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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赤子情怀(4)

只见老郑双手叉在腰际,高声说道为了公平、公正分配移民新村的房子和宅基地,我已经提前将新房子编成号。大家知道,绝对地让我老郑要按照过去大伙儿住的房子和宅基好坏来分配,肯定没法子分了。别说我这个假省长,就是真省长来了我想他也没有这本亊。因为我们三峡移民不可能将过去大伙儿住的老宅基一模一样地搬迁过来。但有一点大伙儿比我看得明白,现在我们盖的移民新村要比大家过去住的房子好,而且又有自来水,宅前宅后又有能通车的宽畅的道路。所以我们只能捂住心口凭良心做事,求得大伙儿心服口服。啥子办法呢?我老郑只有土办法一个:抓阄。有人说抓阄虽然是硬碰硬,但希望运气多一些。那好,我事先已经想好了:这回我们不是一次抓阄定乾坤,而是两次抓阄,即先抓一次阄是确定正式抓阄的序号,第二次抓阄才是按先前抓出的序号进行房号宅基地的正式确定。大伙儿看这样行不行?

哈哈,省长,你想得挺周到的,信你的,抓吧!

对,抓吧!

老郑会意地笑了,说:好,抓阄的方法大伙儿没意见了。不过,为了保证大伙儿对抓阄过程的放心,因此我想这么做,大家看行不行啊只见老郑先拿出一双疾子和一个只留下一个小孔的铁盒子。

省长耍魔术了!乡亲们好奇地围上前去观看。

看明白啥意思吗?老郑逗大家乐。

嘻嘻,不明白。众人摇头。

于是老郑一本正经道:用手伸进盒里抓阄,容易让人感觉是不是会作假,筷子抓阄可是假不了的呀!不信谁试试!

可不,筷子抓阄,绝对的一是一!

一件本来难上加难的事,经老郑这么扳上来扳下去一番,乡亲们怀着高髙兴兴的心情,自觉自愿地选定了自己的新宅基。且每户门口都建立了一块非常醒目而且永久性的三峡移民标志石板,上面写着:某某某,响应国家号召,光荣当上三峡移民,于几几年搬迁到新村。现为几号房,共几口人。原淹房面积多少平方米,淹房补贴多少元,迁建面积多少平方米。砖瓦结构,开支多少钱等等字样。

洋河村的村民们不仅家家户户有这样一块光荣的三峡移民石匾,而且他们在郑昌省的领导下,利用提前搬迁几年的时间,在别人仍在为苦别故土挥泪时,便已经重新走上了致富之路。

洋河村的移民虽然比别人提前建立了对新家园的感情,但他们在告别故土时的那份情感同样难舍难分,只因为他们比别人幸运的是有位好省长。

巫山出过另一件有意思的故事:

―对年轻的农村夫妇,他们在被政府列人移民名单时结婚的日子也并不长。没想到这对新婚夫妇为了移民的事闹得差点分了家,离了婚。

事情起因是这样的:当村干部征求他们意见迁移到哪儿时,小夫妻很快统一意见说是要到广东去。经过接洽,移民干部们告诉说可以。小夫妻听后非常高兴,后来干部要求每户派一名代表到新家那儿去跟当地政府办理安家等对接手续时,丈夫就说从三峡到广东很远,还是他去合适。

去就去呗,你得挑块好一点的地盖个大一点的家就是。妻子吩咐说。

丈夫说那还用说,这次移民搬迁到广东,是为子孙后代造福的事,不光关系到我们这辈子嘛!

不几日,丈夫从广东那边打电话回来说,广东太好了,当地政府对我们三峡移民也特别好,选的地方好,房子盖得也好。丈夫在电话里一口气至少说了十几个好,末了,他说:我第一次出来,一起来的人他们怕花钱要先回去,我准备再待几天,好好到广州玩一玩,看看广东这边,人家太开放了,嘻嘻嘻,告诉你:我们住在镇政府的招待所,每天晚上还有小姐打电话来问要不要服务?啥嘻,听说,

这里的城市里更了不得,小姐会在大街上拉你走呢!这儿就是开放呀!喂,说好了,我在这儿多待几天……电话就这样挂断了。

开放?小姐?广东原来是这样啊!小媳妇放下电话,一琢磨,从头顶到脚心全都凉了:好个龟儿子那么起劲想到广东,原来是想找小姐开放啊!龟儿子,老娘我不搬了!

