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与记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文学的叙述就是通过记忆创造虚幻的系列事件来重构一个虚幻的世界。"抒情诗的创作是一种特殊技巧,带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哀伤与遣怀
李金发的《里昂车中》:"细流之鸣声。它在一种永恒的现在中建立某种经历过的事情的印象或观念。"因此,和原型结构节
王波
中国现代主义诗歌反对即兴和直接抒情,主张用象征化的意象暗示情绪和表达思想。时间意识的表现自然也不例外。在中国现代主义诗歌文本中,最常用的时间意象是什么?是否有内在的原型结构?诗性时间与物理时间的区别何在?空间和时间又是如何组合的?限于篇幅,本文只论述前两个问题。
一、意象:水
综览现代主义诗歌文本,最为普遍的时间意象是水。这与水作为中国诗歌的原型意象有关。王泽龙说:"与时间性相关的抒情意象谱系主要是各种自然意象。......上述自然意象皆是凝结了短暂如烟的个体生命意识与亘古不变的宇宙时间意识的象征性意象,这种交织了生命意识的时间意象成为了中国诗歌的意象原型,也渗透到了中国现代主义诗人的'心象结构'之中。"而其中最主要的意象就是水。原因在于水这一自然意象的物态特征与时间的特征相似:水的单向流动与时间的矢量持续、水的一去不复返与时间的不可逆性。这种自然物象与人类心理的感应同构关系促使了水成为中国诗歌最为普遍的一个意象。除了文化心理之外,时间在汉语语词中的表达也与水有关。描述时间最常用的词语是流逝,仅举我们的论述对象而言,如"叹华年流过绢面"(何其芳《扇》);"岁月在窗外流,不来打搅"(戴望舒《示长女》);"让我们在岁月流逝的滴响中/固守着自己的孤岛"(穆旦《从空虚到充实》);"如此悠悠的岁月/那簪花的手指间/也不知流过了多少"(辛笛《门外》)等。"流"作为名词,一般指河流,作为动词,指水的运动。因此,时间在汉语语词中的指称更拉近了其与水之间的对应关系。
在自然中,水的形态万千。有溪水、泉水、河水、江水、海水等,有细流、缓流、激流、波涛、海浪等。这种水的自然物态在诗歌中大体都有所反应。由于水的物态特征不同,因此水意象所指涉的文化含义也有所不同。下面,就分三组不同的水意象来论述。
第一组,流水、小河、溪水、细流等。这组意象的内在特性为水流速度的缓慢、悠长,由此所引发的象征情感往往为时光的流逝、生命的一去不返,这种由记忆所引出的过去与当前的现在就构成了现代主义诗歌中的一个重要原型结构:"今-昔"对比。,/与行云之漂泊,/长使我的金发褪色么?"从流水的视觉和听觉两个角度描写了时间给诗人带来的漂泊之感。何其芳的《赠人》:"你青春的声音使我悲哀。/我忌妒它如快乐的流水声/睡在浅浅的绿草里"。青春的悲哀与流水声的快乐所组成的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张力结构增加了时间流逝的哀意。戴望舒的《古神祠前》:"古神祠前逝去的/暗暗的水上,/印着我多少的/思量底轻轻的脚迹"。"暗暗"是视觉上的冷色调,"轻轻"是听觉上的低音调,两个词语修饰"水"、"脚迹"带来的情感色彩是时间流逝悄无声息的悲伤。
与李、何、戴总是在时间的流逝中自爱自怜不同,卞之琳往往以冷漠客观的态度观照时间的消失以及万物的流动。如《寄流水》:"多少未发现的命运呢?/有人会忧愁。有人会说--/还是这样好--寄流水。"时间的永恒流动暗示着世间万物的短暂命运。那么,与其"忧愁",不如笑看时序更替。卞之琳的另三行诗更是这种时间生命体验的显现:"让时间作水吧,睡榻作舟,/仰卧舱中随白云变幻,/不知两岸桃花已远。"该诗不在卞之琳的编订诗集之中,也没有公开单独发表,只是在《关于〈圆宝盒〉》一文中提及。穆旦的《流吧,长江的水》:"这草色青青,今日一如往日,/还有鸟啼,霏雨,金黄的花香,/只是我们有过的已不能再有,/流吧,长江的水,我的烦忧。""长江的水"在这里有双重所指,一是时间"一如往日"的流动和失去的"不能再有",二是"我的烦忧"。双重所指使水意象达到了个人情感"最大可能量意识活动的获得"。
