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都是湖南人。胡肇汉兵痞出身,1926年起担任国民党保安特务团团长。日本人占领上海后,胡肇汉的部队溃不成军,作鸟兽散。胡肇汉后来便带领一批手下败兵流窜到阳澄湖一带避风。那时苏常地区正属政治真空,各种土匪势力蜂起,胡肇汉便被一保长收留,雇佣为地方治安队长。日久天长,带兵出身的胡肇汉跟当地的野土匪的交手中屡获胜利,于是其名声大震,成了当地方圆几十里的一股重要势力。加上胡肇汉生性暴戾恣睢,又同国民党勾结,后来出任三靑团京沪行动总队司令。1939年春,新四军东进江南,袭击虹桥机场,炸毁敌机数十架,威震四方。善用心计的胡肇汉一看形势有变,便脚踩两条船,忙与新四军搞联合,接受江南抗日义勇军的收编。但胡也有没有想到的事,1939年,叶飞的部队奉命西撤,结果胡肇汉的队伍被一下拉走了。胡气得天天大骂新四军使他上了大当,并推托有病留在江南没有西撤。叶飞带部队走后,胡肇汉便坐不住了,开始收罗一些地方残匪,重新组成了一支四五十人的小队伍,自任司令,主要流窜于阳澄湖一带。不久,夏光任江抗东路部队司令的新四军队伍来到常熟后,为了执行党的统一战线政策,积极争取胡肇汉继续抗日,决定让胡肇汉出任新四军东路军副司令。但这回胡肇汉变得更狡猾了,他心想你们新四军共产党不就想要我的队伍嘛,好吧,我就偏偏不让你们收编,什么副司令我也不要。就这样,复光多次给他写信,胡就是不理不睬。正在夏光他们犯难时,有一天我知道了胡肇汉的下落后,便向夏光作了报告。我从一个朋友那儿知道胡肇汉在阳澄湖北岸的车渡娶了个小老婆,所以他常常到那儿去。共产党为了达成抗日救国的统一战线,急需要同胡肇汉当面做工作,所以对我提供的情报异常蠆视,夏光同志当即带部叭移驻到车渡。部队刚到车渡,夏光与副司令杨浩庐便到湖边瞭望,见到一只非常漂亮的蓬船正向岸边驶来。村上的老乡便说这就是胡肇汉的船。夏光一听很高兴,可谓尤巧不成书,船上正是胡肇汉。听夏光后来说,夏光未等船靠岸,就先喊了声副司令,胡肇汉还不知是怎么回事时,就无可奈何地当上了江抗东路部队的副司令。胡肇汉心里有算盘,所以对这个副司令实在有说不出的几个不情愿,但那时抗日是全民大事,谁敢公开说我不愿抗日?碍于这层理由,他胡辇汉无奈装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接受了新四军江抗指挥部关于统编部队一致抗日的指令。出于对统一战线和抗日的大局考虑,夏光提出第二天由他带领的新四军和胡肇汉的部队举行一次联欢。次日,阳澄湖畔喜气洋洋,一片欢声笑语。新四军特意给胡肇汉的队伍送来了两头猪和其他慰劳物品。胡肇汉一看夏光他们如此抬举自己,心头洋洋得意,摆出一副副司令的架式,大有与新四军共产党平起平坐之势。可与戏中的草包司令不一样的是这个忠义救国军的胡司令十分狡猾,在1940年后当抗日形势于中国共产党人极不利的时候,他便又开始投靠国民党,不断袭击新四军后方医院的伤病员。同年夏天,胡肇汉勾结日本鬼子,在吴县陆巷村,向我新四军发起突然袭击,造成夏光部队110余名新四军战士伤亡,活埋新四军伤员十余名,继而又在阳澄湖边烧杀抢数日,枪杀进步抗日青年和渔民36人,犯下了血腥的罪行。从此胡肇汉在阳澄湖一带就有了杀人魔鬼之称。1949年4月,人民解放军渡江大军南下,胡肇汉像丧家犬似的到处逃窜,最后避到了阳澄湖千里芦苇荡之中。他凭借着水中优势,几次侥幸逃脱了解放军的水上追捕。江南解放了,可大土匪胡肇汉却一直没有落人人民的手中,并且仍不断地对百姓和新政权造成危害。新中国刚成立,吴县湘成公安分局的干瞀接受了追捕胡肇汉残部的特殊任务,由局长包振家亲自率领该局七名精干的同志化装成渔民,开始了千里追捕胡肇汉的行动。那时刚解放,胡肇汉的势力还不小,他手下有几个土匪大队,行踪诡秘。后来包局长他们从一位曾在胡肇汉手下当过一大队大队长的土匪头目那儿知道胡肇汉有个小老婆与胡仍有来往,于是迅速采取措施找到了那女人,果然那小老婆交待了胡的活动行踪,说他在上海浦东有一家布店是胡的秘密交通站。而这个浦东秘密交通站,正是沙家浜戏中
刁德一的原型王群给胡肇汉安排的。当时的上海浦东,就像一片谁都不会注意的野荒滩地,恰好被胡肇汉他们一帮国民党残渣余孽给利用上了。但胡肇汉没有想到的是共产党的公安干警这么快就追到了他自认为绝对安全的浦东。据说追捕胡肇汉的场面特别惊险,公安部门组织了两个梯队进行攻击。结果措手不及的胡肇汉及残部被一网打尽。1950年11月28日苏州行政区人民法院宣判了胡肇汉和他的参谋长王群的死刑,并当场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看来历史上的胡司令要比戏中的草包司令更具戏剧效果嘛!我不由感叹起来。