呸!说什么也不搬!移民干部再来这对新婚夫妇家时,小媳妇一反往常,连门都不让进。说话也是咬牙切齿的。

小丈夫回来了,满面春风,并且大包小包地带了很多东西。

小媳妇没好脸理他。

入夜,她悄悄打开大包小包:口红!肯定是野了心的龟儿子想讨好那些野鸡。啊,还有避孕套!天哪,还是啥子英雄会巾帼型呀!

你个死鬼!你是个不要脸的天杀死鬼!小媳妇愤怒地将大包小包扔到丈夫的头上,然后扯起被子,呜呜地大哭起来,震得寂静的山村全都醒了。

你疯啦?莫名其妙的小丈夫不由吼了起来。

好你个龟儿子,家还没搬到广东,你就野啦?你野呀野呀一小媳妇真的疯劲上来了,上前一口咬住小丈夫的胳膊。

哎哟一一小丈夫疼得忍不住抬腿踢起。妻子倒是松口了,可他的胳膊直淌鲜血。

你说清楚,你到广东干啥子?小媳妇不依不饶,从地上站起来继续责问。你说我干啥子?老子去安家知道吗?吃了一肚子冤枉气的小丈夫两眼泪汪汪。

那你包里还带门红、避孕套,还是啥子英雄会巾帼嘛!小媳妇穷追不舍。你……你为这跟我吵呀?哼,真是傻瓜一个!小丈夫一听就像被阉了一样地瘫坐在地上,直摇头:我结婚时没能上重庆一趟给你买个口红,这次顺便到广州挑个洋牌子带回来,没想你尽往邪处想……

那……那避孕套是啥子事嘛!

这……这不人家城里人会玩嘛,我看着那玩意儿也跟我们以前用的不一样,所以就买几个回来试试,看能不能让你更舒服些……

你个龟儿子!小媳妇噗地笑出了声,满脸通红。

第一次与广东对接的风波就这么平了,但小媳妇的担忧并没有解除。尤其是看到自己的男人在以后的半年里打着到广东去看看新房子的招牌,连续3次出峡江,而且每次冋来不是嫌她土就是说广东那边如何如何的时尚。最让小媳妇产生疑心的是,他每次回来晚上亲热的时候总要换换花样。这花样虽然让她感受也是爽得很哪,可爽完后的她心里越想越不对劲。于是她认定:千万不能移民到广东,要那样他准变坏!

这一夜她辗转不眠。见一旁被花样累得鼾声如雷的他,心火不由从胸中蹿起。打断他的腿?这样可以让他永远别想到广东玩花样了!可她一想,不行。那样还得反过来一辈子伺候他。用剪刀给他那玩意儿割了?也不行,吃亏的日后是夫妻两个人……怎么办呢?小媳妇思忖了半宿,突然想起小时候见父亲为了制伏一头总跳圈的猪崽子,便用尖刀给那猪崽的后腿挑断了一根脚筋,后来那猪崽再没能耐跳圈了。

嘻,这一招好:既管住了他,又不碍大事。

天亮前,她悄悄下床,从柜子里摸出一把剪刀,然后对准男人的脚心,狠狠一挑……

妈呀一一!男人号叫一声,疼得从床上滚到床下。

后来是干部出面了。问小媳妇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怕移民到了广东他会变坏,所以……小媳妇终于吐出了真情。

干部们听了哭笑不得。

这桩夫妻私案虽然后来以双方的相互谅解为皆大欢喜地了结了,可在移民中像类似这样的一方担忧另一方在搬迁到他乡特别是到了开放地区后会不会变坏的情况绝非个别。

这是世纪之交的三峡移民们所能遇到的情况。故事听起来很离奇,但所反映的问题却是非常现实的,即一些原先比较落后和封闭的地区的人们,一旦到了相对开放的地方后,观念和行为的变化,是一些移民所困惑的。他们因此惧怕离开家乡,惧怕离开习惯了的三峡地区的生活方式,惧怕改变亲人间情感表达的原有形式与内容。