"水这个原型性象征,其普遍性来自于它的复合的特性。"在现代主义诗歌文本中,水还往往与"梦"、"烟"等词语组成复合意象,萦绕出一幅朦胧、渺茫、虚幻的时间图景。如卞之琳的《入梦》一开始采取抽离的视角,"旧枕"、"旧梦"、"素笺"、"古书"等渺茫虚幻的意象暗示了一个似真似幻的往昔世界。末句:"你不会迷失吗/在梦中的烟水中?"诗人的提问更增加了所描述世界的虚幻色彩,也提醒我们真实的世界与之在时间和空间上的距离。
第二组,激流、急流、时流、涡流、旋流、波涛等。这组时间意象的物态特征为速度的快、横切空间的大。而且,与前述意象注重同一性不同,此组意象注重空间内部的无数水滴、水珠的组合、纠葛,因此呈现出"激"、"涡"、"旋"等面貌。此组意象暗示着时间的摧毁能力以及各种因素在时间进程中的矛盾冲突。李金发的《春到人间》:"凝视世纪的奔流,/得到感恩的慰藉,/渐渐的云层下布,密密的,/大地如笼罩一件丧衣",20世纪初期的中国,民族与战争、独立与殖民、传统与现代等对立因素组成了"世纪的奔流"。此组意象较多地出现在穆旦等九叶诗人的作品中。
如穆旦的《活下去》:"希望,幻灭,希望,再活下去/在无尽的波涛的淹没中,/谁知道时间的沉重的呻吟就要坠落在/于诅咒成形的日光闪耀的岸沿上","希望--幻灭"在时间的旋流中的矛盾冲突也预示着诗人灵魂的灼痛。陈敬容的《从灰尘中望出去》:"不可见的刀斧刻下不磨的痕迹,/十载漂流,抹不尽乱离的泪滴;/国情和人事,翻不尽的波涛,/凋尽了童心,枝枝叶叶,/全是悲愤和苦恼。"个人的乱离漂泊和社会的动荡不安在此展现无余。郑敏的《时代与死》:"把一只小舟/掷入无边的激荡,/把一面旗帜/升入大风的天空,/以粗犷的姿态,/人类涉入生命的急流。"掷入、升入、涉入三个动词的连用预示人类现实斗争的急不可待,生命的急流中将伴随着人类坚实厚重的足迹。
由于不同的物态特征和象征意义,此组时间意象的修饰词语也与前组不同。前组意象的修饰大多色彩浅、音调轻,暗合的情感色彩大多是哀伤、幽怨,而此组意象修饰大多色彩暗、音调重,暗合的情感色彩大多是悲愤、痛苦。
第三组,海、海水、海洋等。此组意象的物态特征是空间上的广阔无边,因此更容易让人感受到个人生命的渺小。另一方面,空间的广阔同时带来时间视野的开阔,往往激发出生命中积极性的力量,暗示的情绪往往是从容或拼搏。李金发的《时之表现》:"风雨在海洋里,/夜鹿死在我心上。/看,秋梦展翼去了,/空存这萎靡之魂。"携风带雨的时间海洋使诗人的境况是躯体的死亡和灵魂的萎靡。戴望舒的《夜》:"我们只是被年海的波涛/挟着飘去的可怜的沉舟",一叶扁舟在浩瀚的海洋上漂流就是人生在时间中的形象隐喻。卞之琳的《无题三》:"门荐有悲哀的印痕,渗墨纸也有,/我明白海水洗得尽人间的烟火。"人间的一切在时间面前如同墨纸在海水里被漂白一样,最后的结果都是无声无息。
唐祈的《十四行诗--给沙合》:"为什么时间,这茫茫的/海水,不在眼前的都流得渐渐遗忘,/直流到再相见的眼泪里......""茫茫"一词暗示时间海洋给人的记忆带来的消解能力。不过,九叶诗人更多的是面对时间海洋的无边无际激发出一股个人斗争的强大力量,展示了另一种审美特质--海的"崇高之思,即从精神价值上体验到'英雄气概'与'悲壮之美'。"穆旦的《诗四首》:"迎接新的世纪来临!痛苦/而危险地,必须一再地选择死亡和蜕变,/一条条求生的源流,寻觅着自己向大海欢聚!"伴随穆旦的情感依然是痛苦和死亡,然而生命进程的方向已经欣然向上。杭约赫的《最初的蜜--写给在狱中的M》:"追求,在生活的海洋里,/不再感到孤单与寂寞。"对于生活海洋的热烈追求才能驱除个人的孤单与寂寞。
当然,现代主义诗歌文本中时间意象不仅仅是水。此外,一些诗人还有较个人化的时间意象。如李金发的"火焰",卞之琳的"沙漠"、"足迹",废名的"镜"等。这些带有浓郁个人色彩的时间意象也是他们诗歌文本独特性的一个侧面体现。
二、原型结构:"今-昔"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