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elia的脸色变了变,低头看着地上那些洒出的金黄液体,正要说些什么,只见凌雪绘弯下腰,放下已经空了的杯子,再伸出左右两手,同时拿起了茶几上的两杯啤酒,面不改色地像喝开水一般,不停往嘴里灌去。
很快的,两杯啤酒也见了底,凌雪绘神色如常,径自放下手中的两个空杯,竟然又拿起了另外两个装满啤酒的杯子,再次上演了豪饮的戏码。
如此这般,茶几上的空杯越来越多。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Amelia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倪裳则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欧阳哲的眼神在凌雪绘和倪裳之间来来去去不知如何是好,而宫熙玄的脸色阴沉得可怕,陌无夏也渐渐坐不住了。
就在凌雪绘摇晃着伸出手要去拿茶几上最后两个盛满啤酒的杯子时,宫熙玄和陌无夏几乎是同时站起身来,一左一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并试图将她拉开。
“放开。”带着醉意的凌雪绘居然力大无比,她迷糊地笑了几声,一扭身便挣脱了两个男人的掌控,伸手拿起杯子,懵懵懂懂地大口喝了起来。
最后的两个杯子终于见底,凌雪绘双眼迷离,带着满足的笑意。这一次她没有把杯子放回桌上,而是高高举起,纤细的手指微微一松,两个杯子依次凌空砸下,发出脆响,碎裂在Amelia的脚边。
Amelia花容失色地尖叫了一声,踉跄着退后避开那些杯子碎片,方才得意的表情早已无影无踪。
“我劝你,见好就收。”凌雪绘步履轻飘,她不自觉地歪在宫熙玄的怀里,笑嘻嘻地指着Amelia,说话断断续续,半癫半嗔,却带着一抹令人胆寒的威慑力,“倪裳,不是你动得起的人。”
Amelia脸色雪白,她咬着嘴唇,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知为什么,脚边的那些玻璃杯碎片让她莫名地觉得,如果自己现在不识相离开,下场就会和这两个酒杯一样,变成一堆只会被扫进垃圾桶的碎片。
“我们走。”她咬牙低声说了句,那两个还坐在旋转椅上的女孩立刻战战兢兢地放下麦克风,低着头跟随Amelia快步走出了包厢。
“哈哈哈哈。”这个时候也只有醉意朦胧的凌雪绘敢这样笑出声来了。
倪裳始终低着头,纤瘦的双肩时不时地轻颤,欧阳哲眼底的担心一览无遗,他皱着眉犹豫了一会儿,正要将手放在倪裳的肩上安慰一番,倪裳却捂着嘴巴快步跑出了包厢。
欧阳哲错愕地愣住,随即便叫着她的名字,追了出去。
“哎,怎么回事,怎么没人唱歌了?”凌雪绘睁着一双迷离的醉眼,带着天真的表情环顾着四周,她脚步虚浮,向后踉跄,一下便撞进了宫熙玄的怀里。她撅着嘴回头看了看宫熙玄阴云密布的脸,抬起手推开了他,带着猫咪一般顽皮又慵懒的表情,向另外一边的陌无夏依去。
陌无夏微微一怔,而后便抬起手臂,及时接住了那个东倒西歪的柔软躯体,虽然眼底掠过了一抹意外,但他温柔的动作,自然得就像是抱住了自己的恋人。
就在这一刻,他口袋中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陌无夏空出一只手掏出了手机,来电显示让他的双瞳微微一颤。
一个来自国外的号码。
他想,他知道打来电话的人是谁。
手机在他的手心持续震动着,陌无夏复杂的目光落在凌雪绘绯红微醺的脸上,接着他抬起头,与宫熙玄对视了几秒。
宫熙玄从他的怀里将凌雪绘接了过去,陌无夏握着仍旧不停震动的手机,默默地转身走出包厢。
接起电话的那一刹,之前的一幕再次浮现在陌无夏的眼前,那个晚上,也同样是宫熙玄,从他的手里,接过了受伤的雪绘。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一个悲伤的隐喻。
电话那头传出方琉玥的声音,虽然越洋电话的信号不太好,但她明快的语气让陌无夏无暇再多想什么,他极力集中起注意力,与方琉玥交谈起来。
方琉玥已经顺利地在美国安顿下来,并且在医生的安排下,住进了康复中心的住院部。医生在进行全面诊断之后,给予了很肯定的答案,只要方琉玥严格按照要求进行治疗和复检,那么她重新站上舞台的几率,将高达80%。