野鸥忽啼春雾绿,澄波倒影远舟遂;平生只爱水乡居,到处芦湾风与月。不想九载老翁独自吟起诗来,当我问此诗出自谁作时,陈月盘理着他的山羊胡子呵呵笑起来:老生也。他说这是他在三十多年前特意为生产队的一名叫洪生的渔民老弟所作,可惜比他年少二十多岁的洪生弟已在前年去世了。人生就如一场戏,而且有时候比戏更具戏剧性。老生这一辈子就是这样。
自新四军进人常熟和阳澄湖一带后,日本鬼子与国民党投降派队血腥镇压尤其严重。夏光领导的江抗部队不能公开活动,只得整天东躲西藏和进行有限的抗击斗争。由于敌人的封锁,新四军和伤病员的弹药和药品也很难搞到手。谭震林和夏光便多次找到陈月盘,请他出面帮助解决上述问题。于是陈月盘不得不螫天在敌后抛头露面,几乎过几日就要到阿庆嫂的茶馆里跟地下交通站的共产党员接头,送购得的弹药和医疗用品。有意思的是共产党内的许多同志还以为陈月盘这位大地主也是一名党的重要领导呢。可一细打听陈连一名党员都不是,便觉得十分奇怪。为此陈月盘先后找到叶飞和谭震林都谈过此事,希望自己能加人中国共产党。可叶飞和谭展林都希望他留在党外,说那样更容易出面为革命工作。你的情况我们党组织非常清楚,是我们自己的同志。入不人党都一样的。但眼下革命形势非常复杂,你不参加组织,更能为革命做事,所以不要有什么顾虑。谭震林的话说得更明白。还有什么说的,陈月盘从此就一直按照党内的同志标准要求自己,所以在残酷的对敌斗争中,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不是革命队伍的一员,相反以更高的要求将自己放在严酷斗争的最前沿忘我地工作着。
然而正是他这种忘我的投入,敌人很快注意了他。日本鬼子和伪军们经过一段秘密追踪,误认为陈月盘就是他们梦寐以求想抓到的江南共产党头目。无奈,陈月盘不得不暂逃上海。在十里洋场上,陈月盘既有不少往上的文友,也有已经执箪着不小权力又时下在本人统治下无所作为整日闲得只知槎麻的同窗显贵。可陈月盘与无论是文友还是同窗的那些人不一样,他心里直装的是芦苇荡里的那些新四军和伤病员同志。于是在卜,海呆了不到半年时间,他便急着要求回到了常熟老家。这回他带回了一个同窗学友,即后来成为国民党驻上海的实力派人物熊剑东。此人行武出身,生性暴烈。日本人占领上海后,熊剑东在上海滩呆不下去了,便跟着陈月盘避到乡下。可他见到日本人就血性上来了,一连几回把在常熟做生意的日本商人给拖到野地里杀了你。恨日本人,这一点我同你一样,可我们不能采取这样的手段,那太残忍了!陈月盘说。
熊剑东便哈哈哈大笑起来,月盘啊月盘,生性文绉绉,只能一生做个被人奴役的月盘呀。
五六十年前,我对同窗学友的话并没有理会,不想后来还真被他言中了。唉,人哪,本来父母给你起个名字完全是一时的一种念头或灵感闹已,可很多人却真的因为一个名字的缘故而命定终身。我就是。一个月字一个盘,命里似乎注定永远攀握在别人的手里……陈月盘说起往事,不由感慨万千。
熊剑东如此杀人不眨眼,没多久也无法在乡下呆下去了,陈月盘只好送他回上海,劝他另想出路,后来又帮助熊与国民党方面取得了联系,使这位野马有了比较好的归宿。
经过一段时间敌我之间的拉锯战,我江抗队伍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新四军的敌后斗争形势出现了僅持状态。这时,根据中共江南特委的批示,常熟地区准备成立自己的政府组织。江南特在研究常熟县长人选时,首先想到了陈月盘。
老陈有开明地主的公开身份,文化程度又高,又是当地有影响的人物,非他莫属。江南特委的负责同志这样评价说。
在当前敌我斗争十分复杂的条件下,陈月盘这样的人出亩当我们自己的政府负责人是合适的。特委同志意见一致。
可江南特委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决定传到常熟地下党组织,当组织向陈月盘本人征求意见时,他自己却首先否定了:不行不行,我连一个共产党员都不是,怎么能当共产党的县长呢?不行,你们一定要找位坚强的江抗领导同志担当此任。
