门——凉州的存亡。

这场被认为“不啻于禄山、思明之难”的反叛，就是仆固怀恩之乱。

安史之乱对唐朝的影响，不必赘言了。

但我个人觉得，怀恩之乱的威胁，甚至可能要超过安史之乱。

因为，安史之乱的发起点在河北，打到潼关已是强弩之末了。要不是李隆基着急去四川自驾游，估计叛军都进不了关中。

但仆固怀恩之乱的爆发点在宁夏的灵武，这地方离关中才多远啊，三四百公里，叛军打进关中的时候士气正盛。

所以，相对安史之乱来说，仆固怀恩之乱堪称是变起肘腋。

再有一点，怀恩叛军的主力，可不是汉人士兵，而是回纥、吐蕃、党项军、吐谷浑、奴刺等各种胡人，他自己也是铁勒人。

也就是说，这是一支由各种胡人组成的军事集团，如果仆固怀恩真的打跑了唐代宗，估计五胡十六国和南北朝就要再来一遍了。

有点值得注意，就是仆固怀恩两次向关中进军，都联系上吐蕃。

我们要关注的问题：

仆固怀恩为什么要叛乱？

为什么能联合吐蕃出兵？

我们首先来叙述一下仆固怀恩之乱的经过。

仆固怀恩在平定安史之乱的过程中，表现非常出色，与郭子仪、李光弼并称为“定难三杰”。

唐代宗宝应元年(762年)，仆固怀恩带兵向安史叛军发起了总攻。

次年三月，河南、河北的叛军在仆固怀恩和他儿子仆固玚的打击下被肃清，叛首史朝义（史思明的长子）走投无路，在河北唐山的渔泉栅自杀。

历经八年的安史之乱，在仆固怀恩的手里终结。

平定安史之乱后，朝廷封他为河北副元帅、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令、灵州大都督府长史、单于镇北大都护、太子少师、朔方节度使。

代宗广德元年（763年），朝廷为三十二位有功之臣图绘凌烟阁，仆固怀恩与儿子仆固玚位列其中。

就是这般荣宠，仅仅十个月以后，仆固怀恩就反了。

广德二年(764年)正月，仆固怀恩派仆固玚率兵攻打太原，河东节度使辛云京出城应战，大败仆固玚。随后，仆固玚引兵攻榆次，围攻十多天不能攻克。由于他对汉人士兵非常苛责，导致发生兵变，仆固玚被杀。

《旧唐书·仆固怀恩传》记载：“郭子仪至河中，仆固玚已为朔方兵马使张惟岳等四人斩其首，献于阙下。怀恩闻之，率摩下数百骑，弃其母，渡河北走灵武。余众闻子仪到，束甲来奔，归者数万”。

灵州守将浑释之本来就不想让他进门，但他外甥张韶劝道：“仆固怀恩乃当世名将，万一将来幡然悔悟，朝廷可能还要重用他。现在不让他进城恐怕不太好。”

浑释之听了张韶的话，就开门迎接怀恩入城。

结果，这个张韶跑到怀恩那儿去邀功。

仆固怀恩马上派人杀了浑释之。

杀完以后他一合计，张韶连亲舅舅都能卖，也不是啥好鸟，一起送走得了。

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仆固怀恩对部将确实刻薄寡恩，相比郭子仪宽厚待人，不如之处多矣。难怪朔方军听说郭公复来，纷纷弃怀恩而去。

广德二年八月，仆固怀恩招回纥、吐蕃十万大军向陇山进发。代宗命郭子仪带兵抵御，九月，吐蕃军围攻邠州(今陕西彬县)。

十月，叛军逼近奉天(今陕西乾县)，郭子仪严阵以待，回纥、吐蕃见无机可乘，只能撤军。

永泰元年(765)九月，仆固怀恩又“纠令诸蕃，众号二十万，南犯京师”。这次他兵分三路，从东西南三个方向挤压长安，只给唐代宗留了一条从东南走武关，去南阳的路。

就在叛军兵锋正盛之时，仆固怀恩突然得了急病，退兵至鸣沙(今宁夏吴忠县与中宁县交界处)，然后就挂了。

这场动乱从764年正月发端，到765年九月终结，所以史书记载“怀恩拒命三年，再引胡寇，为国大患”。[1]

虽然从表面上看，仆固怀恩之乱的时间不长，直接的损失也不大。但由于牵涉到了朔方军，它对唐朝之后的军政设置，以及中唐时期的族群关系，都造成了深远的影响。

大家听完仆固怀恩之乱的简单叙述，有没有感觉，他造反的时间有点奇葩？

如果他想叛乱的话，跟史朝义一起干不好吗？

而且他完全有机会这么干，后面我们会说到这一点。

可他偏不，先是亲手终结了安史之乱，然后又等了几个月，等天下人心思定的时候，他又起来造反了。

这套操作是不是有种脑袋驴踢过的感觉？！

更有意思的是唐代宗的态度。

仆固怀恩的叛乱明明是事实，可代宗“犹为之隐，前后敕制未尝言其反”。

这句话的意思是，代宗颁布的诏书敕文里，从没说过仆固怀恩是反贼。

如果说在仆固怀恩生前，唐朝想争取他回来，故意隐忍的话。等仆固怀恩的死讯传来时，代宗说了这么一句，“怀恩不反，为左右所误耳！”