在库区,有位移民干部告诉我这样一件事:

他们那儿有两户人家本在第一批外迁就要走的,可到了7月份第三批外迁时,他们还没有同镇政府签订外迁协议,急得干部们不知如何是好。定下移民名额,就像下了军令一般,到时必须人走户销。完不成任务,干部要下岗是小事,接收地那儿房子盖好了、地划出来了,该花的钱都花出去了,但该去的人没去,咋办?一个人一户人这么拖着不搬,后面效仿起来不误大事吗?

干部急得直骂娘,可人家就不理不睬。你骂呀,我当做没听见。真要我听到了,我更不走了。移民们心里这么说。干部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去做工作。吃住在那儿,不分日夜地跟主人磨啊磨,直到你松口同意走为止。

我听说后,很想看看这两户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就到了那两户移民家。

两户移民得知我是北京来的,不是移民干部,他们也就没有了抵触情绪,便跟我掏心窝地说出了为什么拖至今日的缘由:

原来这两家有一对老姐妹,她们都是解放初期从另一个村一起嫁到这个沿江的坝子村的。老姐妹俩虽不是亲生姐妹,却情如手足。二老现在都是七十五六岁的人了,走路颤颤巍巍的,可据村上的人讲,她们年轻时可是村上远近闻名的铁姑娘。

20世纪50年代大跃进的时候,她们跟着男人开山造田,甚至还到县城里参加过劳动比赛得过奖状呢!她们的孩子都是那个时候生的,巧得很,都是一男一女。张家的儿子取名福,李家的儿子取名桂,蕴意着两姐妹期待后代的富贵。三峡库区原本是个经济落后地区,60年代初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村上的男人出江搞运输养家,这两姐妹的丈夫有一次同船出江,在回来的路上,触礁翻船在瞿塘峡险滩,连尸骨都未见。失去夫君的两姐妹从此更加相依为命,有米同煮,有奶同喂给相互的儿女。

后来儿女长大了,女儿都出嫁外乡,留下儿子们也开始成家立业。儿孙们各忙各的,老姐妹俩似乎渐渐成了生活中多余的人。三峡移民开始后,干部们动员外迁。当家做主的儿子们带着媳妇一户到江苏一户到广东看中了各自的地方。回来后才跟各自的老母亲说了这事,打这以后这对老姐妹就开始跟儿子媳妇较上劲了:她们说哈也不愿意分开,坚决不同意走。

这两家一个福儿是个孝子,老娘说不走他就没辙了。桂儿因为从小没爹后干什么都听母亲的主张,这老母亲不同意走,他也傻了眼。就这么着,干部来做工作十次百次还是做不通。定好了到广东的福儿知道问题出在母亲不愿与邻居的老婶就此一别,便暗地里做媳妇的工作,说我们干脆依着母亲,同桂儿他们家一起上江苏算了。偏偏福儿不仅是个孝子,还是个妻管严。婆娘眼睛一瞪:不是已经到广东把房子都定好了吗?为啥子又动歪念了?你娘要不了几年就入土了,我们和孩子的日子可是长着呢啊!要想依你娘,那你跟她一起去,我们不管!

