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对上述的安排表示默认,但他提出:我的所有时间已经被无情的全部填足了,如果要我像一台机器运转,条件是我的个人行为将同样全部机械化。
“什么意思?”李倩对儿子这一怪怪的问题不明白。
“没什么意思,你已经分分秒秒给我安排了,我不可能像以前做些我自己本应做的事,比如吃早餐时你得给我把热牛奶吹凉了,把鸡蛋壳剥好,同样晚上睡前也必须把洗脚水端到我脚跟前,等我洗完后再倒掉,最好还扶我上床--请别打断我,应该还用音乐为我催眠什么的。”
“你--!”李倩气得直想发作,又被儿子将了一军。
“先别急,如果我说的不成问题,那老妈你的要求我也答应。”小虎两眼盯着母亲,一眨不眨。
李倩“唉”地长叹了一声,说:“好吧,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儿子头也不抬地搁下饭碗就进了自己的小房间。
第二天早上起来后就开始“练兵”,儿子对“规定”时间段里做得一分不差,倒是当妈的李倩有些极不自然:热牛奶有些烫,小虎夸大其词地在坐在桌子前大喊“快吹凉吹凉呀”,至于看着儿子在一旁扮着鬼脸看自己忙手忙脚剥熟鸡蛋壳的样,李倩气得胸脯一起一伏。晚上母子俩又开始了“规定”项目的分工……12点差7分钟时,儿子宣告“规定项目”全部完成。已经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的李倩,赶快为儿子端来洗脚水,等刚倒完洗脚水,躺在床上的儿子又大呼小叫的嚷着“催眠曲”没有打开,大约十来分钟后等到儿子“呼呼”入睡时,疲惫不堪的李倩就像浑身散了架似的。
可是说好的事就得坚持,否则前功尽弃。李倩咬咬牙,一个早上一个夜晚地跟儿子“开仗”。十几天过去后,俩人之间的“分工”,渐成习惯。只是有一日让李倩气得不可忍受的是,那天早上她正忙着为自己上午要参加一个新闻发布会做准备,儿子在外屋大声咋呼起来:“妈,不行不行,你耽误我时间了,怎么没有把鸡蛋壳剥好呀?”
正忙着的李倩一听便大怒:“混小子,你自己的手到哪儿去了?”
“这不是我的事,我不干!”谁知儿子毫不含糊地回答。
“你--!”李倩大怒,从里屋冲出来,拾起桌上的鸡蛋,就扔在了儿子的脸上:“我看你会不会剥!”
接下去,便是母子俩的一场激烈争吵。李倩为此班也没上成,自己的采访任务也搁下了--_那天她在家里哭了整半天。儿子放学后回来就钻进了被子,什么作业都没做。
最后着急和投降的还是当母亲的李倩。
第二天早上开始,李倩无可奈何地对儿子说,是你妈不对,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明确分工。该我做的全部我做,该你完成的你也必须完成。
小虎没有说话,但同样机械地恢复了以往的做法。只是事过三个多月后,令李倩更发愣的事发生了。
那天,儿子放学回家后吃完晚饭,照例一个人关在自己的那间小屋里。李倩呢,则在自己的卧室赶着一个明天就要发的新闻稿。像通常一样,约10点半后,她就会轻轻敲一下儿子的房门,问问儿子饿了没有,想吃点什么夜宵。
“儿子,说话呀!”李倩感到有些奇怪地追问了几声。
背对着她的儿子仍然不说话,但直挺挺的坐着并不像睡着的样子。于是李倩走了进去。当她看到儿子的模样时大吃一惊:以往虎头虎脑的儿子,今儿个咋傻瓜似的愣在那儿,两眼朝着黑洞洞的窗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怎么啦?小虎小虎!”李倩使劲地摇晃儿子,直到她急得快要掉出眼泪时,儿子总算不紧不慢地吐了一句话:
“其实我对考大学一点兴趣也没有。妈,真的,我不想考大学了。”
什么什么?你给我说说清楚!李倩惊愕得半天没把张着的嘴合拢。
“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你给我说说清楚!”李倩急得直跺脚。可儿子说的还是上面一句话,并且任凭妈妈怎么跺脚,他的脸上依然毫无表情。
这一夜,李倩哭了一夜,她是搞新闻的人,平时见多识广,小虎突然出现这种精神状态的后果太可怕了,这不仅意味着当妈的这几年来花费的精力等于付之东流,更严重的是盼望孩子考大学的愿望将成泡影。
第二天一早,小虎还是机械地在6点起床,可这回当妈的李倩则重新把他拉进了房间,说你今天别去上学了,呆在家里。儿子不听,说为什么我不去上学,不是你规定我这个时候起床,一会儿我还要早自习呢!李倩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把儿子拉进房间,然后直奔小虎的学校。
小虎的班主任也很惊诧地说:“你家儿子近半年学习一直很认真,月月都在进步,已经从中游赶到上中游了。昨天考试时我还对他说,照你现在的进度,到明年高考前,准能赶到班里的前五名。”
李倩一听更是揪心地在老师面前掉了眼泪。“不知怎的,小虎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发现他精神不对头……”
“这可不是好兆头。快带他到医院看一看。听说北医六院专门看这类病。唉,我们学校每年的高三毕业班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同学出现不太正常的情况。没办法,孩子们压力太大了,我们当老师的也个个像得神经病似的……”班主任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倩就有些急了,“请你少说几句行不行?”
