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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星期五的下午,桃丘市市中心的商业步行街一派热闹的景象,人潮涌动,摩肩接踵,纷纷向坐落于步行街中段、市内最大的TD唱片行的方向涌去。不少人的手上拿着红色的气球,以及印有偶像照片的扇子,高举并左右挥动着。

在这个不能算作假期的下午,竟然有许多穿着校服的女生出现在人群当中,她们的脸上无一例外都是兴奋的表情,显然都是专门翘课过来捧场的。

TD唱片行的门口搭了一个临时的小舞台,舞台的背景是任真新专辑的封面,上面缀满了银色的亮粉。封面上,任真被处理成黑白效果的侧脸在大片模糊的白色里若隐若现,唯有嘴唇部分微微泛红,恰如其分地诠释了专辑主打歌《雪吻》。

这是任真在新专辑发行后举办的第一次歌友会,眼下任真本人还未到场,舞台旁边的液晶电视里正播放着主打歌《雪吻》的MV。当MV男女主角任真与倪裳在雪中遥遥对视的唯美画面出现时,众多粉丝便高声尖叫,陶醉无比。

歌友会定在三点开始,直到三点二十五分,戴着墨镜的任真和他的经纪人才出现在了唱片行的门口。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任真抱着电吉他跃上了舞台,一身白色衬衣和黑纹领带,修长的手指试拨了几个音之后,他摘下墨镜顺手抛向了台下的人群当中。

“别抢!我的--”

“啊啊啊,任真的墨镜!!”

“你们别抢坏了--”

……

场面近乎于失控,任真的唇边弯起一抹邪气的弧线,像一个王者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微不足道的臣民。随着鼓点重低音的伴奏响起,主打歌《雪吻》的旋律顿时响彻全场,方才还乱作一堆的歌迷们立刻像着了魔一般安静了下来,摇着手中的红色气球,随着伴奏,与任真一起大声地唱了起来。

这样的场面自然少不了记者,摄影机捕捉着舞台上任真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镁光灯闪烁不停,也有不少握着录音笔的记者守候在舞台边蓄势待发,等待着歌友会之后的记者提问环节。

一曲唱毕,额际已有微汗的任真松松领口,解开了两颗纽扣,此举又再次掀起了一阵尖叫声浪。歌友会主持人从舞台的侧面登场,做了一个简单的开场白,介绍了任真的新专辑之后,主持人凑近任真的耳畔,悄悄地说了些什么。

任真表情迷惑,主持人抬手拍了拍任真的肩膀,神色有些凝重地对他点了点头。

台下的观众对主持人与任真神神秘秘的互动感到好奇又疑惑,歌迷们大声叫着任真的名字,喊着“安可”,却意外地看到任真转身匆匆地从后方走下了舞台,就这样离开了歌迷见面会现场。

惊诧过后,各种不满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记者们也诧异地忘记了拍照。送走任真之后,主持人临危不乱,仍旧笑容可掬地说道:“刚才我们的策划小组给任真布置了一个小小的任务,这是歌迷会的安排,大家不要紧张,稍后自然会向大家公布任务内容,以及任真是否成功完成任务。”

骚动瞬间平静了下来,歌迷们的脸上重新出现了期待的热切表情。

“那么在等待任真回到舞台的时间里,我们先来观看一段任真录制《雪吻》这张专辑的花絮,这可是网络上没有的版本哦。”主持人成功地将歌迷们的注意力引向了舞台旁边的液晶屏幕。

然而,任真离开舞台的真相,绝非一个早已策划好的任务。

按照主持人的话,任真坐电梯来到了TD唱片的地下停车场,一出电梯还未站稳,他便被一只手拽着领子拉到了一辆越野车的后面。

他猝不及防,险些摔倒,定睛一看,却发现面前居然站着一个还不及他肩膀高的少女,漂亮的面孔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冰霜,锥子一般锐利的眼神似乎能够钉穿他的胸膛。

“你是谁?”看到面前的人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他不满地皱起眉,重新站直了身子,将视线越过少女的头顶,“工作人员呢?”

