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人像已经残缺,但那腿脚还在,应该仔细地观察、分析。它既然有一对鸟爪,那小腿就该算作鸟类的"跗蹠"了。在其根部的左右外侧,各有一个不大的锥状突起,类似人的脚踝,应该就是鸟爪上边的"距"。从这鸟足的健壮形态来看,它应当属于"隼形目"(或鹰科)鸟类;这类鸟概为猛禽,体形较大,视觉敏锐,腿爪强利,能迅速从高空扑下,准确抓住小鸟或野兔。因此它下面的两鸟,似是被猎之物。可是从跗蹠上边有"距"这一点看来,却又明显非隼形目所有;因为百鸟之中,只有"鸡形目"鸟类才有距,其他科目皆无。而鸡形目个体较大的鸟类,多半是羽毛华丽的珍禽,它们从来就是蜀中的特产。由此可见,鸟足人像所要表现的主题,并不是单一某种鸟类,而是古蜀人心目中杰出鸟类的混合物。一方面,它具有威武强壮的体魄;另一方面,又有文静秀丽的气质。这正是蜀人所追求的理想境界。
应当指出,也不是所有鸡形目鸟类脚上都有"距",凡是雌鸟多半没有,距是雄鸟的专利;而且雄鸟要比雌鸟漂亮得多,例如蜀人引为骄傲、色彩鲜丽的锦鸡,就是雄鸟;雌鸟颜色则单调晦暗。由此推论,鸟足人像不会是一位女士,而是强壮的汉子。所有"东方维纳斯"、"鱼凫女王"等等猜测,全都弄错了对象。请勿忘记,肌肉发达的男子,同样会有健美的臀部。
最值得注意的,无过于鸟足人像腿部外侧的文身图案。那里有个显示眼睛的"回"字纹,左右两边被象征鸟翼的纹饰包围着。出土时,那眼睛图案还能看清涂抹的黑彩,可见人们对它相当重视。溯其原由,在于隼形目鸟类的眼睛一直受到蜀人的崇拜。鹰隼之类视觉特别锐利,在百米高空中就能看清地面上奔跑的小兔,凌空掠下,准确擒拿。同时,鸟类能飞向高空,更接近神灵居住的地方,因此那双强劲有力的翅膀,也成为蜀人崇拜的对象。可以说,鸟类胜过人类之处,全靠它们那双眼睛和一对翅膀,此外别无长物。所以鹰眼和鸟翼的组合,就形成了蜀人所艳羡的神力和精华。在三星堆二号坑中,发现有许多"铜眼形饰",起初大家不解其意,至此才想明白:原来那就是鹰眼和鸟翼组合图案的具体化。有些考证者仅仅把那些图纹说成是表现蜀人文身的习俗,未免表浅了一点。
三、蜀鸟断想
蒙昧时代的先民,以采集、捕猎为生,最熟悉那些山林中的动物。他们热切羡慕飞鸟那种自由逃生的本领。当眼前的鸟儿们迅速消失在高空时,他们常常会想,自己如果是只飞鸟,那该多好啊!在高空自在翱翔的愿望,是人类最古老的梦想。
在先民的心目中,天空本是神圣的所在,高高在上,杳不可测。他们相信,在云缭雾绕、高处不胜寒的地方,肯定有一座天宫,里面住着法力无边的天帝。人们困在地面上,跳不起三尺高,是难以接近天帝的;当他们爬高山、攀高树时,心里老在想,现在可能离天宫更近一点了。当他们看到那些鸟儿飞得更高时,便相信飞禽能够到达天宫,会见天神,因此常常把飞鸟视为天帝的使者。例如《山海经》里玉山上的西王母,便有"三青鸟"为她取食。
此外,鸟类一般羽毛鲜丽,鸣声清越,显得很有才气。它们少有狼豹那种凶残,蛇狐那种油滑,犀驼那种笨拙,虫豸那种卑细。在人类面前,它们总透出一些高傲,因而能获得不少崇敬。