嘘,这是啥子事嘛!福儿再不敢多言了,顺其自然吧。

就这么着,移民的事又一拖一两个月没结果。哪知这时候说来就来,桂儿的老母亲突然生了一场病,儿经折腾也没有抢回命来。老妹子的不幸去世,令福儿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这么着,有移民干部来动员福儿一家快办销户手续时,福儿的母亲干脆说自己不走了。

老妹子走了,我孤单单地跟你们迁到老远的地方有啥子意思?不是三峡水库要到2009年才放满水吗!你们就让我在这儿再待上几年,死了也好陪陪老妹子嘛!啊,娘就只有这个要求了,你们跟干部们说说行不?福儿的老母亲流着泪恳求儿子,说完就摸黑上了老妹子的坟头肌在那儿一直哭到天亮。老人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只说着一句话,老妹子呀,我就是舍不得你啊!舍不得你孤单单地一个人躺在这冰冷的荒山野岭里呀……

这样的邻居亲情使一部分特别是上了年岁的人不愿迁移他乡。我还听说过另外一位老爷子的事。

1999年,有一户老人因为儿子在城里工作,所以按照移民条例他可以投亲靠友。上儿子家后不到半年,老伴因病死了,剩下的老爷子怎么也过不习惯。因为城里人住的都是楼房,各家各户互不来往。平时家里人都上班去了,就剩下老爷子一人在家,他又不爱看电视,整天便像关在笼子里似的。想跟邻居说说话,人家见了他这个乡巴佬,躲还躲不过来。老爷子没过上一年,就说啥也要回乡下的老家住。

爸,咱老家那块地方是淹没区,早晚得搬,你不到城里来跟我们一起住还能跟谁在一起嘛?当副局长的儿子以为自己很有道理地劝说父亲,哪知老爷子朝他一瞪眼,背起包揪便出了门,屁股后面扔下一句话:老子跟邻居他们上安徽也不想在你那个城里享清福。

据说后来这位老爷子一直在乡下住到8月底,最后他还是跟了一户邻居上了安徽。那儿的条件比起城市的儿子家显然差了不少,可老爷子愿意呀!他现在跟在过去农村的老家一样,白天种地,晚上跟一起搬迁到那儿的同村老哥们儿搓麻将唠闲嗑。儿子曾经专程到过安徽移民点接老人回城,但老爷子就是不干。过惯了农村那种邻里之间的亲近生活,许多像这样的老人无法适应因移民搬迁后带来的新生活环境。

这是中国农民们之间特有的亲情,它在某种时刻胜过儿女夫妻间的关系,尤其对那些孤独的年长者,他们早已习惯了那种推门便见邻居,关门就是同村的酒友和麻将对手,即使是吵闹打架,那也是有滋有味,有情有义,温温暖暖,笑也笑得痛快,哭也哭得安逸。那才是曰子!

面对这样的百姓,你没有任何权力剥夺他们的这种与生俱来的习性和亲情。一个城市和一个陌生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其乐融融的熟悉了的农家人的生活环境呢?

难在理上都说中国的老百姓是最讲理的。百万三峡移民更是如此!

但有时候,怕就怕讲理了。比如说早先的三峡移民条例上明文规定,那些表现不好,吃过官司坐过牢的人是不允许列人搬迁移民的名单中的。这让许多本不想搬迁到他乡的人感到不理解。噢,我好端端的良民一个,就是因为恋着自个儿的家乡不愿搬迁,你们干部一次次卜.门做工作,逼得我们非走不可。那些坐过牢犯过事的人倒好,还可以安安稳稳地待在库区不走,这是哪门子的理呀?

没有人回答得出来。移民干部非常伤脑筋。

解释只有一种:国家考虑为了不让三峡移民给迁人地的政府和群众带来麻烦,所以作出了如此一条规定。

政府想得如此周到,但在实际工作过程中却并非让做移民工作的迁出地和迁人地千部群众满意。

迁出地的三峡库区认为,既然承认当三峡移民是需要牺牲个人利益而服从国家利益的,那么为什么能让普普通通的百姓做这种牺牲,而那些曾经犯过事,对国家和人民欠过情与债的人就不能牺牲牺牲?

不想走的人盯着这一条问你们移民干部100遍,你干部未必解释得通。既然解释不通,那么一句话:我也不迁。

犯过事的人也有理呀:好好,过去我是犯过事,做过坏事。可现在我出狱了呀!改造好了呀!是个普通公民不是?那为啥就不能让我们也为三峡建设贡献些力量?牺牲些可以牺牲的利益?别人不愿意搬迁,我们愿意呀!我们愿意做一名光荣的三峡移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