发自内心地感觉到欣慰的同时,心中同时漫延出一抹无法稀释的酸涩。
陌无夏默默地告诉自己,他不应该觉得后悔。
是命运早已埋下了这样的伏笔,让他注定逃不了这个伤害与被伤害的回圈。
而心底最初的恨意,不知何时,早已融化在那些相处的点滴时光里。
KTV包厢里只剩下凌雪绘和宫熙玄两个人。
当然清醒着的只有宫熙玄。
凌雪绘豪饮七杯啤酒,喝的时候除了喉咙热辣辣的之外,并无异样,没想到越到后来,脚步就越虚浮,眼前的一切都分层出了七八个重影,重叠了又分开,还打着旋儿。
头晕得厉害,她干脆闭上了眼睛,然后不知道是醉意还是困意,铺天盖地地涌上来,凌雪绘感觉自己被人扶在怀里,便更加放心地将自己身体的重量交给了旁边的人,然后咂了咂嘴巴,打起瞌睡来。
看着那张毫无危机意识的绯红睡颜,宫熙玄的眉头皱得几乎可以夹死苍蝇。
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小心地将凌雪绘安置在沙发上,他便挨着她坐了下来。
宫熙玄在沙发上落座时,沙发微微凹陷下去,凌雪绘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宫熙玄的方向滑了过去。她的眼睛始终闭着,皱了皱眉头,居然把整个上半身的重量都挪了过来,然后“啪”的一声躺倒在宫熙玄的大腿上。
想必这个姿势格外舒适,凌雪绘满足地抿着双唇,再一次睡了过去。
宫熙玄在微微心悸之余,一张扑克脸板得更紧,若是今天他没有出现在这里的话,这个大大咧咧的小妮子,是不是就要在别的男人腿上睡歪过去了?
他低下头,用目光仔细描绘着这张早已烙印在记忆中的脸庞,绯红的双颊、光洁的额头、弯弯的细眉、闭起来也弯弯的眼、挺翘的鼻尖、薄却润泽的双唇……都依稀能看到小时候的轮廓。
第一次和她见面,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他记得那天下着小雨。
淅淅沥沥的声音很温柔,雨滴打在雨伞上迸出微小的水花。
学校的兴趣小组活动结束后,他留到了最后做值日,很认真地关了窗户,擦了黑板,锁了班级的门之后,他才从学校的后门离开。
他打着伞在路边,等家里的司机来接他,漫无目的地抬起头,只见前方不远的公共汽车站牌旁边,有个小女孩正踮着脚,仰起头费力地看着比她高出好几个头的公交车站牌。
她没有打伞,也没有穿雨衣,细雨绵延几乎模糊了她小小的身影,天地飘摇,温柔地交织成一片。
“你看得懂吗?”宫熙玄居然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她的身后。
站牌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各路公交车的途经站点名称,就连刚上小学三年级的他也必须靠着汉语拼音才能勉强读完一篇童话故事,这个比他矮小很多的女孩,恐怕连幼稚园都还没有毕业吧。
小女孩听到他的声音,蓦地转过身来,湿漉漉的刘海贴在她的额际,头发和睫毛上都是雨水,泛着亮晶晶的光。
“嗳,你有伞。”她笑了一下,眉眼弯弯,抬起小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居然毫不怕生地钻进了宫熙玄的伞下。
他皱了皱眉头,像一个大哥哥一样一本正经起来:“你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回家?”
“我刚搬到这附近,偷偷跑出来玩,迷路了。”女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吐了吐舌头,“反正不会有人担心我。”
“怎么会没有人担心你。”语气刻板地反问后,宫熙玄隐约觉得女孩满不在乎的语气里有一丝尖锐和无奈。
“你有没有钱?”女孩不理会他的反问,径自打量起他的书包来,“我打算坐公共汽车,可是没有钱。”
“你知道要坐哪一路车吗?”虽然宫熙玄上学都有人接送,但是他知道只有坐对了车,才能到达想要去的地方。
“就随便坐嘛。”女孩笑嘻嘻的,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个迷路的孩子,她伸出小小的手掌摊在他的面前,表情像只赖皮的猫咪,语气软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喂,你有没有钱?”
