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人一出生就属于水深火热的地方,有人一出生就高枕无忧。
很多时候在强大的命运面前,并不是靠着我们一点悲天悯人的想法,就可以改变什么的。
我能够在这样安逸的环境里无病呻吟,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只是久居于自己的幸福之中,便以为天经地义。
所以生命才有余力,去因为所谓的爱情痛不欲生。
而对于生存而言,爱情是什么?
第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因为凌雪绘念的是高一,所以还不需要参加晚自习,她早早就收拾好东西随着第一波的人潮走出校门,远远地便看见她家的宝蓝色宾利停在校门口,想必是新上任的司机兢兢业业地开始工作了。
而再走近了些,她才发现自己看到的一切好像有点不同寻常。
那位本应该在驾驶座上毕恭毕敬地等候自己的司机先生,此刻竟然大剌剌地倚着车门站在校门口,那部车原本就足够拉风了,他一头晃眼的金发更是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但重点不在此。
“你快点放手,这里是校门口。”一个女孩站在欧阳哲的面前,纤细的右臂被他的大掌握住,头低低地几乎要埋到胸口,碎发从脸颊两旁垂下,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但是眼尖的凌雪绘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女生正是她的同班同学倪裳。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不会轻易放手的。”欧阳哲皱着眉头,一脸认真的表情,“你说,为什么骗我说你是大学生?为什么前天你没来,不是约好了要一起去看海的吗?”
“那些都是我骗你的。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对于在酒吧认识的女人,你还没学会存有戒心吗?”倪裳看来也是豁出去了,尽管她咬着牙,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可这些话还是被凌雪绘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如果你是要我还钱的话,我会想办法还给你,求你不要来找我了!”
“不是钱的问题!”欧阳哲不由自主地扬高了声音,烦躁地用另外一只手抓着自己原本就凌乱的头发。
傍晚放学时正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有不少的学生开始驻足向欧阳哲和倪裳看去,也有人认出了倪裳,不客气地对她指指点点。
倪裳终于狠心踢了欧阳哲一脚,趁着欧阳哲抱着小腿弯腰呼痛的时候,迅速地掩面跑开。
欧阳哲一跛一跛地还想追,却发现凌雪绘已经笑眯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这才想起了自己现在还在工作中。
他咬着牙向倪裳离开的方向看了看,她纤细的身影早已隐没在人潮当中,只得无奈地收回视线,为凌雪绘打开了车门。
轿车平稳而缓慢地行驶着。
凌雪绘坐在后座,悠闲地打了个呵欠。
“听说这个学校的住宿条件还不错。”她揉着校服裙摆的褶皱,看似百无聊赖地说。
“是吗?”欧阳哲此刻心乱如麻,自然没有闲情逸致同这位大小姐聊天,但又不能怠慢了自己的金主,只得敷衍地接话。
“嗯,好不容易开始上学了,我在考虑是不是干脆不做走读生了,做住宿生也好。”凌雪绘看着自己的指甲,微挑的唇角蕴含着恶作剧的微笑。
“做住宿生也有利于大小姐和同学们打成一片,我以前上中学的时候也是住宿生,那时候和同宿舍的朋友感情都很好。”欧阳哲一边开着车,一边漫不经心地接口答道,甚至庆幸凌雪绘或许没有看到刚才那尴尬的一幕,自己也不用多费口舌来解释个中缘由。
然而,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嫩了。
“是啊,而且还能省下一笔雇用司机的开支,够我每个月多买一件洋装。”凌雪绘终于施施然地抛出了底牌,狡黠的神情像极了一只修炼成精的小狐狸。
“……”欧阳哲被这句话砸得大脑缺氧,脚一软,险些将刹车错踩成了油门。
“要是你在十分钟以内把车开回正确的道路上,并且老实交代和刚才那个女生的关系的话,我可以考虑多做几年走读生。”凌雪绘摇下车窗,看着窗外越来越陌生的风景,惊叹地眨了眨眼睛。
好家伙,桃丘市本来就不大,要是这位心不在焉的司机先生继续按照这个方向开的话,在太阳落山之前她就可以到临市半日游了。
“……大小姐,非常抱歉。”欧阳哲这才回过神来,心中叫苦连天,手忙脚乱地换档转方向盘后,终于将车子开上了回程的道路。
“刚才那个女生是我的同班同学,我记得那天晚上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说你失恋了,对象就是她吗?”凌雪绘撑起了身子,饶有兴趣地开始贯彻八卦主义精神。
“大小姐……”欧阳哲苦笑道,语气当中有求饶的成分。
“你要是不说,我怎么帮你?”凌雪绘撑起下巴,摆出一脸足以令人怀疑的友爱表情,却成功地打动了单细胞动物欧阳哲。
“呃……大小姐和她很熟吗?”欧阳哲听起来像是动心了,他一边开着车,一边小心翼翼地从后视镜里观察着凌雪绘的表情,语气很是沮丧,“我甚至连她的真名都不知道,她告诉我她是今年才刚刚到这个城市来上大学的,虽然她看起来只有十六岁的模样,清纯得不像个大学生,但我还是相信她了。可是,我今天居然在这里遇到了她……穿着帝岚高中的校服……”
“她叫倪裳。”凌雪绘毫不含糊地报上了事件女主角的大名,同时也毫不吃亏地问了几个值回票价的问题,“你们是在酒吧认识的?还有……钱……是怎么回事?”