小虎的班主任一下愣在那儿,她不明白李倩为什么冲她那么厉害!
还用说,现在李倩听到“神经病”这3个字就头发胀。
李倩带小虎到北医六院看后的结果已在预料之中。医生建议,孩子患的是中度忧郁症,可以暂不住院,但必须尽快治疗,可以在家治疗,必须休学3个月。
完了。在走出六院的那一瞬间,李倩第一个反应是儿子的高考梦彻底完了。3个月休学,就等于放弃了小虎的第一次高考。怎么办?李倩从给儿子看病那天之后的10来天时间里一直在想这一问题。她还专门跑到学校跟老师商量此事。老师只说:“这事主要是你家长拿主意,我们可不敢出意见。”
李倩把小虎的父亲也从外地逼了回来。“还用问,当然要儿子嘛!”丈夫的态度非常干脆。但他哪里能理解身在同辈人中间承受种种子女高考旋风影响的李倩有怎样的压力?
在单位,因为儿子得了“精神病”而上不了学后,李倩总感觉那几位家中也有准备高考的子女的同事,似乎总用异样的目光在看着她,而且让李倩不能容忍的是她们的每一个笑声似乎都在有意嘲讽她。“有什么好笑的?!”一天,李倩实在受不了了,拍案大怒。当时编辑部的人都感到莫名其妙,李倩在身后隐约听到有人轻轻骂她:“准是也得了神经病。”
“你们才是神经病呢!”李倩觉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了这等气氛,在编辑部又哭又闹了一场。当她被单位的一名主任送回家时,她一下想到了自己好像也没了脸面,恨不得死了算了,可是回头看看愣在一边的儿子,她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抱住他大哭了一场……
然而眼泪救不了儿子,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处境。小虎的父亲因为工作忙,放下几千块钱又离开了家,小虎的爷爷奶奶倒是与李倩一样着急,但又急不到点子上。怎么办?李倩想来想去仍不愿轻易放弃小虎的高考,因为从老师那儿知道,小虎他们的课程实际上早已学完了,现在到高考的所有时间里就是重复地做各种试卷,没有新课。这情况让李倩产生了一个念头:儿子不去上学,只要安排好,一边治疗一边照样可以争取参加七月份的高考。到时候也许让那些笑话我李倩和小虎的人大吃一惊呢!
行,就这么干!目标一定,李倩倒是心境平静了许多,对小虎的治疗也进入了正常的安排之中。
她想先必须把小虎学校里的每天学习安排弄到手,这样就尽可能地让儿子与班上的同学复习内容接近。为了做到这一点,李倩又是塞红包又是说好话跟小虎的几个任课老师达成“协议”--每天放学之前她到学校把当天复习的内容记录下来,然后回家给儿子布置。这件事看起来简单,做起来特费时间和精力。李倩每天要准时赶到学校,否则人家老师就回家去了,等于影响小虎后一天的学习。李倩又常常不能守时,任课老师常常又有事不能按约定时间跟李倩见面。有一次为了等物理老师,李倩左等右等了3个多小时才知道那老师生病住院没来。在西北风里冻了几个小时之苦先不说,第二天李倩还不得不掏出100多元钱买了礼品上医院看望人家,不这样做还能有什么法子?拖着疲倦不堪的双腿回家的李倩瘫坐在木椅上,对着镜子里似乎一下老了几岁的影子,那辛酸的泪水忍不住哗哗地流淌出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来。李倩充当着有病的儿子的“家庭老师”的重任,每天除了自己的工作之外,所有的时间全部用在了儿子的学习身上,其实她在工作中相当一部分的时间和精力也在为儿子准备这准备那,好在报社工作弹性大,否则换了那种上下班都要签到的企事业单位她李倩早被老板“炒鱿鱼”了。
时至1999年7月的高考日子,北京的天气突然异常凉爽。正当几十万家长和考生三呼万岁满脸笑意地走进考场时,李倩家的小虎突然对她说:“妈,我觉得自己没有把握,我想明年再参加高考。”
李倩当时久久地看着儿子,她心里真想大喊大骂“你这个王八蛋”,可嘴上没吐半个字。她只是朝儿子点点头,然后回到自己的卧室,伏在被子上痛哭了一场……她感到过去几个月、几年的辛辛苦苦
全都白干了。哭过之后,李倩又重新
抖起精神,认真地叫来儿子,坐在她面前。
“小虎,我尊重你的意见。不过,我们还必须像从前一样我安排你做题,争取参加2000年的高考。”李倩俨然一个严肃的教父,让儿子在自己面前起誓。
“嗯。明年我一定参加高考。”儿子起誓道。
……
“这不,又快一年了。我和小虎从来没有放松过一天。其实着魔的倒是我,因为孩子还在家治病,能够稳定就行,所以凡是听说外面有什么对高考有好处的事、名师开的复习班,我几乎都要去看一看,了解了解。这不,你都看到了,为了这,我如今早已变成了一枝枯萎的花了……”李倩朝我苦笑道。
“想开些,高考虽然重要,但儿子毕竟更重要嘛。”我想不出更具说服力的话来安慰老同事。
李倩嘿嘿冷笑道:“话这么说,可是儿子已经这个样了,如果还考不上大学,今后他这辈子还会有什么前途?”