由于陈月盘的再三推辞,中共江南特委最后只得另选了民抗司令、在常熟一带声威显赫的民族抗日英雄任天石出任常熟县长。说起任天石,陈月盘禁不住老泪纵横,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五十多年了,可就像是昨天的事呀。陈月盘用那双颤抖的手,抹了抹眼角边淌出的泪水,说:任天石在我们常熟近代革命史上是位最了不起的英雄。他就是后来沙家浜戏中的那个以中医身份到春来茶馆送情报的县委书记4陈天民。我听写沙家浜的作者说过,戏中的陈天民就是任天石名字搬过来的,陈和任音相近,中间的天宇没动,陈天民的民却隐意任天石是民抗司令的民字。任天石是我们土生土长的常熟梅里塘桥人。1913年出生在一个中医世家。初中毕业后,任天石回家学医。九一八,后,思想进步的他,积极投身到抗日救国运动中去。从那时起,我们这些激进人士经常在一起碰头。1932年任天石考上了上海的中国中医学院。三年后他完成学业回到家乡,在常熟城里开了一个诊所。这时他认识了常熟的地下党负责人李建模,从李建模那儿看到了不少马列主义进步书籍,任天石从此走上了革命道路。1937年初,任天石参加了中共地下党组织的常熟人民抗日救国武装自卫会。1937年常熟沦陷后,任天石就开始革命生涯,与敌人展开地下武装斗争。次年原红军团长赵伯华回到常熟,任天石便与赵一起举办了革命武装军事骨干训练班,不久便成立了常熟地区第一支由共产党人掌握的武装队伍,简称民抗,任天石任负责人。1939年叶飞率领的新四军江抗来到苏南后,任天石的民抗与江抗会合,两支革命武装沉重地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任天石的名声也在当地响了起来,成了人人皆知的英雄。1940年任天石已是中共常熟县委书记了,由于我坚决不出任常熟县长之职,结果任天石又兼任了常熟县长之职。在他领导下,常熟人民在阳澄湖一带与敌人展开了艰苦卓绝的斗争,特别是夏光他们的新四军伤病员队伍,既要养病,又要打仗,难得很哪,要不是任天石和我们坚定有力的配合,新四军伤病员这支队伍是无法坚持到革命胜利时刻的。
老地主的这段回忆,使我对沙家浜的戏有了很多联想:陈天民,这个我党的地下领导者形象,可以是任天石的。但我倒有另一种联想,作者当时是不是也考虑到您在常熟抗日战争中所起的作用,所以就将地下丁--作领导者的名宇前面用了您的陈氏姓?
陈月盘一听惊骇不浅,连连摆手说:不会不会。早先写的芦获火种,到后来的京戏沙家浜时,我早已是戴帽地主和当了一二十年的牛鬼蛇神了,怎么可能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为
—个地主恶霸树碑立传?
听了老人的解释,我只得嘿曛自乐,心想这是肯定的。但我仍然希望自己的猜测可能有一些是对的,因为我了解一些中国文人的独特写作心理。汪曾祺在世时,我就曾问过他沙家浜里的人物姓名是怎么出来的,他说大部分是根据你们常熟抗战时期那些民族英雄组合起来的,有时用张三的姓,有时用李四的名;总之别看什么阿庆嫂郭建光啥的,知道内情的都明白哪是写谁哪是写谁的。
据后来我回老家采访了解到,在抗日战争时期,陈月盘在常熟的影响同任天石不相上下,陈是公众熟知的人物,任是百姓心里的英雄人物,两人都为当地抗日斗争作出了特殊的贡献。问题是由于后来的社会发生了质的变化,因而这两个人物在当地历史上的作用被完全拉开了距离。任天石后来在抗战结束后便改任为京沪路中心县委书记,1946年9月,他又任华东十地委常委兼社会部部长。1947年十地委机关迁至上海。任天石刚到上海市区,就被人告密,被国民党逮捕了。在狱中的任天石宁死不屈,同国民党展开了坚决的斗争。在新中国黎明前的1948年,任天石英勇就义于南京雨花台。
可是活着的陈月盘的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在抗日战争最激烈的岁月里,陈月盘以自己独特的身份,进行着同任天石他们同等重要的斗争。他多次利用自己的公开身份,解救了数十名新四军伤病员和党的地下工作者。陈月盘最引以为自豪的是他为后来成戏的在沙家滨养病的36个伤病员及后方医院的新四军们送枪买药的许多事。陈月盘说郭建光夏光第一次找他时,开口就问你是不是有枪?他便告诉郭建光,你应该问常熟是不是有枪?因为常熟有了枪才能动员百姓起来打东洋人,保卫自己的国家。陈说从那次见面后,郭建光夏光就经常找他,只要伤病员有什么困难,就来找陈月盘帮忙。为此陈月盘说,他祖上留给他的一千多亩佃田,最后到解放时仅剩了300多亩,那几百亩個田大半是为帮助新四军伤病员买枪买药和营救地下党员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