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申纯前去拜见舅父母。王通判问道:"三哥的病现在好些了吗?"
申纯起立答道:"多谢舅父舅母抬爱,小侄的病好多了。"
舅父母又问了一些病情和家中父母的事,申纯方才回房。
从此以后,申纯又和娇娘暗度陈仓,夜夜同宿。一天申纯突然想起丁伶伶向娇娘索要旧鞋的事。娇娘问:"你要旧鞋做什么?"
申纯怕娇娘吃醋,撒谎说:"做个纪念。"
娇娘说:"哪有拿旧鞋做纪念的?"没有给他。
王通判的侍女飞红长得艳如桃李,一双脚和娇娘尺寸相当。她常去申纯房中打扫卫生,送茶送水,和申纯说起话来十分投机。她性格外向,素喜谑浪,善于应酬,能说会道。她一见到申纯就无话找话说,巧言挑逗。娇娘发现后很不是滋味。申纯向她索要旧鞋,又使她怀疑。所以,当她发现飞红对申纯有好感以后,就暗中注意他们。
一天,娇娘在房里午休,申纯乘机潜入房里偷走一双娇娘的旧鞋。他刚回房就听到舅舅叫他。他顺手将娇娘的鞋放在自己的床边就走了。这事被飞红看在眼里。她悄悄跟踪申纯。申纯走后她进房一看,见申纯床前放着一双娇娘的鞋,她以为是小姐送给申纯的,怕被人发现,就将这双鞋拿走了。申纯回去发现鞋不见了十分着急,就做了一首《清平乐》:
尖尖曲曲,紧把红绡蹙。呆呆金莲夺目,衬出双钩红玉。华堂春睡深沉,拈来绾动春心。早被六丁收拾,芦花明月难寻。
晚上娇娘向申纯要鞋。申纯说:"鞋的确是我拿走的,但我把它放在房里马上又不见了。想必你已经拿回来了,为何还要问我要呢?"娇娘不再说话,因为飞红已经将鞋还给她了。然而娇娘却更加怀疑申纯和飞红有私通。
一天,申纯与飞红在花园扑蝶,娇娘醋性大发,大骂飞红。飞红气愤已极,就想将申纯偷鞋的事告诉王夫人,以报复娇娘。
每月十五,按习俗全家人要拜见老爷、太太。这天娇娘也在场。在众人面前,飞红突然指着娇娘脚上的鞋对申纯说:"那不是你前日丢失的鞋吗!"娇娘一听,脸色大变,急忙用话搪塞。好在她的父母正在和别人说话,没有听见。
从此以后,娇娘认为,申纯与飞红勾结在一起,故意现她的丑。因此对申纯十分痛恨。她不再主动与申纯约会。即使在中堂碰见,也不主动向他打招呼。但是她心里又放不下申纯。因而成日里闷坐房里绣花。申纯虽知表妹误会了他,但他有口难辩,只得成日在房内苦恼。
一天,申纯在花园散步,偶见地上有一张薛涛签。他拾起来一看,上面写了一首《杏花天》:
花低莺跃红英乱,春心困顿成愁懒。
杨花梦断楚云平,空惹起,情无限。
伤心渐觉成牵绊,奈愁绪,寸心难管。
深诚无计寄天涯,几欲问,梁间燕。
申纯反复品味这首词,以为是娇娘所写,但他觉得那不是娇娘的笔迹。他把那首词带回房中,放在书桌上。
申纯西窗挂着一个鸟笼,里面养了一只会说话的鹦鹉。日暮时分娇娘路过西窗掷一粒红豆给鹦鹉,鹦鹉叫道:"娇娘打我!"申纯听到立刻跑出来喊娇娘。娇娘不理他。申纯再三恳求,娇娘才进入申纯房中,站着不说话。突然她看到桌上的彩签便拿起来看。过一会儿她放下彩签,盯着申纯不说话。申纯问她:"你何时写的这首词?"
娇娘不理睬。申纯再三追问,娇娘才说:"这是飞红写的。你从哪里得来的?何必故意问我?"
申纯竭力辩解,娇娘仍不理他,她在室内徘徊一阵就走了。
自此以后,两人成天躲在房里很少见面。即始偶尔见面,娇娘也低着头不理不睬申纯。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
一天晚上申纯大胆来到娇娘房中,室内无人,他抬头看见窗帘上题了一首《五言绝句》:
灰篆香难尽,风花影容移。
徘徊无限意,空作断肠诗。
申纯品味这诗知是娇娘所作,从诗中看出娇娘对他的怀疑越来越深。
一会儿娇娘回来,申纯忧伤地说道:"我俩再会以来,你却骤然讨厌起我来了,不知何故?"