“一个星期以前,我去朋友的酒吧玩,认识了她。她很主动和我攀谈,说她在酒吧打工,为了赚些学费和生活费。”欧阳哲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他和倪裳认识的经过,“我不忍心看她一个女孩子在那种场合抛头露面,还有可能遭到男人的骚扰,就提出要借她一些钱。她也没有推托,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天天见面,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演变成在交往的状态……”
虽然早已猜测出了故事的大致轮廓,但凌雪绘还是对事实的真相感到有些吃惊。
原本凌雪绘以为倪裳和她清纯的外表一样不食人间烟火,是个无忧无虑、成绩优秀、家境优渥的天之娇女,没想到换下了校服的她,竟然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所以,她在向你‘借’了一笔钱之后,从此就不再露面了?”凌雪绘利落地做着总结,“倪裳只把你当成猎物,而你却认真地喜欢上了人家,这个账一算,明显是你吃亏了。”
她的语气里有毫不掩饰的揶揄和幸灾乐祸,欧阳哲皱了皱眉,还是开口为倪裳辩护:“我想她也不是特别坏的女孩,只是真的遇到了难处吧……要不怎么会只向我借了一笔钱就销声匿迹了?”
“那是因为你看起来不像是特别有钱的样子啊,充其量也只是个出来混的穷小子。”凌雪绘说话真是夹枪带棒毫不客气,“凭倪裳的姿色,要钓个大老板不成问题。人家遇到你也只是顺手牵羊,吃个开胃菜而已,何必把大把的时间花在你身上。”
“……”听了凌雪绘拐弯抹角的诋毁,欧阳哲有种吃瘪的感觉,他开始后悔那么老实地将遭遇全盘托出了。
“不过我知道你不甘心。”凌雪绘笑眯眯地托着腮,追加了一句,“看在你现在是我罩着的分上,明天我帮你去探探倪裳的口风。”
“真的?”欧阳哲的双眼一亮,但仍是用小心翼翼的口吻确认了一遍,吃一堑长一智,他已经对凌雪绘的友善保留了一定的戒心。
“安啦,我也觉得倪裳看起来不像是那种特别有心计的坏女孩。”凌雪绘抬手越过椅背,拍了拍欧阳哲的肩膀,为自己难得的友善添砖加瓦。
车速明显快了起来,凌雪绘心情大好地欣赏着窗外迅速后退的街景,看着夕阳的余晖如融化了的麦芽糖般慵懒地涂在大街上,忽地想起了陌无夏温暖干燥的手心。
唇角不由自主地挂上淡笑。
她忽然觉得,日行一善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第二天,两则风格迥然不同的八卦开始在帝岚高中流传。
第一则是关于陌无夏的,因为一向我行我素不受任何人左右、并且对比赛毫无兴趣的他,这次竟然破天荒地答应了参加这一届的青少年才艺大赛,着实让不少人跌破了眼镜。
俊逸又充满音乐才气的陌无夏,自然令许多女生芳心暗许,但是他给人的感觉实在太高贵了,举手投足间都充斥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而他眼神中淡漠的疏离,更是让女生们不敢贸然亲近。
什么亲卫队,什么后援会,好像都只会降低陌无夏的格调,女生们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他沦为大众偶像,所以只是怀着仰慕的心态,远远地看着他,为了他不经意的一个眨眼或一个转身,而心跳加速,难以呼吸。
但是,有人亲眼目睹,昨天刚刚高调入学的高一新生凌雪绘,竟然毫不避讳地与陌无夏攀谈了将近半个小时,并且神态亲昵。更有目击者八卦地宣称两人似乎还有握手之类的肢体接触行为。
而在凌雪绘离开之后,陌无夏便拿着大赛宣传章程找到了文艺委员,称自己决定报名参赛。
此举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个中缘由想不让人多加揣摩都难,但碍于凌雪绘家境优渥,长相出众,又被学校高层和老师们 捧在手心,所以没有女生敢造次,只得暗中猜测各种可能性,以小道消息的方式在校园当中流传。
而第二则八卦比起第一则来,劲爆程度可谓是不相上下,但是由于事件女主角的身份,恶意的成分就要比前一则多得多。
这则八卦的主角是倪裳。在凌雪绘入学之前,倪裳可谓是稳坐高一年段美女的头一把交椅,虽然她本人并不高调,也总是礼貌地拒绝男生的追求,但是由于她清纯可人的外貌和优异的成绩,她当之无愧地被冠上了段花的头衔。
所谓树大招风,自然有不少女生在暗地里嫉妒倪裳,据说高一开学以来,就有倪裳的初中同学在四处散播她曾经做过援助交际的谣言,但口说无凭,其他同学也当是那位初中同学因为嫉妒倪裳而捏造出来的风言风语,没有多少人放在心上。
但是,昨天傍晚在校门口发生的那一幕,虽然短暂,还是被众多人看到了。
那些平时看不惯倪裳的女生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有人拿出手机将事情的经过全部录了下来,还拍了不少倪裳被欧阳哲强行拉住的照片,当天晚上视频和照片就被贴到了帝岚高中的BBS。
各种恶意的揣测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好事者杜撰出来的对话更是不堪入目,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将这些视频、照片同那些援助交际的流言结合了起来,指责她是个表面清纯,背后肮脏龌龊,出卖色相,利用各种手腕骗男人钱的女人。
