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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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回忆录(一)(7)

“华生医生,你当然会感到惊奇。”他说道,“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我在伦敦和那个家伙谈话时,他听我说不打算去莫森商行,便笑了。不经意间,我发现他左上排第二颗牙齿的位置镶着一颗不整齐的金牙。要知道,在两种场合我都看到了金牙,再加上这两人的嗓音和体形一模一样,只是那些可以经过剃刀或假发略微改变的地方才有所不同。因此,我敢肯定,他们兄弟其实就是同一个人。当然通常两兄弟长得相像并不奇怪,但他们绝不会在同一个位置镶上同样形状的金牙。他恭敬地把我送了出来。行走到街上,我真的束手无策了。回到旅馆,用冷水灌顶,我试图让自己头脑冷静,以便认真思考这件事。他为什么把我指派到伯明翰来呢?他为什么比我先到呢?他又为什么自己给自己写信呢?总而言之,这些问题让我伤透了神,怎么也想不通。后来,我突然想到,歇洛克·福尔摩斯可能可以轻易解决这些令我费解的问题。于是,我赶夜车回到城里,今天一大清早就来拜访福尔摩斯先生,请你们与我一起回伯明翰去。”

证券经纪人的秘书讲完他奇怪的经历后,大家都沉默了。歇洛克·福尔摩斯瞟了我一眼,仰靠在坐垫上,脸上露出一种美酒品尝家才有的满意而又挑剔的表情。

“很有意思,对不对?华生。”他说道,“这件事有许多地方使我感兴趣。我想你一定赞成我们到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临时办公室去拜访一下阿瑟·平纳先生。对我们来说,这一定是一次相当有意思的经历。”

“可是我们以什么名义拜访他呢?”我问道。

“啊,这很简单。”霍尔·派克罗夫特高兴地说道,“我就说你们是我的朋友,想找份工作,由我以这样自然的名义带你们去见总经理,会不会更好?”

“当然,这样最好了。”福尔摩斯说道,“我很迫切想会一会这位绅士,看看我是否能看穿那小小的把戏。我的朋友,你究竟有什么本领,让他们觉得你的工作如此重要?也许……”说到这里,他咬着他的指甲,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直到我们到达新大街,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这天晚上七点钟,我们三个人来到科波莱森街这家公司的临时办公室。

“我们早来并没有用,”我们的委托人说道,“很显然,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见我,除了他约定的那个时间,这个房间空无一人。”

“这点令人深思。”福尔摩斯说。

“啊,听我说!在我们前面走的就是他。”这位秘书指着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服装整洁的人说道。

我们看见那个人正在街对面匆匆疾行。他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向报童买了一份晚报,拿在手中,走向办公室。

“他进了那家公司的办公室!”霍尔·派克罗夫特喊道,“跟我来,我尽可能表现自然一些。”

跟在他后面爬上五层楼,我们来到一扇虚掩的房门前,我们的委托人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有一个声音叫我们进去。我们走进一个没有摆设的屋子,正如霍尔·派克罗夫特描述的一样。我们在街上见过的那个人正坐在一张仅有的桌子旁边,面前摊着那份晚报。当他抬头看见我们时,我觉得他的脸上流露出悲痛的神色,与其说是悲痛,不如说是极端恐惧。他的额角上冒着冷汗,面色苍白如死鱼肚,双眼瞪着他的秘书,好像他们素未谋面。从秘书惊异的表情可以看出,这决不是他的雇主平时的表情。

“你脸色不好,平纳先生。”霍尔说道。

平纳竭力恢复镇定,舔了舔干燥的双唇,说道:“是的,我不太舒服。你带来的这两位先生是什么人?”

“这位是伯蒙奇的哈里斯先生,另一位是本镇的普赖斯先生。”我们的委托人随机应变道,“他们是我的朋友,而且经验丰富,可是他们最近失业了,他们希望你能在公司里给他们安排个职位。”

“啊,我们正需要人!”平纳先生勉强笑了笑,说道,“我肯定会为你们尽力安排的。哈里斯先生,你的专长是什么呢?”