您看啊，这都到盖棺定论的时候了，可代宗仍然认为怀恩不是反贼。并且他在怀恩死后，收养怀恩的小女儿，并在大历四年(769年)册封为崇徽公主，“视同第十女，下嫁回纥可汗……诏宰臣以下百僚送至中渭桥”，规格不可谓不高。

唐朝对仆固怀恩有香火之情，怀恩家里又是什么状态呢？

仆固玚围攻榆次之时，仆固怀恩回家去见母亲。结果这老太太挥舞着菜刀，追着仆固怀恩砍。

一边砍，一边喊，“国家带你不薄，你居然要造反！老娘先砍了你这乱臣贼子！”

仆固怀恩抱头鼠窜，跑出了两条街，周边军民纷纷点赞，“仆固大人跑步的姿势，真帅！”

就是这样一种状态，仆固怀恩为什么要叛乱呢？

我们来看看，他是怎么反的。

代宗广德元年（公元763年），仆固怀恩带兵平安史之乱后，受皇帝昭命送回纥军队出塞还国。途经太原时，河东节度使辛云京闭关不纳，竟然不迎、不送、不招待。

这件事让怀恩父子极为愤懑，但怀恩也是当官的出身，知道不能随便动手，就把情况汇报了朝廷。自己则屯军于汾州(今山西霍州)，并派部将李光逸据守祁州(今山西祁县)、李怀光据守晋州(今山西绛县)、张如岳据守沁州(今山西沁源)。

就在此时，皇帝的心腹太监、河北战区的监军骆奉先路过太原，辛云京抢先汇报怀恩准备“谋反”。

满腹疑窦的骆奉先来到怀恩大营，仆固怀恩大摆酒宴热情招待，还特意请老母亲出席作陪。

这老太太也是场面人，数度向骆奉先敬酒，并说：“尔等与我儿约为兄弟，今又亲云京，何两面乎？虽然，前事勿谕，自今母子兄弟如初。”

宴酣酒热之际，仆固怀恩亲自下场歌舞以示亲热，骆奉先也拿出金帛彩礼相赠，好一番宾主尽欢的场面。

等到骆奉先提出告辞的时候，仆固怀恩因隔天就是端午节了，想多留他欢宴一日。但骆奉先不肯，怀恩就想了一个蠢主意。他让人悄悄将骆奉先的马匹藏起来。

当天晚上，随从发现马匹不见了。

本就心里含糊的骆奉先，惊慌失措的说：“这是要对我下手呀”，连夜带人翻墙而走。

仆固怀恩得知后，心知大事不好。

连忙派人追上，连马匹金银等物一起奉还，并反复解释留住一日乃是胡人礼节，请他不要多心。

但骆奉先回京后，还是上奏怀恩欲反。

这时位于山西长治的泽潞节度使李抱玉也上来踩了一脚，他也上奏朝廷说怀恩“贿赂”拉拢他，企图私有所结、图谋不轨。

但到这个时候，朝廷还是没对怀恩定性。

因为到了广德元年，唐朝还是在对怀恩加官进爵，赐免死铁券，画像凌烟阁。

在此期间，仆固怀恩上书陈情，阐述了自己的六大罪状：

第一、昔日同罗叛乱，臣为先帝扫清之；

第二、臣子仆固玢为同罗所虏，得以逃归，我斩之以令士卒；

第三、臣二女都远嫁外族，为国和亲，荡平叛乱；

第四、臣与子仆固玚不顾生死，为朝廷效力；

第五、河北新附，节度皆握强兵，臣抚绥以安反侧；

第六、说谕回纥，使入援讨叛，天下既平，送之归国。

臣既负此六罪（六功），真该万死。且平贼克难以来，英勇力战，全家为朝廷而死者四十六人。

今郭子仪先被猜忌，臣现在又遭诋毁，弓藏鸟尽，信非虚言。”

然后，他还把来瑱被杀的事儿翻了出来。

来瑱是名将来曜之子，曾随父镇守安西十年。

安史之乱爆发后，来瑱屡败叛军，人称“来嚼铁”，累功至淮南西道节度使、兵部尚书、同平章事、颍国公。

唐代宗宝应二年（763年），来瑱得罪了宦官程元振，被贬为播州县尉，途中赐死。

仆固怀恩在表奏里直截了当的说：“来琪之诛，不暴其罪，天下为疑”。紧接着，他还点名批评皇帝“不思外御，而乃内忌忠良”，甚至还以教训的口气说：“陛下必信矫词，何殊指鹿为马？”

这就是把代宗直接比成二世而斩的赵高了！

发泄完了以后，仆固怀恩要求杀辛云京、骆奉先泄愤，同时要求朝廷派专使前来调查。

但辛云京也是平叛名将，功名也是拿刀砍出来的。

骆奉先更是代宗宠信的宦官，哪一个代宗都不舍得杀。

当年九月，皇帝特派黄门侍郎裴遵庆来调查，传达了皇帝的善意，要他入朝自陈。一开始，怀恩答应了，但部将在旁边说了一句，“来琪是咋死的，你不知道啊！”