娇娘低头不语,申纯再三追问,娇娘才流着泪说:"自从与三哥哥相知相爱以来,我唯恐不能尽心尽意,时刻不忘向你献爱心。生怕辜负一分一秒相爱的机会。可如今你却辜负了我,把心放到别的女人身上去了。我何必再苦苦期求你的爱情呢!"
申纯发誓道:"上天为证,我如有二心甘遭......"
娇娘立刻用手按住他的嘴巴,不让他说下去。然后说:"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你丢失鞋子正好被飞红拾到;飞红丢失诗签又刚好被你捡到,天下哪来这么多的巧合?难道你只图新人笑,不顾旧人哭吗!"
申纯仰天长叹道:"女人的心真难看透啊!如果你不相信我,我现在就可剪下头发到神像面前去盟誓。"
娇娘笑了笑说:"你真有此心吗!"
申纯说:"走吧!我们这就去庙里发誓。"
娇娘说:"那好吧,如果你真有此胆量,后园清池遥对明灵大王祠,那里的菩萨很灵验,你若敢去和我一起发誓,我就放心了!"
申纯说:"只要你愿意,我一定陪你去,菩萨会证明我对你是一片赤诚,决无二心。"
第二天娇娘与申纯一同来到清池边,两人双双跪地,遥向明灵大王祠,合掌异口同声地发誓。发誓毕,两人携手回房。从此以后又和好如初。申纯再也不敢和飞红说笑了。
一天,申纯来到后花园的牡丹园赏花,碰巧娇娘也在那里赏花。申纯一见娇娘就迫不切待地上前拥抱求欢。
娇娘推开他说:"你不怕被人看到吗?!"随即两人手拉手、说说笑笑在园中漫步,宛如一对夫妻。
飞红对娇娘心怀记恨,时刻想找机会报复。他看到申纯不在房,就潜入后花园寻找,正好看到申纯和娇娘手拉手在赏花。她飞快跑进夫人房里对夫人说:"今日天高气爽,风和日丽,后花园牡丹盛开,夫人想去看看吗?"
夫人说:"好吧,我正想出去走走。"
飞红领着夫人径直来到牡丹园,一进花园夫人就看到申纯和娇娘手拉着手在园里赏花,两人说说笑笑,十分亲热。园中别无一人,夫人疑心顿起。大声呵斥道:"娇娘,孤男寡女在一起成何体统!"
申纯抬头一看是舅妈,茫然不知所措,狼狈逃出花园,钻进寝室。回寝室后,他满腹惆怅,知是飞红出卖,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提笔写了一首《渔家傲》:
情若连环终不解,无端招引旁人怪。好事多磨成又败,应难挨,相看冷眼难瞅睬。镇日愁眉和敛黛,栏干倚遍无聊赖。但愿五湖明月在,权宁耐,终须还了鸳鸯债。
申纯在房里苦思了几日,觉得再无脸住下去,就向舅舅辞行。舅舅知其内情,也不再挽留他。
临行前的一夜,娇娘偷偷到申纯房里去作别。她叹息道:"天不从人愿啊!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三哥回去定要多加保重,找机会再来。不可胡思乱想,铸成大错,使奸人得逞。"说罢,泣不成声。
申纯泪流满面,紧抱娇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申纯回家,父母要他和哥哥申纶闭门读书,准备秋试。但申纯一心想着娇娘,哪里读得进书。他日里背着哥哥写情诗,抒发惆怅情怀;夜里常在梦中呼唤娇娘的名字。
七月,舅舅在眉州任职期满,调任陕西利州做通判。他们一家北迁,路过成都,在申纯家住了几天。
自从王夫人发现女儿与申纯有爱恋关系以后,严禁他二人来往。所以,娇娘在申纯家里,日不能离开母亲半步,夜有飞红与湘娥侍候,根本不可能找到与申纯说话的机会。
三天后王通判一早启程上任。车马喧嚣,送行的亲戚站立两旁。舅妈和娇娘各坐一乘轿。侍女随轿其旁。娇娘无法与申纯说话。申纯想出了一个办法。他要求骑马送舅舅一程。出城以后,申纯快马加鞭,赶到娇娘轿旁。
娇娘从轿帘中看到申纯骑马在侧,泣不成声地对申纯说:"自从你走后,我度日如年。如今父亲调职,远隔千山万水,不知能否有机会再见?只怕我垂首瞑目,骨化形销,你却眠花卧柳,弃旧怜新。我们往日的恩爱早被他人占去了啊!"