“我是一个会计师。”福尔摩斯说道。

“啊,好,我们正需要这样的人才。那么,普赖斯先生呢?”

“我是一个秘书。”我说道。

“我希望公司可以录用你们,一旦公司做出了决定,我马上就通知你们。现在请你们离开吧,看在上帝的分上,我需要安静一会儿!”

最后几句他是尖叫出来的,似乎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福尔摩斯和我互看一眼,霍尔·派克罗夫特上前一步。

“平纳先生,你忘了,我是遵照你的吩咐来这里听取你的指示的。”他说道。

“是的,派克罗夫特先生,是的。”对方稍作镇定说道,“你在这里稍等片刻,你的朋友也等一会儿,如果你们不着急的话,三分钟后我再处理你们的事情。”他站起来,向我们礼仪性地点了点头,走进屋子里的另一扇门,随即把门关上了。

“现在怎么办?”福尔摩斯低声说道,“他是不是逃走了?”

“这不可能。”派克罗夫特答道。

“为什么不可能呢?”

“那扇门通往套间。”

“没有出口吗?”

“没有。”

“套间里有家具吗?”

“昨天还是空着的。”

“那么他究竟想干什么呢?这件事令人感到蹊跷,这个叫平纳的人是不是被吓坏了?什么事能把他吓得浑身颤抖呢?”

“他一定怀疑我们是侦探。”我提醒道。

“肯定是这样。”派克罗夫特大声说道。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说道:“他不是被我们吓坏的,我们进这房间时,他已经脸色苍白了。唯一的可能是……”福尔摩斯的话还没有说完,套间那边传来了一阵响亮的拍打门的声音。

“他为什么自己在里面敲门?”秘书喊道。

拍打声又响起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响亮。我们都感到奇怪,紧盯着那扇关着的门。我望了福尔摩斯一眼,只见他表情严肃紧张,异常激动地俯身。接着,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喉头咕噜声,还有一阵撞击木器的声音。福尔摩斯猛地冲向前去,用力去推那扇门。可是门已被从里面锁上。我们用尽全力去撞门。门的一个合叶突然断了,接着另一个也断了。砰的一声,门被撞倒了。我们踏着门板冲进套间,里面的人却无影无踪了。

一时间我们都愣住了,可是马上我们就发现在我们进来的屋角旁边还有一扇小门。福尔摩斯冲过去推开门,见地板上扔着一件外衣和一件背心,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总经理用自己裤子的背带在门后的一个挂钩上自缢了。他的双膝弯曲,头和他的身体形成了一个可怕的角度,他的两个脚后跟咚咚地敲打着门板,原来就是这个声音,让我们的谈话中断了。我马上抱住他的腰举起他,福尔摩斯和派克罗夫特把有弹性的裤子背带从挂钩上解下来。那根背带早已勒进了他发青的皮肤中。我们把他抬到外屋。他躺在那里,面无血色,紫色的嘴唇微微颤动着,气息微弱,惨不忍睹,五分钟前的样子完全不复存在。

“他还有救吗,华生?”福尔摩斯问道。

我俯下身来给他进行检查。他的脉搏微弱而有间歇消失,可是呼吸间隔却越来越长,他的眼睑微微颤动,眼睑下露出白眼球。

“幸亏抢救及时,”我说道,“不然他真的会送命。请把窗户打开,把冷水瓶递给我。”我解开他领口的纽扣,往他脸上泼了一些冷水,给他做人工呼吸,直到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我从他身旁走开,说道:“现在只是时间问题了。”

福尔摩斯站在桌旁,低着头,手插裤袋。

“我想我们现在应当报警了,”他说道,“等警察来后,我们就把案子交给他们。”

“该死的,我还是没弄明白,”派克罗夫特挠挠头,叫喊道,“他们把我引来这里干什么,可……”

“哼!这一切再清楚不过了!”福尔摩斯不耐烦地说道,“就是为了这最后的突然行动。”

“这么说,你把事情都弄清楚了吗?”