我想了想,真的答不上来。也许这正是中国亿万父母与李倩想的一样的问题吧!我不能不更加深思。
在采写这部作品时,曾赶上1999年高考的最紧张时刻。有一天我看到了一则北京广渠门中学“宏志班毕业生全部考上了大学”的新闻,于是便决定去采访“宏志班”毕业生们的家长的故事。高全根,是“宏志班”班主任高素英老师向我介绍的第一位家长。高素英现在也算是北京教育界的名人了,但她一讲起高全根一家为了孩子求学的事,仍会情不自禁地落泪。高老师把高家的地址抄给我后,我第一次竟然没有找到。因为高家没有电话,我只能估摸着节假日他家应该有人,所以就在国庆五十周年放假的那几天里找他们。这一日我骑车去崇文区幸福大街的樱子胡同寻找高家。关于北京的穷人我以前有所了解,也到过一些贫困家庭,但此次采访高家却又使我“大开眼界”,原来住在小胡同里的北京穷人还有那么多啊!高家住的院子是个“冂”字形三层简易楼,里面到底住了多少户人家我估不出来,反正从我踏进那个所谓的院子时就得注意两边搭建的小棚子别碰了自己的头、扎了自己的眼睛。才下午3点,可那楼道里得摸着黑走,因为狭窄的通道上既没有照明,更没有一个窗子,各家堆放在两边的物品刚够过一个人。走道一侧还有一个共用水龙头,水龙头上有一把很粗笨的锁箱。接我上楼的高全根师傅告诉我,他们一层楼的人全都在这一个龙头上用水,所以大家有个习惯,一到规定时间就得把龙头锁上,以防浪费或另层楼上的人来窃水。我听后真忍不住要笑:都到网上购物时代了,可这儿的百姓还在过着20世纪60年代的生活呀!一点没错,当我走进高全根家时,这种感受就更强烈了。老高家只有一间房子,总面积157平米,没有厨房,没有厕所,也没有内间外间之分,里面竖排着的一双一单两张床,双人床上面搭一个小阁层。老高说他两个儿子没有上大学之前就有一个睡在上面。但我怎么看怎么觉得无法睡下四个成年人。老高苦笑着解释,1996年3月他住进这儿后,就没有一天是全家四个人同时在这间房子里同住过,如果孩子回来了,他和妻子就到单位去“值班”,如果孩子上学住校,他才和妻子有可能“团圆”。房间里除了两张床以外,就剩一个三屉桌和一个木箱,木箱上面是一台20寸的新电视。老高说这是他家为“迎国庆”而多年来添过的惟一一件东西。我听后心头直发酸,是啊,建国都50年了,就在我们首都北京,竟然还有像高全根这样的贫困户!老高很客气,要给我烧水,我说不用,他非要烧,可他家连个水壶、水瓶都没有,只能用那个做饭的大铝锅,搁到走廊里他的“露天厨房”去烧。
当老高用双手端着大铝锅为我倒水时,我不由感叹地说你这儿太艰苦了!这位共和国同龄人却连连说:“我们全家已经知足了,很知足。”
这是怎么说的?我不明白。
老高很认真地告诉我:“这房子还是北京市市长亲自批的,要不说不定我全家现在还住在郊区的猪棚里呢!”
看我惊诧不已的样子,老高便给我讲起了他作为北京知青为了孩子能回城上大学而付出的种种辛酸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