下课时,凌雪绘坐在教室里,充分地体会着芒刺在背的感觉。
倪裳就坐在她的斜前方,若无其事地低头抄着笔记,可她苍白的脸色和微红的眼角,还有笔记本上凌乱的字迹,都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两个八卦的焦点人物就像高一(三)班的台风眼,每到下课时间就会有别班的同学甚至高年级的学长学姐路过班级门口,偷偷摸摸地在背后对二人指指点点,胆子大点的还会把脑袋从窗户里伸进来,抻着脖子问其他同学,哪个是凌雪绘,哪个是倪裳。
如此场景,在每次的下课十分钟内轮番上演,高一(三)班的两位话题美女,把这里变成了时下热门的观光胜地。
第四节课的下课铃打响后,凌雪绘一摔本子站了起来,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她缓步踱到窗前,对着某位把脑袋探进窗户来的高二年级男生甜甜一笑,此男立刻就像被打了麻醉药一般地呆了,趁此机会,她毫不含糊地抬起手,“啪”的一声拉回了碰窗,恰到好处地把他的脑袋卡在了窗缝里。
媲美惊悚片的尖叫不负众望地响起,这位男生的同学立刻手忙脚乱地扒开了碰窗,把他救出来。男生劫后余生地摸着脖子,恐惧地看了看仍旧笑眯眯的凌雪绘,和其他围在窗外观光的同伴一起作鸟兽散。
倪裳和高一(三)班的一众同班同学都看呆了。
凌雪绘果然是个惹不起的人物。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旁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转身来到了倪裳的面前。
“呐,下节课是自习课,没错吧?”她向倪裳前面的那位瘦男生确认道。
男生在目睹过凌雪绘的壮举之后,以他的胆子,只剩下拼命点头的份。
“那好,下节课我和你换个位置。”凌女王居高临下地拍了拍瘦男生的肩膀,脑袋一歪向自己的座位方向示意了一下。
圣旨降临,瘦男生效率极高地搬着自己的课本、文具盒迅速撤离,就差没跪地拜倒喊一声“喳”了。
凌雪绘也就大大方方地将椅子掉了个头,在倪裳的面前坐下,撑着下巴开始打量倪裳漂亮的脸蛋。
“你……”倪裳咬了咬下唇,不自在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记得自己昨天对凌雪绘示好却被生生回绝,现在的她无法判断凌雪绘的举动到底意味着什么,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
而凌雪绘并没有马上回答,她仍旧面上带笑,转头向四周扫视一圈,这强大的女王气场,让那些原本假装做事却正竖着耳朵试图捕风捉影的闲杂人等,立刻自动退到了两人的五米开外处。
“我也不绕弯子了,昨天的那件事,我从头到尾看到了。”凌雪绘撑着下巴,眯着眼睛的表情像只慵懒的猫咪,却不由自主地让与她对话的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紧张感,“不是我要多管闲事,那些关于你的流言飞语,我也全当是耳旁风。只是……拉住你的那个人,恰好是专门接我放学的。”
“……你的意思是……”倪裳的心陡然一跳,手中的自动铅笔颤了颤,一截笔尖断在了笔记本上。
“你说呢?”凌雪绘将皮球踢回给对方,讳莫如深地歪着脑袋,食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
倪裳咬住下唇,使劲逼回了鼻尖的酸意,强迫自己扬起笑容道:“你不要误会了,他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只是……”
她拼命地想要自圆其说,却愈发地语无伦次,即使聪明如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她与欧阳哲之间那荒唐的关系。
他们甚至算不上朋友。
“……总之,你放心,我之前不知道他是你的男友,我不会再和他见面了,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我可以发誓。”倪裳尽量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还无所谓似的耸了耸肩膀。
“你的说明就只有这样?”凌雪绘却不买她的账,即使倪裳将她与欧阳哲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我的来意不是向你讨说法,也不是兴师问罪,更不会追究和公开。我对你的过往和那些风言风语也没有兴趣,只是就事论事地想听听故事的起因、经过和结果而已。”
倪裳的眼圈再度红了起来,她仿佛在拼命压抑自己即将喷薄而出的感情,来回地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她将自己的手臂伸到了桌下,在一个只有凌雪绘能看到的角度,缓缓地捋起了自己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