“我认为这事再明显不过了,华生,你是怎么看的?”

我耸了耸双肩,“我必须承认我对此还一头雾水。”

“啊,如果你们先认真思考一下这些事,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你得出了什么结论呢?”

“全案的关键点有两个。第一,他让派克罗夫特写了一份到这家公司就职的荒诞声明,你还不明白这其中的问题?”

“恐怕我还是没有明白。”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他写这份声明呢?这不符常理,通常情况下,他们只要口头约定就可以了,这次为什么要打破惯例?我年轻的朋友,你难道没有看出来他们非常渴望弄到你的笔迹,却没有别的办法吗?”

“为什么他们要弄到我的笔迹呢?”

“是的,为什么呢?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的案子就有很大的突破了。为什么呢?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就是有人要模仿你的笔迹,所以不得不花钱买你的笔迹作为样本。要是我们先看第二点,就发现这两点其实可以相互说明了。这第二点就是平纳叫你不要辞职,一定要让那家大企业的经理认为,星期一的早晨会有一位他素未谋面的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来上班。”

“我的天哪!”我们的委托人喊道,“我真笨啊!”

“现在,我们再来看看他为什么要弄到你的笔迹吧。假设有人冒名顶替你去上班,可是字迹和你递交的申请书上的并不相同,显然这样会露出马脚。可是,如果那个无赖在几天之内会模仿你的笔迹了,那他就十拿九稳了,因为这家公司并没有人见过你。”

“他们谁也没有见过我。”霍尔·派克罗夫特唉声叹气。

“是的。当然,设法让你不改变主意,并且不让你和任何知情人接触,是这件事最重要的一点,因为一旦有人告诉你那个冒名顶替的人已经在莫森商行上班了,他们将功亏一篑。所以他们预支给你一笔很高的薪水,把你支到中部地区,给你很多活干,使你无暇返回伦敦,免得你拆穿他们。”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要假扮成自己的哥哥呢?”

“啊,这也是非常明显的。显然他们只有两个人。一个人已经冒用你的名字进了莫森商行,另一个要扮演你的雇主,他们又不愿让第三者参与阴谋,所以他就乔装打扮冒充两兄弟,让你即使发现他们模样相似,也会把他们看做兄弟俩。要不是你无意中发现了他的金牙,你绝对不会对他起疑心。”

霍尔·派克罗夫特挥舞着双拳,“天啊!在我受骗上当的时候,那个假霍尔·派克罗夫特在莫森商行里做了些什么呢?我们该怎么办?福尔摩斯先生。请告诉我该怎么办?”

“我们必须给莫森商行发一份电报。”

“他们每星期六都在十二点关门。”

“不要紧。看门人或警卫总会在……”

“对了,我记得我曾听一些城里人说,他们保存着很多贵重的证券,他们拥有一支常备警卫队。”

“太好了,我们给他发一份电报,看看是否一切正常,是否有一个冒用你名字的秘书在那里任职。但令我不明白的是,其中的一个家伙为什么一看到我们就自杀了?”

“报纸!”我们身后传来了一阵嘶哑的声音。这个人已坐起身来,抚摸着咽喉四周那粗粗的红色勒痕,双眼开始有神,但面色依旧苍白如死人。

“报纸!是的!”福尔摩斯突然激动地叫喊道,“我真是一个白痴!我一门心思全放在我们来访的事上,竟然没有想到报纸。秘密就在报纸上。”他把报纸在桌上摊开,欣喜若狂地叫喊起来:“快看这一条,华生。这是伦敦的报纸,早版的《旗帜晚报》。这就是我们要找的消息,请看大字标题:‘伦敦莫森—威廉斯商行发生抢劫杀人案,罪犯抢劫未遂落入法网’。华生,请大声读给我们听听。”

