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两种人。观察半碗水时,一种人看到碗里有一半是满的,另一种人看到碗里有一半是空的。
不同的观点和角度,被区分为积极心态和消极心态。对于积极者与消极者来说,拥有幸福,就是继续往半满或者半空的碗里倒水,把它加满。
碗满了,就幸福吗?难道幸福只是心攀缘外物有所获取的一种感觉?
在英语中,碗叫“bowl”;在古代,有一种陶制或者瓷制的容器,叫“钵”。“钵”与“bowl”,发音如此相似。
再往深里想,“钵”、“bowl”、“抱”、“饱”,碗的空性,就是等待中的拥有,拥有之后的等待。
一个“饱”字,“食、色,性也”。原来一个字里竟有那么丰富饱胀的东西。我记起,童年时,经历过饥荒年代的奶奶,在说到“饱”时,表情里有沧桑也有感恩,而且那样自然地把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农业情感都灌注在里面了。她和土地、时序之间那种血脉相连的真切,使我不知哪里有一个伤口轻疼起来。
百丈清规中,讲丛林要则,有二十条:“丛林以无事为兴盛。修行以念佛为稳当。精进以持戒为第一。疾病以减食为汤药。烦恼以忍辱为菩提。是非以不辩为解脱。留众以老成为真情。执事以尽心为有功。语言以减少为直截。长幼以慈和为进德。学问以勤习为入门。因果以明白为无过。老死以无常为警策。佛事以精严为切实。待客以至诚为供养。山门以耆旧为庄严。凡事以预立为不劳。处众以谦恭为有礼。遇险以不乱为定力。济物以慈悲为根本。”
从每句里面挑出几个字来,都可以用到碗身上,再拓展一下,碗就成为无声说法的智者了。如:无事是好事;所求唯稳当;守己即精进;容物须尽力;言语无夸饰;至诚为供养;济物为根本……
碗不慕虚名。不会因为你赞美它漂亮,它就翘翘尾巴;也不会因为你说它丑,它就变一幅脸色给你看。
碗似乎生来空性具足。
寺院里的碗常常被一个压一个地倒扣。寺院里,似乎所有可盛的物空着时,都要倒扣。师父说,里面有水,就会生虫。碗不是生虫的地方。把水倒掉,会伤了虫。倒扣即护生。有一次,有位出家人将碗摆在窗台上接雨水。此中有何玄妙?一问,他说,接点雨水浇花。要不雨水也白白地流走了。
这一点一滴,叫爱物,也叫惜福。
碗里有情,有自然,有世界。
城里的现代人讲求回归自然,羡慕粗布衣裳、粗茶淡饭的日子。在节假日,他们偶尔会携妻将子往田野乡间去,过几天农家生活。用粗瓷大碗吃饭,坐在夜晚生凉的农家小院里,天上一轮明月,碗中盛满月光。这时,碗里有自然。
年幼时,在乡下生活,每到饭时,我喜欢依着凳子数在桌上摆碗。母亲将每个碗里盛满粥饭。我乖乖地坐在小凳子上,馋得用手指头探一下饭汁,赶紧放到嘴里去。母亲佯装愠怒,瞪我一眼。眼前的碗,对应着一个个正急着往家走的亲人。即使对我这个小乖乖,母亲也不许我先动筷子。必须要等到全家人坐齐了,才开饭端碗。这时,碗里有亲情。
天地悠悠。谁往这只碗里撒下几点骰子?什么样的筹码,对应着什么样的收获?骰子出手,自有它的必然与偶然。碗没有分别,它是冷静的,只是清泠地允许这几个点在其中旋转,叮当作响。碗外边的人紧张地屏住呼吸,然后大喜若狂或者黯然神伤。他们无知无觉于自己的处境,像困在碗里的小鱼。这时,碗里有人生。
碗盛过那么多粥,但是它没有喝过一口。常在粥边过,从不起贪心,这是好秉性。行堂结束后,我回到自己的小寮,试写《钵铭》。
个碗只钵,四大和成。
假身因缘,地水火风。
地性坚硬,调水成形。
胎相初具,加以火工。
劲风助阵,乃得其成。
无大无小,用其中空。
可容可盛,可淡可浓。
无捡无择,离过离功。
以有为相,以无为宗。
心若可盛,最宜人生。
五、木鱼:有声全贵里头空
柏林禅寺的大殿内,无论普光明殿、观音殿还是万佛楼,都放置着硕大无比的木鱼。
木鱼是团形的,最夸张的是它瞪大的眼睛,大大的圆圆的,与身体不成比例。