宫熙玄皱起了眉头,这个皱眉头的习惯的确就是从他小时候就养成的,也是他最频繁的面部活动,所以长着一张俊脸,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的他,总是看起来比同辈的人要成熟可靠。
想了半天还是没能想出拒绝的话,他低下头,伸手向口袋里摸去,记得早上出门的时候,妈妈曾经在他的口袋里塞了些钱,说让他课间买点心吃。
手往口袋里伸的时候,忽然感到一阵刺痛,他条件反射地把手抽出来,定睛一看,发现食指的侧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了一道口子,血珠已经快要凝固,可能是关窗户的时候被锋利的东西刮破了,那时候竟然没发现。
宫熙玄没有在意,将手里握着的钱放进了女孩摊开的掌心里。
“你知道你家的地址吧。”他认真地给她出着主意,“用这些钱坐出租车回家吧,我想应该足够了的。”
女孩看了看手心里揉成一团的纸币,二话不说地握起小手收了下来。她歪了歪头,转身又跑进了雨里,红色的小皮鞋踩起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宫熙玄的目光追随着她在雨帘中越来越小的身影,忽然很想追上去,把手中的伞也一起给她。此时路旁传来“叭叭”两声,他回过头去,发现来接他的车子已经停在了路边,司机摇下窗户微笑地对他挥着手。
他又转过身试图去找那个小小的身影,但眼前只见飘摇的雨帘,他怔怔地叹了口气,收起了雨伞,向轿车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将要关上车门的那一刹,一只小小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车身,紧接着一个塑料袋从车门门缝中递了进来。宫熙玄的心骤然一紧,将车门推开直起了身子,眼前赫然是女孩湿漉漉的微笑脸庞。
“你的手指受伤了吧。”她说着,将同样湿漉漉的塑料袋塞到他的手中,摇头晃脑的可爱表情,他至今还记忆犹新。
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小盒创可贴。
莫名地就胸口一窒,宫熙玄将创可贴装回袋子里,从车里走出来,雨丝“滴滴答答”地打在他漆黑的头发上。
“上车吧,我送你回家。”他拉开车后座的门,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对她露出一个可称得上是微笑的表情。
“好呀。”小女孩抬手拨了拨贴在腮边的头发,弯弯的眼睛像新月。
后来,宫熙玄才发现,小女孩的家竟然就在自己家的旁边。那是一户前几天新搬来的人家,排场很大,在这个有钱人居住的小区里,仍造成了大量的话题,只是宫熙玄没有想到,这样随性大胆的女孩,居然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于是,渐渐地熟稔起来。
他知道她的名字叫凌雪绘,知道她总是独来独往,即使同龄的女孩子们喜欢成群结队地嬉笑玩闹,她也总是一个人,看起来高傲而不合群,成为同龄孩子们议论的对象。
凌雪绘长得很漂亮。
凌雪绘的家里很有钱。
凌雪绘的功课很好。
凌雪绘的脾气好像有点差。
凌雪绘的妈妈从来不接她放学。
……
他始终在她的背后,默默地看着她像一株生命力旺盛的树苗一般任性恣意地成长,偶尔试图为她剪去一两株长歪的枝桠,而得到的回报,则是她更加疯狂的逆向生长。
所以他不再擅加干预,只是默默守护着她,撑开一个没有人看见的屏障,任凭她光芒耀眼,或是作孽滔天,他只想强大自己,为她撑起足够广阔的天空。
对凌雪绘来说,他亦兄亦父,是一个不可替代的存在。
宫熙玄微凉的指腹落在凌雪绘火烫的面颊上。
她舒服地嘤咛一声,薄薄的唇瓣再次抿起,卷翘的眼睫宛若蝴蝶的双翼。
他凝神地看着这张美丽却稚气未脱的脸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点一滴,她的人生仿佛渐渐偏离了他预设的轨道,现在的他居然生出一种患得患失的恐惧来,害怕怀中的这个女孩总有一天会离开他的世界。
“你不知道吧。”他抚弄着她的刘海,低语呢喃,“你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
宫熙玄俯身向那张可爱恬静的睡颜,薄凉的唇瓣轻轻吻住她小巧微张的双唇。
醉人的酒香弥漫唇齿之间,她柔嫩的双唇几乎让他也醉了,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早已厌烦了默默守护的角色,当陌无夏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亲吻她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这株由他灌溉成长的花朵,唯有他能够采撷珍藏。
也唯有他,才能一路护航,将她送往幸福的未来。
安静的空气。
KTV包厢的门边传来轻微的响动。
宫熙玄缓缓地抬头,并没有人进来,门旁的挂饰还在轻微地摆动,或许是刚才有人想要推门进来,却又退了出去。
那一刻,他多么希望看到这一幕的人是陌无夏。
这一个吻,是他在迫不及待地宣布着自己的所有权,期限是永远。
无论陌无夏能够陪伴她多久,无论凌雪绘是否已经渐渐向他敞开心胸,终有一天他们的人生将交错而过,没有再次回头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