这篇报道在报纸上所占的位置,显示这是伦敦城里的一个重要案件,内容记载如下:

今天下午,伦敦发生一起凶残的抢劫案,一人致死,罪犯已落网。不久前,著名的莫森—威廉斯证券商行存有超过百万镑的巨额证券。经理意识到责任的重大,便配备了一些最新式的保险柜,并在楼内设一名武装警卫日夜看守。上周,公司招收了一名职员霍尔·派克罗夫特,此人竟是臭名远扬的伪币制造犯及大盗贝丁顿化名的。该犯与其弟刚刚服满五年苦役获释。现尚未查明,其通过何种方法采用假名竟获得这家公司的任用,利用职务之便得到各种钥匙的印模,详细了解保险库和保险柜的设置情况。

按照莫森商行惯例,星期六中午起商行的职员放周末假。在下午一点二十分,当看到一个人拿着一个毛毡制的手提包走出来时,苏格兰场的警官图森感到非常惊奇。这个人引起他的怀疑,他尾随罪犯,在警察波洛克的协助下,图森最终将负隅顽抗的罪犯抓获。当场查明,罪犯刚刚犯下一桩性质极其严重的特大抢劫案。在罪犯手提包中,警方除了搜出价值近十万英镑的美国铁路公债券,还有矿业和其他公司的巨额股票。在对商行大厦进行检查时,警方发现一具警卫的尸体被弯曲着塞进一个大衣柜里。据估计,如果不是警官图森采取了果断行动,尸体在星期一早晨之前尚不会被人发现。该遇难警卫被人从身后用火钳砸碎颅骨。显然,贝丁顿假托遗忘了什么东西,进入楼内,杀死了警卫,迅速把保险柜内的东西洗劫一空后,携带赃物逃跑。他经常与其弟一起合作犯案,此次经过警方查证,其弟似未曾参与但下落不明,警方将对此案做进一步调查。

“好了,我们可以让警方在这方面省去许多麻烦。”福尔摩斯望了那瑟缩在窗旁的憔悴的人一眼,说道,“人类的天性真的很复杂,华生,你看,即使是恶棍和杀人犯也会如此患难与共:弟弟一听说哥哥要掉脑袋便自杀。不过,我们必须开始行动了。医生和我留下看守,派克罗夫特先生,麻烦你去把警察找来。”

“格洛里亚斯科特”号三桅帆船

一个冬天的黄昏,我和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面对面坐在壁炉的两侧,福尔摩斯说道:“华生,我认为你有必要读一下我这里的几份文件。这些文件和‘格洛里亚斯科特’号三桅帆船奇案有关。治安官老特雷佛竟然读了这些文件被惊吓而死。”

福尔摩斯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颜色暗淡的小圆纸筒,解开绳带,交给我一张石青色的纸,上面字迹潦草地写着:

The supply of game for London is going steadily up [it ran].Headkeeper Hudson, We believe, has been now told to receive all orders for fly-paper and for preservation of your hen-pheasant’s life.

(译为:伦敦野味供应量正稳步上升。我们相信,总保管赫德森现已受命接受一切黏蝇纸的订货单,并保存你的母鸡的生命。)

读完这封莫名其妙的短信,我抬起头,看见福尔摩斯正在微笑地观察我的表情。

“你有点弄糊涂了吧?”他问道。

“我看不出这样的一份短信怎么能把人吓死。在我看来,这只不过是有点奇怪罢了。”

“是的。可是,那位健壮的老人读完这封短信后,竟如中枪一样应声倒地一命呜呼了。”

“倒是你引起了我的好奇,”我说道,“可是刚才你为什么说,我有必要研究这件案子呢?”

“因为这是我办理的第一件案子啊。”

我一直都在想方设法探问我的同伴,想让他了解是什么原因使他下决心从事侦探工作的,可是他一直也没有兴趣说。这时,他俯身坐在扶手椅上,点起烟斗吸了一会儿,反复翻阅摊在膝盖上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