伴随僧众诵经,木鱼沉闷而坚忍地一声一声响着。在所有佛门法器中,应该数木鱼声最为凝重。它既没有钟磬的清脆,也没有法鼓的威猛,更没有法螺的雄浑,但它的作用,是任何法器都无法替代的。
柏林禅寺的木鱼还有一种,整条挺直的木鱼,俗称“梆子”,形制与真正的鱼没有什么两样,挂在观音殿左侧的柱子间。这条木鱼和大殿里的木鱼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眼睛奇大。敲响它的目的,是呼唤僧众们到斋堂用粥饭。它那双大眼睛,似乎提醒修禅者,吃饭时也是用心办道处,不可错过。
进入寺院参观时,一定要注意,寺院里的法器,像钟、鼓、木鱼、引磬等,都不可擅自敲打;僧人所用物,像锡杖、衣、钵等,也不可戏动。
《百丈清规》“法器章”记载,民间传说,鱼昼夜常醒,因此,寺院刻木成鱼,在做佛事时敲打它,来驱除昏惰,以免学禅者陷入睡眠。
《赵州禅师语录》中,赵州禅师有一首咏哦木鱼的诗偈。
四大犹来造化功,
有声全贵里头空。
莫怪不与凡夫说,
只为宫商调不同。
木鱼之所以能发出声音,全在于里边镂空了。这个“空”,是“有”的无实定性。佛家认为,一切现象都是因缘和合而成,刹那生灭,没有质的规定性和独立实体,万物假有而不实,是故谓之“空”。
木鱼永不睡眠的眼睛,告诉我们,在佛法的大海里,我们不能懒惰,要时时警省、精进,因为修行是没有止境的。
古时候有位禅师,回答别人提问时,总说一句话:“主人公,惺惺着。”人莫知其所以然。那是禅师提醒人们应时刻让自己的心醒着。
六、暗香
一天,经过丈室门口,我嗅到一股奇异的香味。
以为是香水味,在我走过之前,某个用了香水的人在这里走过。然而走进丈室,香味全无。走出丈室门时,那股浓烈的幽香,又一次袭来,沁人心脾。
我问一位僧人,“这是什么香?”
他指了指丈室左侧的一盆桂树:“桂花香。”
我这才注意到,那盆其貌不扬的灌木,枝干黝黑如铁,绿叶繁茂,一些米粒大小的嫩黄的花儿,正如天空的星星一般闪烁。一树桂花,开得安静宁谧,毫不张扬,却清香四溢。
这些惹人怜爱的小花朵,香染了世界,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静立枝头,笑对凋零。如果是粗心人,如果不仔细瞧,恐怕不知道它们已经芳香过这个世界。
禅,有时就像桂花的暗香一样,看不见,摸不着,无影无踪。
有一次,因为他人处理一件小事影响了我,我非常不满。虽然没有直接对那人发脾气,隐忍不发的我,脸色肯定很难看。
净慧老和尚看见了,他喊我:“你过来。”
是不是师父要替我主持正义!我心里想着,快步走过来。
师父淡淡地说:“你的脾气比你的眼睛大多了。”
我一时目瞪口呆。
师父随口念道:“面上无嗔是供养,口中无嗔出妙香,心上无嗔无价宝,不断不异是真常。”
习禅,培养内心的觉照力,不使自己的心失去控制,能够做到了了分明。
既然知道合掌如莲苞,那么在一举一动中,应该像莲花一样,传递妙香,传递禅意。
在佛陀时代,春日的一天,阿难尊者在花园里静坐,他突然闻到园中的花香。
随着黄昏的风,花香飘过来,一阵强过一阵。
花香围绕着阿难,穿越他的身心,然后飘向远方。
沉迷于花香,阿难从黄昏静坐到深夜,舍不得离开。
感动于花香,阿难想到了一些从未想过的问题:草木都是开花的时候才会香,有没有不开花就会香的草木呢?花朵送香都限制在一个短暂的因缘,有没有经常芬芳的花朵呢?春花的香再远也有一个范围,有没有弥漫全世界的香呢?所有的花香都是顺风飘送,有没有在逆风中也能飘送的香呢……
这些问题,阿难思考了许多天,没有找到答案。
有一天,他陪同佛陀经行,经过花丛时,他向佛陀请教这个自己苦思难解的问题。
佛陀说:“守戒律的人,他的内心永远保持喜悦的花香。智慧开花的人,他的芬芳会弥漫整个世界,不会被时节范围所限制。一个确立了戒、定、慧的人,即使在逆境里也可以飘送人格的芬芳呀!”
