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文化遗产研究(第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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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区域与历史 (9)

蜀鸟群中有这么多的情节,所以三星堆坑里埋藏着许许多多铜鸟造型,就并不令人感到特别奇怪了。

四、残体复原

现在,可以推测一下鸟足人所缺失的上半身合理形态了。其间能够利用的线索,便是鸟腿上的眼翼图案。

二号坑中还有一件残高10.8厘米的铜人像,由于经过火焚,头部残缺,但颈部以下部分比较完整。他脚下连着残缺的花纹圆座,报告指出那应该是神坛的一部分,所以推测人像是铜质神坛上的附件。他身穿对襟短袖衫,腰间系着两圈腰带,在脐部结袢,中间插觿加以固定。两条光臂屈肘当胸,双手十指握成环状,与同一坑内出土的大铜立人手形类似。需要注意的是他下体所穿的短裙,明明是上身短袖衫的延伸,连图案也很一致。裙裾短得连裆部都遮掩不住,这些特征与前述鸟足人像非常相似;他那丰满的臀部和粗壮的小腿,也与鸟足人像完全类同。他膝盖处刻画的花纹,与衣服图案相同,似乎是从衣服上染拓下来;而鸟足人像膝盖处的花纹,也和裙上图案一致。由此可见,这一残像与鸟足人像必然有相同的造型和创意。

更须特别注意,他小腿外侧的图纹,也是个大大的眼睛,虽然与鸟足人像眼翼图案不同,却显得异曲同工;差别仅仅在于那是人眼,并非鸟目。他脚上好像穿了袜子,但却是人脚而非鸟足,因此总体上是人的造型,本不应该刻成鸟目;但鸟足人像就不同了,它主体造型是鸟,当然要刻鸟目而不能用人眼。推想,带有眼睛图案的铜像,可能归属于具备"天眼通"神力的人物。此人肌肉健壮,与鸟足人像有一致特征,故报告称之为"力士";但从他手指圈成环形来看,明显带有巫术意义,准确地说,应该是巫师的助手,即"祭酒"之类。依此推测,鸟足人像的上半身也该是这种样子,穿一件短袖对襟紧身衣,与下裙连成一体;因为鸟没有手,只有翅膀,所以鸟足人上身不能伸出光臂,只能张开翅膀。究竟如何去复原?还须参考其他的器物造型。

沿着这条思路想去,鸟足人的身体虽然具有人的形态,但总体上还是鸟身;最大可能就是《山海经》里常讲的鸟身人面,即人与鸟的混合体。其实二号坑出土的残断小型神树上,顶部有三瓣花包裹着果实,上面就站着两个带有人面的立鸟。鸟颈以上的人脸,具有三星堆铜人共有的脸谱,大眼阔口,尖耳穿孔,只是鼻子更加突出,象征鸟类的钩喙。头顶戴着束发的头箍,与坑内许多小的铜人帽饰相似。鸟身的翅膀作蝴蝶状张开,背后有长大而美丽的尾巴,尾羽大枝上还分出小枝。下边的鸟足十分强壮,鸟腿上还有近似眼睛的图案。这些特征,与鸟足人像都有相同之处。

至此,不妨将鸟足人像残缺的上半身进行恢复。它的头部面部,可以移用上述立鸟的人面;身上穿对襟紧身短大衣(连着下裙)。但短袖处伸出的不是手指圈成环形的人臂,而是蝴蝶式的鸟翼;至于有没有漂亮的大尾巴,便很难讲,或有或无,二者必居其一。但它头部的打扮,应该只有一种,那就是像神树上的人面立鸟。

总之,鸟足人像应是一位鸟身人面神,四川民间俗称"鸡脚神"。那既是力的象征,又是美的象征,还是敏锐和自由的象征。这些象征,在鸟类身上几乎是集中起来的。需要补充的是,它还具有很大的威慑力。

