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风雨黄昏:李宗仁和胡友松的生死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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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风雨黄昏9

李宗仁和胡友松又回到西总布胡同。回到了那个有庭院和小花园的李公馆。房屋依旧,摆设依旧,连秘书、警卫、厨子和服务人员也一如既往。他们是在301医院住了一个多月,无聊得实在待不下去了,多次提出要求,才得允回来的。清闲、寂寞、不能与外界接触,使人生失去了许多乐趣,特别是李宗仁这样好客好友的人,虽然有年轻的妻子陪着,但心境总不那么畅快。

尽管毛主席已经注意到了治乱的问题,文化大革命运动依旧如火如荼;全国性的大串联方兴未艾。满北京的人,满北京的学生,吃住都成了问题,甚至连先农坛体育场的看台上和天安门前的观礼台下,也满是困乏至极而随地露宿的青年学生。运动犹若一股红色风暴,冲击着神州大地的方方面面。北京作为风暴的策源地和风暴中心,几乎每一个角落都不得安宁。红卫兵是革命先锋,他们比谁都革命:“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党中央、国务院,以及中央的各机关,除了毛主席、周总理和林彪副主席及其家属而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只有这西总布胡同5号李公馆还没有进来红卫兵。

这本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风暴中心居然有这种例外,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李宗仁当然知道这是周总理在暗中关照着、保护着。可他近来隐隐约约听到些小道消息,说是有人居然要把矛头指向周总理,这不得不使他心中惴惴不安。

前些日子,李宗仁收到一封从法国巴黎寄来的信。信封内没有信纸,只有一份中文剪报。内容大意是:李宗仁回国后,郭德洁女士去世,中共派了一名年轻的女公安人员昼夜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李宗仁口内有四颗假牙装有特制的微型电台,可以随时发报。

李宗仁看了这封信后,气得脸色青紫,即刻打电话给中央统战部,请统战部来人谈谈。统战部来了两名革委会成员,他们看完信后说:“我们看到的材料比这份材料上说的还要多,还要出奇,都是无稽之谈,请李先生不要在意。”李宗仁气愤之余,拿着那份材料对胡友松说:“你看,我们俩都成了特务,你为共产党办事,我为国民党办事,真是天方夜谭,小人作怪!”

俗话说:“谣言止于智者。”李宗仁和胡友松为巴黎来信的事气愤、难过了一阵之后,渐渐也就没把它当回事了。那年头,满街的大字报,造谣诬蔑的居多,明眼人自然也不把大字报当真。但大字报确实有它的特异功能,它是整人、打倒人的前奏曲,是政治风云、人物命运的“天气预报表”。

政治气候也和自然气候一样,凡生活在这种气候之下的人,不可能完全彻底地超脱,更何况李宗仁其人,本身就是一个政治人物呢!他总想听听外面的事,时而收到外面一些大概是关心他而又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寄来的油印小报,诸如《首都兵团报》、《红卫兵之歌》之类。李宗仁看了,心中越发不得安宁。胡友松也想了解外面的世界,她当然比李宗仁方便多了,谁认得你这个年轻护士呢?不过是个平头百姓。所以她常常骑上自行车,到大街上去看大字报,偶尔还带个笔记本,抄上几段要害的话,回来告诉李宗仁。夫妇俩常常议论和分析某些大字报到深夜。

那时的大字报,越写越悬乎,越写越向高层人物进攻,居然触及到***主席这样的大人物了。颇有些排山倒海之势,令人惶恐得如同面临着一场无可避免的大地震。

这天早上,李宗仁和胡友松用过早餐,也无心到院子里去散散步,便上了楼。

“若梅,你还是画画吧,我看你画画很有进步,临摹水平不错。”李宗仁觉得无聊时,就想看妻子画画。胡友松确也迷上了画画,一有空便画画自娱,画作挂满了画室,简直可以摆一个展览。李宗仁当着老友故旧的面,也常夸胡友松。那天程思远来,他还当着胡友松的面对程思远说:“谢谢你帮我介绍了个聪明的妻子!”

胡友松顺着李宗仁的意,走进画室,铺开宣纸。“画什么呢,德公?”