这些看法虽然是四方人类所共有的,但在蜀人心中却更加强烈;因为蜀地鸟类种系繁多,而且与众不同。就拿三星堆所在的广汉市来讲,那座城市古称雒城,那条河流旧称雒水,后来叫做雁江,近代称作鸭子河,全都与鸟有关。"雒"的本义,是一种怪鸱,属猛禽类。《说文》记有汉代的名称是"忌欺",清段玉裁注引郭璞说,那就是鸺鹠,晋代南阳称为"钩雒",清代江苏也有这个名字。《本草纲目》说蜀人叫它"毂辘鹰"、"鬼登哥";楚人叫它"呼咵鹰";吴人叫它"夜食鹰"。"其状似鸱而有毛角。"李时珍说此鸟有两种:一种"黄黑斑色,头目如猫,有毛角两耳,昼伏夜出。鸣则雌雄相唤,其声如老人,初若呼,后若笑",它的学名是长耳鸮,民间称作猫头鹰或猫狐,是野鼠的天敌;另一种"毛色如鹞,头目亦如猫。鸣则后窍应之,其声连啭,如云'休留休留'",这种鸟学名斑头鸺鹠,四川俗称"春哥儿",其骨肉有药用价值。由于它们有圆圆的脸盘,近似人脸,在《山海经》里经常记成"鸟身而人面"的动物,界乎人与鸟之间。
《山海经·海内经》所记"都广之野",蒙文通教授考为成都平原,那里"鸾鸟自歌,凤鸟自舞"。鸾凤自古就是高贵的名禽。记有同样两句话的,还有《海外西经》、《大荒西经》沃民居住的沃野,亦当为成都平原。这八个字,充分刻画出一幅鸟类乐园的图景。《中次九经》岷山"其鸟多翰、髰;"它们都是鸡形目雉科鸟类,通称锦鸡。《逸周书·王会》记周成王大会诸侯时,蜀人进贡的是"文翰"鸟,书中说"若皋鸡",羽毛很有文采。《尔雅》有"髰雉",郭璞注说"似山鸡而小冠,背毛黄,腹下赤,项绿,色鲜明",现在称为红腹锦鸡。《大荒西经》记录的一种青鸟,"身黄,赤足,六首",叫做"愒鸟"。既然鸟名带有"蜀"字,当然以四川为主产区了。郭璞注《尔雅》说它"似乌而小,赤嘴,穴乳,出西方",动物志说它"通体亮黑,嘴鲜红,脚淡红。结群高飞,鸣声脆亮。巢于石窟、土穴中",现在称为红嘴山鸦。从这些古老的记载中,可见蜀地禽鸟盛况之一斑。
在文化领域中,古蜀历史传说与鸟也有不解之缘。《说文》:"蜀王望帝淫其相妻。惭,亡去;为子巂鸟。故蜀人闻子巂鸣,皆起云:望帝!"《禽经》说望帝变化的就是杜鹃鸟,又称杜宇鸟、子规鸟,"至春则啼,闻者凄恻。"杜鹃是一种鹃形目鸟类,脚短尾长,它们一贯把卵产在其他鸟类的巢里,所谓"鹊巢鸠占"。四川生物学家曾经发现一只大杜鹃的幼雏住在白鹡鸰的窝里,后来它长大了,居然把义亲的后代抛出巢外,自己独占一穴。人们在鹊巢、柳莺巢、鹪鹩巢内都曾发现过杜鹃幼鸟。
或许由于望帝占了别人的妻室,所以传说里就让他变成具有这种霸道性格的鸟儿吧。四川杜鹃种类很多,有种鹰鹃,俗称阳雀、催工雀,叫声就像"贵贵阳"、"李贵阳";因为鸟声有"归也"的谐音,远别故乡的游子听了,往往引起浓厚的乡愁。还有种四声杜鹃,叫声像是"快快快割",民间便叫它"豌豆包谷"、"割麦插禾";另有一种大杜鹃,鸣声洪亮,连叫"布谷布谷",可以长达半小时,因此俗称布谷鸟、包谷雀;这些鸣声都使人联想到农业生产,难怪自古就传下蜀王杜宇"教民务农"的故事。又有一种小杜鹃,常年在高山中,初夏才来成都,叫声急促而有节奏,一般是5个音节,好像在说"诸君多快活",又像"点灯捉虼蚤",很是讨人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