尾音还未消失,一只挟着风声的拳头已经重重地砸在了任真的腹部上,他睁大了双眼弯下身子,连痛都叫不出来。

凌雪绘看着这个因为弯腰的姿势而在她面前低头的男子,强忍住再次动粗的冲动,深深地呼吸着。

地下停车场的潮气伴随着每一次吸气涌进凌雪绘的身体里,思绪渐渐地明晰,她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单纯为了出气。

昨天,当倪裳说出自己怀孕的事之后,凌雪绘终于想起,自己对于任真最初的印象,是来源于哪里。

大概是两年前吧,她大约十四岁的时候,班主任老师要求每个人都必须完成暑期社会实践的功课,凌雪绘便就近到袁如意的公司去做了见习生,经常偷偷跑到十八楼的舞蹈练功厅去看练习生跳舞。

所谓的练习生,就是太阳之泪签下的“准艺人”,入社年龄大多都在十五岁以下,太阳之泪为这些练习生制定一系列的培养造星计划,经过两年、三年甚至更长时间的严格训练,再找合适的时机包装出道。

而任真,就是当初那一批练习生中年纪最大的一个。

那时他已经十九岁了,再过两个月就要满二十,身边还没出道的,都是些十五六岁的鲜嫩面孔,怎么能让他不着急。

那个夏天,任真终于等来了时机,公司安排他在暑期出道,推出他的第一张个人专辑。

但就在这个时候,尚在宣传预热阶段还未正式发行唱片的任真,却爆出了一件丑闻。

任真的女友是与他同期的练习生,年仅十六岁,在决定出道之后,任真单方面坚持分手,其他的练习生对此事都有所耳闻,各种八卦谈资也传到了凌雪绘的耳朵里,她自然也和练习生们一样,对任真这个人没有什么好印象。

而分手之后的某一天,任真的前女友在练舞时晕倒,昏迷休克,下身居然有大出血的状况,急急忙忙送到医院后,医生告知是人工流产过后未能好好调养并且剧烈运动的结果。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与任真前女友关系较好的几个练习生愤愤不平地声讨任真始乱终弃的行为,举众哗然,舆论的燎原之势为任真的出道计划抹上了一笔浓重的黑色。

好在任真还未有作品上市,关注度不高,公司高层极力封锁丑闻,并推迟了任真的出道时间。待舆论平息、大众不再关注此事之后,再安排任真重新低调出道,虽然定位风格与摇滚小天王单禹相似,但所幸新专辑主打歌琅琅上口,很受欢迎,歌迷们渐渐淡忘了那个在曾经被人所唾弃的任真。他走红的速度不快,步伐却极稳,没有人气的大起大落,而是慢慢地征服着越来越多的歌迷。

所以,不那么关注娱乐圈的凌雪绘,对任真的记忆,只有那年夏天他始乱终弃的传言,和默默退出公司的那名女练习生。

凌雪绘怎么都没有想到,几年后,她的朋友竟然会成为他风流的受害者。

昨天晚上,在她耐心的开导和劝慰下,倪裳终于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在拍摄MV的头一天,任真就对倪裳表现出了过分的好感,并对前来采访的记者大方地说出“倪裳就是我喜欢的类型”之类的话。尽管倪裳很不喜欢他超越尺度的亲昵和暧昧,但想起自己是个新人,敬重他是前辈,又是人气明星,倪裳始终保持着谦和有礼的态度,没想到却被任真误解,以为有了可趁之机。

事情发生在MV杀青的那天晚上,以任真为首的一群人相约去酒吧庆祝,倪裳因为工作顺利完成,心情也不错,再加上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要同去,如果只有她不去,着实有点耍大牌的嫌疑,所以她也答应了下来,走到半途还遇见了Amelia,她笑称是任真的歌迷,也加入了进来。

酒吧的气氛喧闹混乱,任真和几个年轻男生不断地拼酒,早就喝得满面通红。原本倪裳打算待一会儿就离开,没想到Amelia一直拉着她说个不停,还不断与她碰杯,逼得她不得不喝了许多。接着任真也过来了,他当着Amelia的面揽过倪裳的肩膀,红着眼睛让她陪自己喝酒。

倪裳糊里糊涂地被灌了许多,到了后来简直就已经是不省人事的状态。

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在陌生的宾馆房间里,酒气未消衣不遮体,身边有另外一个人睡过的痕迹。各种恶心和不舒服的感觉瞬间涌了上来,她颤抖着掀开被子,床单上的落红鲜艳刺目。

枕头上遗落了一个耳钉,她认得,那是任真的。

凌雪绘永远不会忘记倪裳说起这些事时的语气和表情,那种痛入骨髓的悔恨和绝望,至今还扼着她的咽喉,令她难受得无法呼吸。

“你退出娱乐圈吧。”凌雪绘表情冰冷,语气亦是,“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的时候主动退出,否则你会迎来身败名裂的下场。”

“哈?”任真抬起头,眉毛仍旧因为吃痛而皱着,表情却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双眸子里盈满了愤怒和嘲弄,“你到底是谁!”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有些警惕地望着四周,仿佛是在寻找有没有摄影机和记者。

“你不需要知道这些,我不是开玩笑,我是来警告你的。”凌雪绘极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整理好一切,不管你用什么理由都好,请主动宣布退出娱乐圈,否则,只要你还在这个圈子里一天,我就有办法打压你一天。”