阿难听了,垂手肃立,感动不已。
佛陀和蔼地说:“阿难!修行人不只要闻花园的香,也要在自己的内心开花--有德行的香。这样,不管他居住在城市或山林,所有的人都会闻到他的花香!”
在佛教中,燃香供佛是广修供养、积累福德的一种修行形式。佛教文化在中国广泛传播两千年来,佛前供三支香(代表供养佛、法、僧三宝)的进香形式,已经成为我国历史悠久的传统民俗。
然而,要知道,佛家是最不著相的。通达佛法的人,来到寺院里,礼敬佛菩萨,除烧香外,还有多种形式,诸如拜佛、合掌问讯、献花、布施净财等,同样是广修供养、积累福德。
如今,来柏林禅寺进香的信众、香客日益增多。不了解佛教文化的人,把烧香当作积累福德的唯一方式。他们带着很大的利益心、攀比心进香,认为香烧得越多就会得到越多的福报。为求大福德,他们专捡粗香、长香一把一把地烧。
净慧老和尚倡导游人、香客文明进香,烧三支香,提倡烧短香。
明海法师专门作了一首《文明进香歌》。
献佛三支香,文明又吉祥。
烧多成火把,火灾把庙伤。
此非君本意,好心恶下场。
烧香不在多,也不可太长。
烟雾熏空气,入肺伤健康。
佛法讲智慧,燃香表心香。
止恶行善事,心诚福寿长。
关于佛前晋香,有这样一个故事。
一位乡下的老妇人千里迢迢去拜佛,为的是在佛前燃一支香。她这么辛苦,何以不多燃几支香呢?原因很简单,她是一个穷人,她倾其所有,也只够买来一小把香来供佛。
到达寺院时,天已经黑了。没有钱,她只好在寺院门前将就了一夜。第二天,山门一开,她就走进寺里。她的心愿是在每座佛像前,上一支香。她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支香,满怀虔敬地点燃,供到香炉里。
由于她排到燃香队伍的最前面,后面的供香人催促着她走快些,别举着小小的一支香,挡住了慷慨无比的大施主。她唯唯诺诺地答应着,把这支香插到了香炉中。
其他人的香,成把的,手指头一样粗的,高大的,燃出了浓浓的青烟;她供的这一支香那么矮,烟那么细小。
但她很满足,因为她已经把自己的一瓣心香献给了佛,她可以快快乐乐地回家了。
故事到这里,其实刚刚开始。
那些高香、粗香燃出的青烟,随风飘散。而老妇人供的那一支细短的香所冒出的青烟,却没有被风吹散,而是一路清晰地飘到了大殿里的佛像前。
如今的寺院,香火很旺,穿金戴银的人们动辄点燃整把的香。从这个故事,我们是否体会到,一支细香并不比一把粗香燃出的功德少;甚至,一支细香所燃出的微弱的火点,足以照亮成佛之道,而千支粗香、高香燃出的火焰,仍然驱散不了轮回的黑暗。
佛教与香因缘深厚。香能令人心生欢喜,心旷神怡,能培养善根大种。因此,香在佛事中,燃香是第一件事。
据《禅苑清规》记载,通常烧香以线型香为主,点燃后,用手轻轻煽去火苗,双手持香举到额头,香头对准所礼的佛菩萨像,片刻,渐次用右手插入香炉。
佛前供香,以一支或三支为宜。一支香表示一心向佛,礼敬佛陀;三支香表示供养佛、法、僧三宝。
在寺院中,经常看到人燃着一根根的香棒,一把把的香,点燃后如同火炬,放到香炉内。有人烧香一大把一大把地烧,认为“我的香烧得多,菩萨会先保佑我。”
其实,这是他对佛法的误解。众生平等,差别在于“圣人求心不求佛,愚人求佛不求心”。而佛菩萨,是从不开后门的!
上香礼佛,表达我们对佛陀的尊敬、感激与怀念,去染成净,依从佛陀,觉悟人生,修正自己,改变习气,奉献人生,完善人格。坚持这样觉悟,这样去行动,自然福慧俱足,心想事成。
佛门认为,烧香的目的,是内心的清净、虔诚。有时,即使不燃香,见了佛菩萨像,双手合十,表达尊重,和上香一样。这一瓣香,称为“心香”。
在柏林禅寺,仔细闻,在哪儿都能嗅到空气中飘逸的香味。
这是寺院经年累月的燃香慢慢沉淀下来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