就这一句话，仆固怀恩就说啥也不去长安了。

双方失去了第一个缓和关系的机会。[2]

就在陷入僵局之时，吐蕃军队打进了长安，代宗落荒而逃，跑到了陕州（河南三门峡）。

当时仆固怀恩在山西霍州，皇上在河南三门峡，这俩地方离得可不远啊，也就二百多公里。

仆固怀恩就算您心里憋屈，您可还没反呐。

国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您是不是该带兵勤王啊！

只要您带兵进关中，跟吐蕃干上一场，甭管之前谁说您要反，保证一天云彩满散。

结果，仆固怀恩坐拥数万大军，愣是啥也没干，就瞪眼瞅着。

当时，颜真卿请求奉诏去见仆固怀恩，招他来勤王。

结果，代宗没答应。

等到吐蕃退兵，代宗返回了长安，才让颜真卿去仆固怀恩驻地宣慰。颜真卿摇头答道：“臣当时去，恰逢其时；今日受命，事无益矣”。

这个回答说明，颜真卿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实质，就是双方谁也不信任谁。吐蕃进攻的事件是化解双方矛盾最好的机会，错了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这是仆固怀恩失去的第二个机会。

广德二年(764年)正月，仆固玚攻打太原被辛云京挫败，之后仆固玚围攻榆次。

到这时候仆固怀恩叛迹已显，但朝廷依旧想感化他。

一边优待他留在河东的老母亲，一边遥授他太师兼中书令，大宁王封号不变。

但此时，仆固怀恩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当年八月，他拉拢吐蕃大将尚结息、尚赞磨、尚息东赞、尚野息和恩兰·达札路恭，联兵攻泾州、邠州。

其间，他大祭来瑱之墓，在祭文中写到“俱遭放逐”，表示自己也是受奸臣陷害的无辜忠臣。

叛军发动以后，代宗命郭子仪驻守奉天（陕西乾县），并询问御敌方略。

郭子仪淡淡的答道：“怀恩虽勇，但成不了大事。您不用担心！”

代宗听后，追问缘故。

郭子仪说：“怀恩的士兵都是我以前的部下。我现在去，这些人不会跟我刀锋相向的！”

九月，叛军前锋抵达邠州（今陕西彬县），邠宁节度使白孝德向郭子仪求援。

郭子仪派其子郭晞领万人来援，可他手下军士骄纵不法，时常骚扰百姓。白孝德也是个老狐狸，不好意思直接撅汾阳王的面子，就把泾州刺使段秀实推了出来，让他掌管军纪。

有一天，郭晞的手下在城中饮酒和人发生口角，军士用刀伤人，并且砸毁酒家的店面。

段秀实把闹事的十七名军士，全部斩首。郭曦的将士闻讯大怒，想要集合闹事。

段秀实只身进入大营，对准备闹事的人说：“尚书（郭晞）有什么对不起你们吗？大帅（郭子仪，时任天下兵马副元帅）有什么对不起你们吗？你们这么闹，是想汾阳王灭族是吧？！”

接着他对郭晞说：“大帅功勋卓绝，可您纵容将士，闹事哗变，大帅危矣！郭家危矣！”

郭晞听后汗如雨下，跪拜叩谢说：“您直言相劝，恩情甚大。我必约束士卒，听从教诲。”

回身对士兵呵道：“还不解甲归营？胆敢闹事者处死！”

当夜段秀实特意留宿于郭营，郭晞彻夜不眠，按剑保护。

段秀实是个非常有勇气的人，史称“自古殁身以卫社稷者，无有如秀实之贤”，谥“忠烈”，配享太庙。

以后讲朱泚之乱的时候，我们还会提到他。

十月初，叛军开始围攻邠州。但邠州地形险要，背山面河，易守难攻。白孝德与郭晞据城力战，怀恩血战十余日不能得手。

于是，他绕过邠州，直插奉天，想跟唐军在此赌个输赢。

面对气势汹汹的叛军，郭子仪的部将纷纷要求出战。

郭子仪呵呵一笑，对部将说：“他们孤军深入，想的就是速战速决。我能让他们如意吗？咱不着急，耗着他！”

于是唐军坚壁清野，固守城防。

仆固怀恩见郭子仪就是不出战，见捞不到啥便宜。

再加上，一支唐军突然抄了他的老巢，一直打到了灵州城下。

怀恩见势不妙，只能撤军而去，第一次仆固怀恩之乱化解。

永泰元年( 765 )，不甘心的仆固怀思，再次联系上了回纥、吐蕃、吐谷浑、党项等部，纠集人马20万余众。

这次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兵分三路，对长安形成了围三缺一之势。

这次的局面可比上次凶险多了，唐朝要怎样应对呢？

咱们下次接着说！

参考文献：

[1]、《浅析仆固怀恩事唐及其对北疆所产生的影响》_王艳丽；

[2]、《评析唐代民族将领仆固怀恩》_吴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