申纯说:"表妹放心,明灵大王时刻监视着我的。我向你发过誓,不会产生如你所说的那种事。"
娇娘接着说:"你如能诚心诚意地对我,即使我死了也不会动摇我对你的爱情。"说完她又从衣袖里取出一只香环,香环上有金销团凤,它是用一百粒珍珠嵌成的同心结图案。娇娘从车窗里递给申纯说:"留个纪念吧!望你睹物思人,抽空来看我。切不可以路途遥远为由让我失望!"
他们话还未说完,已出城数里。车马催行,远山迷雾已散,晓月西沉,红日初升,二人不得不依依告别。申纯目送车马远去,不禁悲泪交加,举步难返。
娇娘走后,申纯心绪不宁,哪有心去学习那些科举文章,只能偶尔写些消愁解困之词。一天他写了一首词给二哥申纶看。词曰:
春风情性,奈少年辜负,窃香名誉。记得当初,绣窗私语,便倾心绪,雨湿花阴,月筛帘影,几许良宵遇。乱红飞尽,桃园从此迷路。因念好景难留,光阴易失,算行云何处。三峡词源,谁为我,写出断肠诗句?目极归鸿,秋娘身价,应念思空否?甚时觅个彩鸾,同跨归去?
申纶看完这首词后,拍拍弟弟的肩膀说:"厚卿,以你的文才应当高中榜首,但从这诗的内容上看,你是情有所寄,心有所思,眼看秋试在即,你还是把心放在考试上吧!"
转瞬八月秋试到来,申纯弟兄俩在成都参加秋试。结果双双高中,第二年进京参加殿试,又双双高中进士。考试后,申纶官绶绵州绵阳县主簿;申纯官绶陕西洋州司户。弟兄俩高高兴兴回成都报告父母,然后就在家等待朝廷通知上任的时间。
王通判从登科龙虎榜上看到两个外甥双双高中,高兴地跑回家去对夫人说:"两外甥双双高中这真是大喜事,可惜路途遥远我们不能亲自前去祝贺,只好给他们寄封贺信了。"
王夫人说:"那你就快去写吧!"
王通判在贺信中除了祝贺申纯弟兄高中和向妹妹、妹夫问好以外,还请两外甥在上任前去看看他们。
申纯高兴万分,约哥哥去看舅舅。申纶说:"上任前我们应该在家多陪父母,上任后就不知何时才能回家看他们。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吧!"
申纯将他的打算告诉了父母,父母支持他去。
申纯到达舅舅家后,舅舅既是祝贺,又是问长问短。娇娘也出来向三哥祝贺。舅妈因上次见到申纯和娇娘很亲热,怕他们暗地里再有来往,惹出个事来,特意将申纯安住在远离娇娘东厢房后院。申纯看出舅妈的心意,平日里也不敢出门去找娇娘。娇娘成日有丫鬟跟随,也不能去见申纯。有时两人碰面,只能打个招呼。因此,申纯既苦闷,又尴尬。他打算早日回家,但一想到自己是专为表妹而来,连一句知心话都未说上,又不甘心,因而犹豫不定。
一天,申纯一早起床,打算去向舅舅请安,此时天还未完全亮,他就走到厅堂前等候。一到厅堂前,他就看到娇娘正站在那里。娇娘快步上前将申纯拉到厅里,关上门对申纯说:"三哥啊,恭喜你高中,可惜表妹是个薄命之人,今生无缘服侍表兄,分享荣华富贵,实在令人伤心。深谢三哥千里迢迢来看我。但因母亲年老,家事全由飞红做主。我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她的监控,因此你来家后,我一直找不到机会与你共诉衷肠。知你每日要去向父母请安,我就一早在这厅堂门口等你,今天已是第七天了。而你总是在所有的人都起床后才来。所以直到今天才等到你。"
申纯悲切地说:"我来了以后一直不能和你在一起也十分悲切、孤苦,终日闷坐房中,想不出办法来。失望之余,正打算回去了呢!"
娇娘流着泪说:"表兄千万不能走。为了达成我们的心愿,我正千方百计收买飞红。只要她不为难我,我们就可以重温旧梦。"说完她又掏出二十两银子交给申纯说:"或许你需要。如你衣服破了就让人给我送来,我为你缝补。"
申纯说:"如果真能再次幽会,我就是再等一千天也愿意!"
晨雾消退,院内人声渐多,申纯和娇娘只得含泪离去。
申纯回去耐心等待娇娘的消息。在百无聊赖下,他又写了一首诗:
庭院深深寂不哗,午风吹梦到天涯。
出墙新竹成双节,匝地垂杨滚雪花。
觅句间来消永日,遣愁聊复酌流霞。
狂蜂全不知人意,早向窗前晚报衙。
簟展湘纹浪欲生,幽人自感梦难成。
倚床剩觉添风味,开户何妨待月明。
拟请蛙声传密意,难将萤火照离情。
遥怜织女佳期近,时看银河几曲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