“我还想看你画一幅猫。”

“我以前临摹过,那是徐悲鸿先生送给你的《寂寞猫》。”

“画过了也还可以再画嘛,画画的事,就是要有铁棒磨成针的精神。”

“好吧!”胡友松从柜子里取出她摹熟悉了的《寂寞猫》画轴,慢慢展开。徐悲鸿先生的这幅猫图画得非常好。特别是那猫的神态,一副寂寞、孤独、痛苦、忧伤的表情。加上旁边的题款:“寂寞与谁言,昏昏又一年。”真乃文图相映,神形酷似。

李宗仁帮胡友松打开画台上的那只端砚,缓缓地研起墨来。

胡友松从笔筒里拿出毛笔,看看徐悲鸿的画,又看看桌上的宣纸,醮了墨的笔,左比右试,无从下手。

“大胆些。”李宗仁见她犹豫,鼓励道。

胡友松的手今天似乎有些不听使唤,她一笔下去想描出个猫头,可笔锋圆转不过来,起笔就不理想。

“德公,不知怎的,我今天不太想画画,倒想出去看大字报。现在的大字报,越写越猛,越贴越多,中央的、北京的,什么人物的都有。”

李宗仁知道妻子的性格,她不想做的事,逼她做也做不好。再说,他自己也关心着国家命运、人物兴衰的事,于是便同意了:“你去吧,只不要再骑单车去。街上的人多,又不守交通规则,上次你摔得好厉害啊!”

不久前,胡友松骑自行车上街买东西,被一个骑车的小伙子撞倒在地,腿被撞出一大块血印。回家之后,李宗仁赶紧用云南白药帮她治,又有热水敷,夜里还起来看几次。兴许是受了惊,胡友松直说梦话,醒来告诉李宗仁,说是她梦见被汽车撞倒。从那以后,李宗仁无论如何不让妻子骑自行车上街,每次她要出门之前,他都不厌其烦地提醒她。

“嗯,您放心好了!”胡友松点点头。她知道丈夫的一片深情。这样的时候,相互关照,自我保重,比什么都实在。

胡友松换了一身普通的蓝制服,出门后径朝王府井大街走去。王府井大街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人群,到处都是大字报。有人在抄录,有人在议论,有人在人群中窜来窜去,只是瞄一眼大字报的题目,看看是写谁的,谁写的。人们最关注那些要人名人的事,似乎被揭露的人物越“大”,所揭露的“罪行”越重,揭出的私情越“隐”,这大字报则越有价值。谁也不去思索和考证大字报所揭露的东西是否真实。当然,在那样的时候,在那样的环境里,真和假。正确与错误,已经被搅成一锅粥,无法分辨了。

王府井的百货大楼前,有一块小小的坪地,平日,作购物者休息或停车之用,如今这坪地,成了贴大字报的中心场所和人潮的漩涡。“爆炸性新闻”常常出在此处。

胡友松挤入人群,见大家在议论什么“梅花党”的事。

“梅花党”这名称,她可从没听见过,什么意思?“地下特务组织”,有人在传说。她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去,一张,不,一份长达5张标语纸的大字报,赫然出现在她眼前:《一个美帝国主义潜伏在中国的特务组织——梅花党》。文章以证据确凿的口吻,耸人听闻的“事实”,揭露了国家科委某单位一个叫张本的人,是如何披着革命外衣的地下特务组织的领导。这个名叫张本的人,文化大革命初期还是颇有些知名度的造反派,单位里文革筹委会的负责人,经常出席重大政治活动,大有新当权派的趋势。可过了不久,她的对立面一派想方设法找她的茬子,把她称为“太后老佛爷”,渐渐地挖掘她的老根老底,竟然从她常别有梅花胸针的特点,“挖”出她是“梅花党”的地下领导人。既然“梅花党”是里通外国的特务组织,那外合者是谁呢?是李宗仁已故的夫人郭德洁。大字报说,郭德洁跟李宗仁回国,负有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特殊使命,就是回国来联络张本,发展梅花党组织,建立和扩展基地,准备颠覆无产阶级专政。

胡友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看到大字报上有李宗仁、郭德洁的名字,她心情就开始激动起来;再往下看,居然有这么险恶的事,她更是抑制不住自己心情的紧张。那副白里透红的脸蛋,随着大字报情节的起伏而变得一阵青一阵紫。她衣兜里带了小本本和笔,可她没动笔抄录。她记忆力不错,对这样惊心动魂的情节,可谓过目不忘。