娇小的身躯,白皙漂亮的面庞……这样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女孩,却隐约拥有着庞大而凛然的气场。

任真原本想嘲弄地大笑,可是张了张嘴,竟然没办法发出声音。

“我劝你还是早点离开吧,否则将不仅仅只是被封杀或者雪藏。”凌雪绘说完最后一句话,强迫自己转身离开,双拳紧握,指甲掐进掌心,早已麻木得没有了知觉。

她并没有说大话。

她早已赌上了一切,不惜所有也要这个伤害了她朋友的人,尝到绝望且无法翻身的滋味。

这一天早上,凌雪绘与袁如意的谈判可以说进行得既顺利又艰难。

对于凌雪绘想要让太阳之泪联合整个娱乐圈封杀任真的要求,袁如意不是不诧异的,一贯散漫、对任何事情都不上心的雪绘,居然这么强烈地要求自己封杀旗下一名艺人,而且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原因。

尽管事情看起来突然且荒唐,但是她看得出来凌雪绘绝不是一时兴起,不是无聊时萌发的恶作剧,那种眼神,仿佛真的恨透了任真,并且,凌雪绘居然向她递来了一份自拟的合约书。

“请你封杀任真,之后,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我可以当面和你签这份合约,你是个商人,你应该知道一份合约代表着什么。”

震惊的同时,袁如意感觉到了一阵巨大的悲伤和错愕。

这样的一纸合约,还有凌雪绘严肃的表情以及谈判般的口吻……她和凌雪绘之间的相处方式,已经越来越背离了母女之间的应有的情感模式,渐行渐远。

但是,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不是吗?

袁如意没有去看那份合约,她极力掩藏了眼底的情绪。

“太阳之泪旗下不差这一个艺人,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是同时,我对你也有两个要求,其一,是在你大学毕业之后,你亲自接手太阳之泪,其二……等到时机到了,我再告诉你吧。”

袁如意答应得这样爽快,凌雪绘当时也十分诧异。

就这样达成了口头上的约定,表面上过程顺利,但两个人的心中,都经过了十分艰难的天人交战。

静寂的地下室。

只有凌雪绘离开的脚步声。

“喂--你这个疯女人,你威胁我,到底是什么目的?”任真终于高声喊了起来。

凌雪绘不顾身后任真的叫喊,径自乘电梯离开了TD唱片地下停车场,在马路边拦下一辆的士,报上了医院的地址。

很快便到了目的地,凌雪绘仰头望去,通体洁白的建筑在阳光的照耀下灿烂得过分,这个她最讨厌,曾经发誓再也不要来的地方,就像一个不断蚕食着自由的梦魇一般,怎么都不肯放过拼命想要逃离的自己。

她早已看到了那个在门口等候的身影。

人来人往的阶梯上,倪裳穿着凌雪绘的衣服,戴着帽檐很低的帽子,低着头站在那里,两只手垂在身前握着,显得局促不安。

凌雪绘眼眶一热,快步走了过去,她将自己的唇线调整为一个微微上弯的弧度,亲昵地揽住了倪裳的肩膀。

倪裳侧过脸,对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

两个人没有多说话,凌雪绘陪着倪裳排队、挂号、交钱,办理完一切手续后,在护士的带领下,乘电梯来到了手术室的门口。

“别怕,也不需要内疚。”她握着倪裳冰凉的手,一副坚强镇定的模样,搜肠刮肚说着宽慰的话,“那并不应该属于你。”

“其实,说不定之前那一小段光鲜亮丽的人生,也不该属于我。”

进手术室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的倪裳,从苍白干裂的双唇间断断续续地说出这句低哑的对白。

她看似平静的侧脸下,翻涌着多少悲恸欲绝的疼痛。

凌雪绘愣住,一直握着她的双手陡然失去了力量,无力地滑脱,前所未有的内疚如同海啸一般将她淹没,骇浪滔天,措手不及。

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凌雪绘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刹那间脑海中掠过初见时倪裳真诚美好的笑靥,说着“中午我带你去食堂吃饭,顺便参观一下校园”的模样,却模糊得恍若隔世。

“你怎么在这里?”

身后传来尾音微微上扬的疑问句,熟悉的语气,还有海洋一般的淡淡香气。

穿着白大褂的宫熙玄站在那里,漆黑的头发柔顺地滑入衣领,剑眉微微上挑,深邃如星子一般的眸子里,似乎永远有等待她回答的耐心。

凌雪绘走过去,抓住他雪白的衣襟,将脸埋进他的胸口,喉咙深处漏出模糊的呜咽。

其实她一直明白,这并不是她一力承担就能解决和弥补的缺憾。

要用什么祭奠,那些再也回不来的纯真和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