现在,我们要叙述一下鸟足人像爪下抓住的那两头鸟了。那鸟全长51.4厘米;带有冠羽;眼睛很大,有明显的后眼角;带钩喙的鸟嘴张开着,显示出被捉的痛苦情态;因此它们并不是自由的飞鸟,更不是鸡脚神的坐骑,而是被捕的猎物。请注意,那鸟的颈子以下并无鸟身,而是一条20厘米左右的长大鸟羽。许多研究者都认为,那是一种艺术上的简化手法;可是仔细想来,三星堆古蜀人恐怕没有那么多的抽象思维。现实情况是,被抓住的两头鸟,身子和翅膀都被那位鸟足神灵给吃掉了,剩下的只有头、颈和代表性的羽、骨。鸟根本不能飞了,是鸟足神人抓着它们在飞,所以鸟头的方向是倒放着的。否则,如何解释他们之间朝向相反的问题呢?

考证至此,残身鸟足人像竟然带有一股血腥气息!这与"维纳斯"、"鱼凫女王"存在着多大的反差!难怪惹起当初三星堆神庙破坏者的强烈愤慨,要把它拦腰打断,还折断了右边的羽尾。那断掉了的上半身,居然随便抛弃,没有埋进二号坑内,以致在人间永远地消失了,给我们这些后人留下一大堆遗憾。如果它真是维纳斯或女王的话,破坏者也许会手下留情,至少也得埋个"全尸"。

五、神像定位

带有人面的鸟,《山海经》里触目皆是,《五藏山经》中说的绝大多数是"鸮形目"猫头鹰之类,并非神灵。但在接近四川的荆山山系,写在《中次八经》内的所有山神,都是鸟身人面。祭礼规定:"其祠,用一雄鸡;瘗,用一藻圭;糈,用稌。"用大公鸡的血洒在神坛上,埋下带花纹的玉圭,供奉的粮食用黏性的米。专门记录四川岷山山系的《中次九经》,虽然山神形象是马身龙首,但祭礼仍然用雄鸡和稌米,可见两地礼俗一致。那些规定,与近年三星堆的许多发现,均有相通之处。将鸟足人像比附为荆山山神,存在着一定的可能性。

人面鸟身的神,在《大荒经》里是海神的形象。四方海神大多是那种样子,他们耳朵上穿着蛇,脚底下还踏着蛇。四川离海较远,而且蛇在这里也不是主要动物,所以鸟足人像不能比附为海神。

《海外东经》结束语提到"东方句芒,鸟身人面,乘两龙",郭璞注解说他是木神,脸呈正方形,身穿素服。这一形象,与鸟足人像不大相合。郭氏指出,《墨子·明鬼》上有一段秦穆公(今本误作郑穆公)中午在庙里碰见句芒的故事。方脸鸟身的句芒进门朝左边走,穆公先是吓得狂奔,后来对他再拜稽首,句芒才传达了天帝之命,送给穆公19年的寿命。这故事在《论衡》的《福虚》《无形》两篇都曾讲到,内容相同。可见句芒并不仅是东方之神,西方秦地也都供奉。所谓"东方",不过是五行说框架内的归纳,实际上他又是春天之神。《左传·昭公二十九年》提到的少昊氏"四叔"中,有个"重"就担任"句芒"之职,负责春季工作。"重"这个人,又是颛顼的子孙,《大荒西经》说颛顼生老童,老童生了重和黎。重担任南正,负责天上的事;黎担任火正,负责地上的事。颛顼是黄帝族与蜀山氏通婚的后代,是土生土长的蜀人。所以句芒又与四川有密切的联系。在众多的三星堆研究者中,刘少匆君判断神树上人面立鸟像就是句芒,很有道理。他引《世本》"句芒作罗","芒作网",大概是网树上的飞鸟。

《墨子·非攻下》记有禹征三苗时,有人面鸟身之神显灵帮忙:"四电诱祇,有神人面鸟身,若瑾以侍,扼矢有苗之祥。"这些话不大好懂,但禹是西部的人,对人面鸟身神肯定相当崇拜,才有此结果。此神有威武气概,与鸟足人像有些相近,这又是一种可能性。

古代文献残缺至极,特别是西蜀文献,更是大段空白。要想给鸟足神人准确定位,几乎不大可能;因此还是以存疑为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